聞喜這次在吉州城接的活比較多,工期也比較緊,因此索性把玉鑼臺的家當成了工坊,找來李田林幫忙。誰知這李田林竟把自己的小兒子李敏華一起帶來了,說是要讓李敏華拜聞喜為師。這李敏華才十二歲,讀過兩年私塾,識得幾個字。隻是窮人家的孩子,可能經常吃不飽的緣故,看上去非常瘦弱,見了陌生人臉上透出一絲拘謹。聞喜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初次見到師父拜師的場景,心想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聞喜內心雖然有些憐憫,但依舊說道:“師哥,孩子這年紀學藝似乎有點早。” 李田林回道:“嗨,你聞喜七歲就拜師學藝,娃子十二歲比你當年可大多了。” “這倒也是,可是我十四歲以前,除了做做農活,下苦力,其它的什麼也做不了的。” “師弟,你就別客氣了,現在你需要不少樟木,搬運總是需要人手,你放心交待他去做就是了,農家人的孩子怎能不吃苦?” 聞喜推辭說:“師哥,其實你大可不必著急,你的手藝也很好,等再過幾年你自己教一下也行的。” “師弟,我比你大八歲,今年四十四了,等再過幾年估計就乾不動了,到時還怎麼教啊?再說我們師兄弟當中,誰都知道你的學藝最精,交給你我放心。”李田林停頓片刻,繼續說:“師弟你放心好了,拜師所需要的禮節,我都會做到,每年的學徒費也不會少,我讓他跟你一直學到成家立業。等孩子成家了,他想跟你就讓她繼續跟你,如果不想就隨他去吧。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學有所成,等我百年之後,也算對得起這孩子。” “師兄,你也就四十幾歲,怎就想這麼遠的事?” “師弟啊,你是知道的,我媳婦前幾年就走了,敏華這孩子最小,這次我跟你去吉州城做事,把他托付給老大一家,哪知我這大兒媳容不下這孩子。我這些年身子骨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現在還能動,不提前做好安排,將來萬一有個閃失,你說這可怎麼辦呢?”李田林說著竟流下了眼淚。聞喜見狀知道推辭不了,隻好答應下來。 聞喜先是到各處收集香樟木,接著和李田林一道加緊趕工,終於趕在過年前把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春節期間聞喜也絲毫不敢怠慢,每天忙到很晚,經常反復檢查每道工序,每個細節。快到交貨時間,聞喜又思索著家具整裝裝船不方便,於是又把各個部件拆散包裝,運到吉州城再組裝。 彩萍這邊也沒有閑著,她想方設法通過何蓮夫婦的關係去聯係上吉州府同知王大人。金福文感念聞喜帶了一大批人到吉州城幫忙,因此也很爽快就答應了,於是修書一封給了姑夫姑姑說明了情況。彩萍還打聽得知金福文姑夫姑母的喜好,得知這王大人夫婦喜歡安城的火腿,於是托人去安城買了上好的火腿,準備去吉州城一並帶上。 出發前,聞喜雇了金家的船,帶上彩萍、敏華一同往吉州去了。到了吉州城,聞喜首先把貨物交付顧主家。這三家顧主對聞喜的做的活兒都很是滿意。雖說隻有三家客戶,但賺得的銀子卻比在河洲多了好幾倍,聞喜本已心滿意足。嘗了甜頭的小吏覺得和聞喜合作有更大的空間,於是又一連找了十來家顧客,把這工期排到了四個月後,並約定分三批交付。倆人的合作也為聞喜的事業推上一個新臺階。等這些事情商定完畢,聞喜夫婦倆終於可以全心全力去處理孩子的事情。這些天彩萍也走訪了吉州城,備了不少禮物準備去拜見王夫人。為了不耽誤工事,聞喜先托金家的船將敏華先送回了河洲鎮,並囑托李田林幫忙在河洲收集香樟木,為後麵的工作做好準備。 聞喜夫婦帶著金福文給的介紹信,來到王大人府門前,隻見這同知大人的宅子在吉州城雖算不得頂級,但也十分氣派。聞喜首先將介紹信給了王府門房並按事先打聽好的規矩給了這管事的一點小錢,門房收了錢自然十分歡喜地去通報了。通報過後,家丁就領著聞喜夫婦進了大門。隨後倆人來到王家廳堂見了王夫人,夫婦倆先是以金家族人的禮節拜了又拜。王夫人倒是十分隨和,趕緊上前不停讓夫婦二人免禮,並解釋說王大人公務繁忙無法親自接待。寒暄過後,聞喜夫婦把帶上的禮物奉上。王夫人見狀,以自己作為一方官員家眷為由,堅辭不能收禮。一番爭執過後氣氛有些尷尬起來了。這時彩萍說:“王大人是一方父母官,我們一介草民怎敢攀附,更無所圖。隻是小民跟王夫人是同宗同族,在金河村論輩分我得叫聲王夫人老姑母。我們夫婦遠到而來,給老姑母送點家鄉特產算不上賄賂王大人的,況且這些禮物也是何蓮托我帶給老姑母的,這大清律令也沒說做官的不能收親戚親族的禮物吧。”王夫人聽彩萍叫著自己老姑母,頓覺親切起來,於是轉而痛快地收下了。這金家人在河洲歷經千年成為當地第一大宗族,其中重要的一點是當地的金家人內部雖然也有勾心鬥角,但在外卻很團結。在外的金家人很顧家,用當地的話說叫顧綱。這王夫人大概也是如此吧。 接著王夫人仔細詢問了聞喜夫婦情況。聞喜夫婦把孩子在去年元宵節被拐走一事仔細講給王夫人聽。彩萍講到傷心處竟留下了眼淚,希望王大人能幫助自己尋找兒子下落。王夫人對聞喜夫婦兒子被拐也很是痛心,一邊安慰彩萍,一邊說道:“孩子,別哭,這事也算是你老姑父份內之事,雖然我們不能保證能找到孩子,但一定會幫忙尋訪孩子下落!”王夫人隨後又問了一些問題,諸如孩子名字、生辰、被拐的詳細時間、報官情況和西城康先生提供的細節,並教人記了下來。王夫人最後承諾一定會轉達給王大人,一旦有結果定會托金福文轉達。聞喜夫婦得到王夫人的承諾後十分感激,夫婦二人向王夫人再三磕頭拜謝。 聞喜夫婦出了王府,感覺又找到了新的希望。彩萍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跟聞喜說:“看樣子,我們以後要常到吉州城來了,我這些天也走訪了吉州城很多地方,發現這裡有很多河洲鎮沒有的東西。” “那當然,這裡畢竟是一州之府,那是河洲鎮能比的。” “我不是跟你說這個,我是想我們能不能帶點河洲沒有的東西回去賣,說不準會很受歡迎。”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們可以試試。” 於是倆人走遍了吉州城各個店鋪,買入了不少河洲沒有的東西,有女人的、小孩的、還有一些家用的物品,次日一同隨船帶回河洲鎮。 倆人回到河洲,聞喜這邊忙著趕工去了。彩萍先是去回謝了何蓮,並送上一些從吉州城買的禮物,隨後就跟王嬸到街上去賣她的雜貨去了。彩萍從吉州城帶回的貨,原本以為要賣個十來天,結果三天工夫就被賣光了。彩萍估算著如果聞喜每個月雇船去一趟吉州城,回來帶上些雜貨,正好可以省去運費,每個月下來她也可以為家裡掙些銀兩。在這段時間彩萍除了在盤算如何從吉州進貨到河洲外,更重要的是等待王大人的消息,因此她經常去何蓮這裡打探著消息。就在聞喜打算運貨去吉州的前幾天,金福文收到了姑父的來信。信裡說整個吉南縣有洪姓人居住的村莊大概有二十多個,而在吉南南部沿江區域有八個。這八個地方如果逐一走訪,也就三五天工夫,因此希望聞喜夫婦盡快到吉州城和當差的一同去查訪。 聞喜夫婦收到這消息甭提多高興了。進城當日,聞喜夫婦帶上了李田林,讓李田林去負責交貨安裝事宜,自己則跟彩萍先是去了王大人家。王大人擔心聞喜夫婦獨自前去會遇到不少麻煩,因此差人把聞喜帶到同知廳。由同知廳安排好官差帶聞喜夫婦前去協查,當然聞喜夫婦也得掏不少銀子。在民間,一方一地都有自己的宗族勢力,一個外人貿然前去找人,尤其是被拐的孩子,沒有官差協助簡直是不可思議,弄不好還會出人命。官差根據這八個地方的距離遠近做了安排,初步預估,大概三天時間可以走訪完。出發前他們還商量了在不同情況下采用不同的調查方法,以此獲得準確的信息。 他們第一天走了離吉南縣最近的三個地方,其中兩個村莊不是以洪姓為主,因村裡洪姓戶數不多,所以很好打聽,最終無一符合聞喜了解的情況。第三個村莊倒是洪姓為主的村莊,但是隻有十多戶,這十多戶中這兩年根本就沒有符合年齡的孩子,就下半年出生了兩個小孩,但都不幸夭折。第二天的走訪同樣沒有任何進展。到了第三天隻剩下兩個偏遠一點都村莊,希望出現在了其中一個叫洪家坊的村莊。官差找了當地保長和甲長,拿了王大人的手令以協助調查反賊為由,要求各位保長、甲長提供各自所轄區域內自乾隆元年以來的遷徙記錄。保長和甲長聽聞宗族出了反賊,都惶恐不安,急忙找來族譜翻查,自雍正、乾隆年間以來的家族內遷徙情況,其中找到了一戶洪姓人家,妻子早亡,在雍正二年帶著兒子舉家遷到了吉南縣城,而後續情況則再無記載。 聞喜一行人於是又來到吉南縣城。官差聯係上縣令說明來意後,縣令對同知王大人安排的事倒是十分熱情,絲毫不敢怠慢,並差人查找乾隆年間關於洪姓的戶籍記載。當日聞喜一行人就在吉南縣住下了,這一住就是三天。縣府衙門的十餘個差役花了整整兩天工夫,都沒有找到聞喜所要找的人,且無任何蛛絲馬跡。剛剛看到的一絲希望之火很快就被澆滅,聞喜夫婦顯得十分喪氣。兩人和官差回到了吉州城,隨後聞喜夫婦去王大人家拜謝。這次竟是王大人夫婦一同接待了聞喜夫婦,並仔細詢問了兩人的查訪情況。聞喜夫婦把詳細經過講述了一遍。王大人聽了隻是說了句:“那看來還是找到了些端倪,隻是斷了線索。” 王夫人這時說道:“有沒有可能這姓洪的從洪家坊搬走後,就改姓劉了?” “這完全有可能,這洪姓既然能讓自己兒子替劉家的兒子去死,說明就是為了延續劉家的香火。”王大人回答說。 於是聞喜問道:“王大人,有什麼方法可以對本府之內的劉姓人口進行排查?” 王大人麵露難色說道:“這個很難,據我所知本府之內總人口有兩百多萬,其中劉姓是第一大姓,約占整個州府人數的三分之一,而且分布廣泛,無從查起。” 彩萍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道:“王大人能否幫忙從吉南城劉姓查起?可以沿著兩條路徑去查,一是從前年底到去年初這段時間內出生的劉家男嬰查起;二是查在乾隆年間遷入的劉姓人家。如果找到符合這兩個條件的,那就很容易找到。” “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這要頗費些氣力,隻怕吉南縣衙那邊會有些壓力。”王大人看上去有些遲疑。 “王大人,小民一家就拜托您了,如果能找到兒子,我們夫婦來生給您二位做牛做馬都行!”彩萍這時跪在地上祈求王大人和王夫人了。 聞喜見狀也跪下了,還說道:“縣府那邊要花的銀兩,我們夫婦都在所不辭。” 王夫人看到這夫婦倆如此真誠,就勸王大人就再出麵麻煩一下吉南縣衙門。王大人這才說話了:“我不是不想幫二位,我雖為州府同知,也隻能給你們開條路,這大清上上下下的差役乾活都要收銀子,這樣查下去曠日持久,到時怕二位就是傾家蕩產都找不到孩子下落。” “我們隻要能找到孩子,其它的都不在乎。”聞喜夫婦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道。 大概是聞喜夫婦的誠意打動了王大人,王大人於是答應了聞喜夫婦二人,幫忙再次差人去吉南縣查詢。王大人為了不耽誤聞喜夫婦養家,還讓他們先回去等消息,等有消息了他會第一時間托人帶信到河洲。 就這樣一個多月過去了,王大人寫信讓金福文轉告聞喜夫婦說,事情仍毫無線索,但還是給聞喜夫婦留了希望,說是等到朝廷下一次清查戶籍時會著人特加留意。王大人的這番話隻是留給了聞喜夫婦一線期望而已,還沒有等到朝廷清查戶籍,僅僅兩年後同知王大人就升遷到省府任職去了。聞喜夫婦聽到金福文的傳話後,兩人回到家裡抱頭痛哭。他們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一次次的看到希望,又一次次的迎來失望,而這次算是徹底絕望了。他們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見到自己的兒子,或許也隻能像夢裡那樣,等兒子成年後坐船來相認了,這或許就是他們一家人的命。夫婦倆又經歷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後,都開始鼓起勇氣麵對現實,畢竟生活還得繼續。支撐彩萍的堅強起來的是她覺得自己還可以給子家生兒育女延續香火,而支撐聞喜堅強起來的是聞喜覺得照顧彩萍和孩子是作為一個丈夫的責任。 老天爺也總是公平的,失去孩子對子家而言是一場親情的悲劇,但老天爺給子家開了財運之門,讓聞喜在財富累積的道路上越走越順。先是彩萍經過幾次試驗,她終於找到了那些廣受歡迎,而且利潤可觀的雜貨商品,此後每個月從吉州城大量購入,最後竟發展到在河洲鎮南福街租了一間店鋪經營起來。與此同時香樟木家具的流行風潮也從吉州城刮到了下麵各縣,甚至在河洲也漸漸廣受歡迎。因此,聞喜在這一年裡的生意越來越火,口碑也越來越好。聞喜於是索性把玉鑼臺的家改造成工坊,在工坊裡收了六個學徒工。聞喜經營這工坊跟他的嶽父和二哥不一樣,他把這些學徒工分成三組,熟手帶生手,然後進行分工。自己則負責做圖設計、選材、運輸和安裝,當然那些復雜的部件他都是自己親手操刀製作。 聞喜的聲名鵲起也帶來了些麻煩。先是在吉州城,因為聞喜的出現搶了不少原本屬於本地工匠的活。失去客戶的本地工匠也開始找聞喜的麻煩來了,好在聞喜的合作夥伴是州府工房小官吏,起初由他出麵擋掉了一些當地的小混混,但後來聞喜越做越火,也刺激到了本地的幾大工坊,這些工坊都是本地的地頭蛇,他們於是聯合起來對聞喜下手。聞喜在尋找孩子這事上總是屢屢挫敗,但在生意場,他卻出奇的順利。正當幾大工坊聯合起來對付他的時候,聞喜跟同知王大人的幾次交往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聞喜盡管孩子沒有找到,但每次進城都會帶些河洲特產給王夫人送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順便也會給王府家丁不少好處。當聞喜受到吉州城幾大工坊打擊的時候,他本想去找王大人幫忙,但王府家丁卻說這事用不著王大人出麵,隻要他出麵就行。在吉州城內,知府、同知、通判幾個大老爺的家丁可是人盡皆知,一般的商販、生意人家都巴結還來不及,哪敢得罪?王大人的家丁找到幾個工坊老板,對他們說道:“這子聞喜的媳婦可是同知王大人夫人的親戚,如今來到這吉州城混口飯吃,希望各位多多照顧!”就這麼一句話,幾個工坊老板就再也沒有找過聞喜的麻煩了。當然,聞喜也從不冒用王大人的名頭,而是踏踏實實的做事,在吉州城每每有人問起他和王大人的關係,他總是一笑置之。 聞喜在吉州城積累的名聲,也逐漸傳回了本地,使得聞喜在安城縣、河洲鎮也深受歡迎,甚至上金河村的富戶也都直接找到聞喜訂製香樟木家具了。這樣一來自然擠占了二哥的工坊生意,因此這邊和二哥又起了矛盾。二哥指責聞喜違背父親生前安排,自立門戶和自己競爭起來。聞喜本想將河洲鎮的生意交還給哥哥,但無奈的是這些金家財主竟然不同意,而是非要聞喜做不可。事情就這樣僵住了,眼見二哥和聞喜的矛盾越來越激化,彩萍不得不出麵協調。後來,她想了個法子,聞喜讓出等量的外地或者尋常人家的生意交給了哥哥的工坊,這樣互相調劑,互相提攜,也算是共同發展。在二哥榮海看來聞喜就不應該在河洲開工坊,哪怕做吉州城的生意也是不行,隻是現在看在聞喜帶來的銀子麵上,雖不是很情願,但也隻能悻悻的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