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喜離開金福文家後,心裡不知為何竟有些心煩意亂。這種心煩意亂或許是金福文點撥的原因,又或是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讓他覺得心酸。就這樣聞喜渾渾噩噩的回到家中。聞喜進門就後見彩萍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聞喜以為彩萍還是和往常一樣為過繼兒子的事情煩惱著,因此也沒有太在意。晚上彩萍問聞喜今天跟族長去談了些啥,聞喜卻嘆了口氣說:“就是談了榮庭這孩子去省城念書的事,想讓我把貞明也送去。” “你答應了嗎?”彩萍問道。 “沒有答應。” “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不答應?” 聞喜把心中的顧慮給彩萍說了一下,彩萍說:“本來是件好事,結果搞成這樣。” 夫婦倆聊著聊著,聞喜突然漫不經心說了句:“咱親家公又從省城帶回來一房小的。” “金福文又帶回一房小妾?你看到了?”彩萍驚訝地問道。 “人家的小妾我怎麼好意思看?” “我看如今這金家啊,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這樣的金家又怎能長久,我倒是為善心的將來擔憂了。” “你怎麼這麼說人家呀,你們金家這一代人裡,但凡有點錢的,哪個不納妾?人家金福文好歹是個族長,論財富、權勢誰比得上他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白天受了二嫂的一番氣後,本有些敏感的彩萍聽到聞喜的話,頓時警惕起來,於是反諷道:“你看上去很羨慕人家似的?是不是自己也動了納妾的心思?” “我哪有心思想這個,兒子的事情都沒有著落,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事情已經讓我夠煩了。” “你這是話裡有話,如果想找個小的延續子家香火就明說好了,不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聞喜想這彩萍今天是怎麼啦?話裡渾身帶著刺。本來就心煩意亂的他於是也就沒有好氣地說道:“我就算有納妾的心思怎麼了?去年你二哥納妾,你二嫂來鬧,你不也說著風涼話,氣得你二嫂現在連過繼個兒子給咱們都不肯了。” 聞喜提到二嫂,這讓彩萍更加來氣,於是罵道:“好你個子聞喜,現在翅膀硬了,終於露出尾巴了。好,你若要納妾,先把我休了再說!” “今天你是怎麼啦?”聞喜不解地問道。 彩萍這時說道:“還是何蓮說得對,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我原來一直以為你子聞喜是個老實人,現在看來你子聞喜也是這樣的人。” 聞喜見彩萍無法溝通,心煩意亂的他就獨自去偏房睡了。次日一早,聞喜見彩萍還是不理會自己,於是早早出門去了工坊。彩萍這兩天受的刺激讓她變得無精打采,她獨自倚靠在園子的涼亭裡發呆,內心像壓了千斤重擔般難受。王嬸突然來報說:“夫人,左媒人來見,說有事找您商量。” 彩萍感到十分疑惑,於是問道:“我們家沒有女兒待嫁、更無子侄待娶,她來乾什麼?” 正在彩萍滿臉疑惑時,左媒人就直接進來了,並遠遠的熱情招呼著:“哎喲,子夫人,一個人在涼亭裡發什麼呆呢?” 為了保持體麵,彩萍麵帶微笑說道:“讓您見笑了,想必今日左媒人又帶來了什麼喜訊吧?” “子夫人,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嘛?不過也是,像您這樣的大戶人家,凡事總得講究體麵,大家心裡明白就是了。我呀今天是專為您家老爺的事而來。” 彩萍臉上故作鎮定,內心卻突然墜入萬丈深淵,心想子聞喜終於露出真實麵目,但她還是冷靜問道:“我家老爺托您辦事了?”。 “夫人,您還揣著明白裝糊塗呢,既然夫人您不好意思開口,我就直接跟您說吧。二十裡外北山下的北嶴村有戶姓呂的人家,婆娘連生了三個兒子,個個白白胖胖的,一點瑕疵都沒有。這女子今年才二十六,正是生育的好年紀。這呂家實在窮困潦倒,男人也好吃懶做,因此想把自己的女人典了出去換點銀子養家糊口。正好您府上有這個需要,這租婆娘的價格可比納妾便宜多了,對您子家來說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這左媒人像放鞭炮似的說個不停,這時彩萍才聽出了她的來意。當彩萍聽到典妻這事時,頓時勃然大怒,她打斷左媒人說:“停…停…停…….左媒人,是誰跟您說我們子家要租人家老婆了?” 彩萍氣得話都說不全了,於是調整了一下繼續說道:“左媒人,我告訴你,我們子家雖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也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可是也做不出典妻這種齷齪事來,你給我出去,現在立刻出去。”彩萍發怒時渾身都顫抖著。一旁的王嬸從來沒有見彩萍如此發火,也沒有見她這般失態,於是趕緊推著左媒人說:“趕緊走吧!你怎麼能到這裡說這種事?我們家老爺夫人是這種人嗎?” 左媒人這時也很疑惑,心想這子家怎麼回事?舍不得花錢納妾,想要租妻自己卻不好意思說,繞著彎子托人來找,臨頭又在這裡裝正經。左媒人帶著一臉的鄙夷下了玉鑼臺。 這時彩萍已經全然沒有顧得上儀容,竟倚在涼亭的圍欄上失聲痛哭起來。王嬸見狀急忙去勸彩萍。這時彩萍對王嬸說:“王嬸,你在子家多年,這次真讓你見笑了。” “夫人,這左媒人應該是受了什麼人指點,來說笑話的吧。” “聞喜啊聞喜,你要納妾就直說了吧,乾嘛用這種齷齪的方法來激我?這比休了我都難受。” “夫人,老爺應該不會這樣的?” “哎,你是不知道,昨天老爺就向我表露出了要納妾之意,我雖然生氣,但想了想這子家也不能絕了後,想過些日子給他了了這樁心願,沒想到他竟這麼心急,連這種齷齪手段都用上了。” 王嬸聽了不知說什麼好,隻是扶著無精打采的彩萍回房去了。這時彩萍又說道:“也怪我自己命苦!好不容易生了兩個兒子,卻一死一失,如今再也懷不上了,到頭來被人說克子絕後,要不是看在兩個女兒的麵上,我真不如一死了之。” “夫人,您真不能這麼想,這麼大的一個家,沒您不行!這些年我是看著子家發展壯大,都是您夫妻倆齊心協力,一起打拚下來的。” “王嬸,今天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說,更不能讓善美善心這倆丫頭知道。” “夫人,您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去說。” 彩萍回房休息了一會,但實在無法平復心情,於是又把王嬸叫來吩咐道:“王嬸,你去準備些禮物,到街上去找一下那左媒人,讓她幫老爺尋個妾吧,你就跟她說最好找金家的姑娘,姑娘要名聲清白,身體健康,輩分比我低,家庭條件差一點的,最好家裡兄弟單薄些,我就這些要求。”彩萍邊說邊捂住自己的胸口。 “夫人,真要這麼做嗎?”王嬸再三確認。 “你快點去吧。”彩萍向她揮揮手。 王嬸去到左媒人家,左媒人一見王嬸,以為子家同意了典妻。於是上前就問:“你們家夫人答應了?” “答應了什麼?”王嬸反問到。 “這租婆娘生個兒子啊。” “左媒人瞧您說的,搞得子家有多齷齪、多摳門似的,典妻這事我們老爺夫人能乾得出來嗎?” 王嬸於是把彩萍的要求說給左媒人聽了。左媒人頓時歡喜道:“我就說嘛,這子夫人就是個明事理的人。”然後又拍著胸脯說:“這事我一定辦到!” 倆人談妥後,王嬸借機問道:“左媒人,到底誰跟您說我們子家要租妻的?” 隻見左媒人故作神秘一笑,作出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卻悄悄地說道:“這個嘛,不能說。” 晚上聞喜回到家裡見彩萍一言不發,於是想上前套近乎,隻見彩萍冷冷說道:“我今天了了你的心願,讓左媒人幫你去尋個合適的姑娘做偏房。” 聞喜大吃一驚說道:“什麼?誰跟你說我要找小的?” 彩萍看著聞喜的表情心裡覺得惡心,不做任何解釋就走開,直到走出房門這才說:“從今天開始這張床就留給你睡吧,我去另外一間房間睡。不過你給我記住,我隻是讓出臥室,不是讓出主母的位子。你的小妾進門後,住到西屋去,以後生了兒子必須我來養大,按禮法尊我為母,規矩也由我來做。”聞喜正想去問個明白,這時隻見彩萍把門砰的一甩,把聞喜擋在外麵了。 此後的日子裡倆人的關係就這樣一直僵持著,最後夫婦倆人連話都不說了。聞喜覺得自己很無辜,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因此慢慢的火氣也上來了,最後竟發展到倆人連吃飯都分桌。兩個女兒看到父母這樣也都十分不解。女兒試圖去問母親怎麼回事?彩萍隻是告訴她們這女人除非嫁到窮人家,否則女人到她這個年紀都要麵對這樣的事情。自此之後,彩萍對家裡的錢財管得十分嚴格,聞喜的日常用度,甚至貞明的學費和生活費用,都被彩萍控製得死死的。 左媒人為聞喜在金家到處打聽姑娘的事情,這事傳入了金榮海的耳朵裡,金榮海頓時火冒三丈,於是去找叔叔金福泉了。榮海對叔叔金福泉說:“聞喜這養不熟的白眼狼,沒有我們金家,哪有他今天,現在居然要納起妾來?真不把我們金家放在眼裡。” 金福泉卻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聽說這事是彩萍安排的,如果是這樣我們也不好管。” “這一定是他脅迫了彩萍,叔叔您是長輩,又是我們這房的房長,你不管誰管?” “我待會去問問族長看看。” “這樣也好,是該去問問族長,隻要他發話,我就帶人去拆了玉鑼臺。”金榮海狠狠地罵道。 金福泉去到族長家,把事情跟族長說明了一下。金福文聽說聞喜要納妾,不僅沒有生氣,反倒高興起來,心想這聞喜終於想通了。就在金福泉問如何去子家討個說法時,族長竟訓斥道:“這子家沒有兒子,你們誰給他一個,你金福泉有嗎?他金榮海倒有,但他那母夜叉舍不得給,人家子聞喜不就納個妾傳宗接代而已,多大點事?”金福泉把族長訓斥的話告訴金榮海,金榮海見族長不支持頓時泄了氣。王氏聽了這消息甭提多高興了,心想自己兒子保住了,而且還能幸災樂禍的看看金榮海兄妹的笑話,心想彩萍你也有今天的報應。 這些天一直悶悶不樂的彩萍想起何蓮來了,於是去找何蓮傾訴一下。何蓮看到彩萍如此失落,於是安慰說:“想開點吧,我家那個都已經第三房了,你家聞喜畢竟也是為了傳宗接代嘛。” “話雖這樣,隻是我不能原諒他用的手段。” “我覺得這事聞喜沒有這個心機,是不是有人指點,或者有其他原因?” “我讓王嬸問過左媒人,這左媒人倒是守口如瓶。” “有一點我不能理解,你為聞喜納妾都要找金家的?”何蓮不解的問道。 “哎,這子家在河洲獨門獨戶的,能依靠的也就舅家,所以隻能是金家了。” “你到這個時候都還在為子家考慮,也真難為你了。” 彩萍嘆息道:“這也許就是命吧!” 倆人沉默了許久,何蓮才開口說道:“我打算搬到街上的宅子裡住,孩子們都在書院念書,就小女一個人陪著,有空你就多帶孩子過來坐坐,這樣咱們人老珠黃的女人湊到一起還能訴訴衷腸。” “你不住上金河村這麼大的宅子都容不下你了?” “你是不知道,金福文帶回來的那個新歡,是省城窯子裡出來的,我受不了那滿屋子的狐騷味。”何蓮緊緊的貼著彩萍的耳朵悄悄說道,然後特定囑咐彩萍不要說出去,否則真丟人啊。” 彩萍這時也嘆了口氣說:“真搞不懂這些男人心裡怎麼想的?” “你還記得你家厚田那個侄子貞定的事嗎?你知道金鳳這姑娘怎麼死的嗎?” “哎,怎能忘記?要是沒有這事,我家也不至於鬧到今天這步。” 接著何蓮又偷偷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彩萍,這著實把彩萍給嚇了一跳。何蓮嘆息一聲說道:“住在那裡聽到這些齷齪事,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搬出來眼不見為凈,萬一以後要遭了報應,我離遠點也好,免得遭殃。”何蓮說完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 “我印象中的金福文一直是個彬彬有禮的好男人,現在怎麼變成這樣?” “是啊,我剛嫁給他的時候,是多麼謙和,多麼懂禮,自從當上這族長之後一切都變了。” 隨後何蓮又告訴彩萍,榮庭下個月要去省城念書了,到時希望善心能去送送。彩萍倒是愉快的答應了。這時彩萍問道:“榮庭才十六歲,就送到省城,你這個當娘的竟然舍得?” “哎,我本來也不樂意,但後來一想讓兒子去省城念書,離他那混賬的爹遠一點,或許更好。” 兩個女人互相傾訴了一番,都頓時覺得舒坦了許多。彩萍此時想自己跟何蓮相比,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這左媒人的辦事效率也夠高的,沒幾天工夫就把整個下金河村給篩了一遍,最終從幾個符合條件的姑娘裡找到了一位叫金河英的姑娘。金河英今年十七歲,長得倒也端莊,是家裡的長女。金河英的母親早死,父親金榮奎後來續娶了一房,後來又生育了兩個孩子,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因此,金河英在這個家裡並不受待見,都巴不得希望把這孩子早點嫁出去。當左媒人告訴金榮奎夫婦子家老爺想納妾,是否願意將長女許出去的時候,這金榮奎夫婦甭提多興奮了。夫婦倆隻是提了彩禮,隨後便欣然答應了所有條件。左媒人又把情況告知了彩萍。彩萍拿了金河英的生辰八字托人去北山康公那裡問過,北山康公的回復是可以。於是雙方選定個黃道吉日,很快就把這事給定下來了。 對於納妾這事,聞喜並非一點都沒有幻想,但基於如今子家擁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是發妻帶給他的,因此他即便有心,卻沒有這個膽量。直到上次金福文慫恿他納妾續後時,他的內心才真正掀起了一絲波瀾。當彩萍因為誤會忍痛為他納妾時,聞喜並沒有堅定的反對,更像是半推半著應承下來。這次納妾大概是聞喜此生中犯的最大的錯誤,這個錯誤帶給了他此生中最大的悲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在生命的盡頭,當他回顧這一刻時,似乎地獄裡的判官正威嚴的站在他麵前,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無盡的罪孽,他需要在無盡悔恨中輪回。 聞喜納妾事宜一切都由彩萍操辦,禮金數額上一切按照金家的要求給,但禮節上則一切從簡,沒做任何酒宴,用一串鞭炮將金河英迎進了門。金河英來到子家後首先去拜見了彩萍。初來乍到的金河英倒有些生澀,見了彩萍隻是叫了句:“姑姑”。 “在金河村你是要叫我一聲姑姑,但如今在這子家,以後要叫我夫人!” 金河英於是隨即改口說了句:“是,夫人。” 彩萍又跟她約法三章:這第一條是要守婦道,不得在家搬弄是非;第二條是不得挑戰主母的權威;這最後一條是不得過問家裡賬務,不得染指子家的產業,一切聽從主母安排。金河英見彩萍這番陣仗,內心頓生畏懼,於是隻得連連答應。隨後在王嬸的介紹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金河英一一認識了子家上下的所有人,最後被安排到了一直空著的西屋住著。為了方便監督她的起居,彩萍讓李姑娘去做她的貼身丫鬟去了。 對聞喜來說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自己都還沒有緩過勁來,竟發現家裡多了一房側室,他有一絲忐忑,有一絲疑惑,更有一絲歉意,當然也有一絲竊喜,這一切在子家留後的問題上卻又那麼微不足道。聞喜隻能不斷寬慰自己要用盡一切善待自己的結發夫妻,在種種矛盾心理的驅使下,在最初的三個月裡,他並沒有急著去和金河英圓房,而是不斷的巴結彩萍,試圖讓她重新認可自己。彩萍對聞喜的巴結討好置若罔聞,反而暗示他趁早去把正事做了。 麵對彩萍的滴水不進,聞喜終於也失去了耐心,於是索性搬到西屋去了。在聞喜住到西屋後,彩萍的脾氣也是越來越差,經常為一點小事怒斥家丁,連兩個女兒都挨了不少罵。有一段時間彩萍發現住到西屋的聞喜每天起床很晚,於是叫王嬸找來金河英,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怒罵:“你雖年輕,但不能因此狐媚惑主,把老爺的身子骨給掏空了,對你和子家都沒有什麼好處。” 金河英挨了彩萍一頓批評,覺得備受委屈,於是躲到房間裡暗自哭了起來。後來挨的批評多了,她也就習慣了,但也漸漸地學會了在聞喜那邊撒嬌求安慰。聞喜在這段時間裡也仿佛重新煥發了年輕的活力,人生也似乎迎來了新春,也把此前和彩萍的矛盾帶來的焦慮感一掃而空。就這樣聞喜在西屋一直住了三個多月,直到金河英懷上了孩子後才回到自己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