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在這年的七月初善美順利的產下一子。子家也迎來了久違的喜慶,彩萍本想等到善美做完月子後,一家人在中秋節前一起回到河洲玉鑼臺生活,然而就在這期間河洲的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幾個月前,被聞喜懲罰的金河英,本以為等老爺氣消了就會好起來,但一連幾個月過去了,老爺還是不再理會自己。這金河英今年不到二十歲,自從貞安出生後就一直獨守空房,心想這樣下去恐怕得守活寡一輩子,她感到很不甘心。她最初的想法是離開子家,但轉念一想離開了子家自己的名聲就徹底壞了,娘家也容不下自己,況且這些年娘家也很少有人來看自己,就是要錢也是直接到工坊找聞喜要了。就在這無計可施的時候,她甚至都有自殺的念頭。 隨著八月的臨近,三年一度的鄉試就快到了,這鄉試是要到省城去考。因此在七月底,貞明就搬回到家裡住了,他一邊準備著功課,一邊準備去省城。也就在這時,王嬸聽說中秋節前夫人和小姐會帶著孩子回家。王嬸心想夫人小姐一回來,子家的事情會多起來,因此想趁著這段清閑時間回家看看,把家裡該辦的事情辦掉,省得到時給夫人添麻煩。善心這些天也經常去陪何蓮刺繡,她正想繡幾個香囊,一個送給剛出生的外甥當禮物,還有一個是貞明哥哥金榜題名的禮物,當然還有更重要的禮物是作為榮庭衣錦還鄉的。這樣一來,這些日子裡大多數時候子家就隻有三人在家,廚師梁師傅、貞明和金河英。梁師傅一直以來都在廚房用餐。貞明本來也在東屋的廚房和梁師傅一起,但聞喜覺得最近主屋一直沒人,索性讓貞明搬到主屋,這樣也方便自己照看貞明學習,晚飯時叔侄倆也可以談談心聊聊天,所以這段日子裡貞明也就單獨在主屋用膳。白天聞喜大部分時間是不在家的,所以家裡常常沒人,隻有這個時候金河英在內院是行動自由的。 一天午飯時,金河英見貞明一人在家吃飯,於是趁機拿著一瓶聞喜從吉州帶回來的堆花酒來到主屋,並對貞明說:“我們家的狀元郎很快就要去省城趕考,小嬸沒什麼可以為你餞行,就送這瓶狀元酒給你,希望我們的貞明能高中狀元。” 貞明很拘謹地回道:“謝謝小嬸!可是我從來不喝酒。” “小嬸聽說這堆花酒又叫狀元酒,所以才給你拿來,希望你喝了這酒就能成為狀元。小嬸是個女人,沒有念過書,要麼你給小嬸說說這堆花酒怎麼就叫狀元酒呢?” 聽到小嬸這麼一問,貞明才漸漸卸下了防備,於是侃侃而道:“這裡麵可有故事了,跟宋朝咱們吉州的才子文天祥有關。當年文天祥在吉州念書,常喝這堆花酒,後來文天祥中了狀元......人們為了紀念文天祥,就把堆花酒叫做狀元酒。” “那就是了,如今你也該喝喝這酒,說不準咱子家也出個狀元呢?到時您可不要忘記小嬸今日這份心意啊。”金河英說著酒給貞明倒上了,並端到貞明麵前,而且再三進勸。 貞明一直在書院念書,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會拒絕,何況眼前這個還是自己的長輩,於是勉為其難地說:“謝謝小嬸,我就喝一口意思一下。” 貞明於是喝了一口,發現這堆花酒可真烈,一口下去從喉嚨燒到心窩。貞明咧著嘴,喉嚨裡似乎要冒煙。這金河英趕緊給貞明夾菜,並送到貞明的嘴裡,並用著嬌媚的聲音說道:“喝了這狀元酒,來日就做狀元郎。” 貞明見狀趕緊推辭,隻見金河英又繼續勸酒,而且越勸越挨著貞明,如此再三,貞明就多喝了幾口。從沒有喝過酒的貞明不知道控製入喉的酒量,幾口下去頓時感到有點眩暈,但好像又清醒著。這時金河英覺得火候已到,於是說:“狀元郎,幫小嬸一個忙?” 貞明有些迷糊問道:“小嬸,你要我幫你什麼?” 金河英帶著千般嬌媚似乎哀求說:“你看這大熱天,一到晚上家裡蚊子成群,我床上的蚊帳太高了,一直沒掛好,這子家上上下下誰都不幫我,不如你幫我掛好一下,否則晚上我又要受那蚊蟲叮咬之苦。” 貞明正要推辭,隻見金河英拉著他就往西屋走。腦瓜子迷迷糊糊的貞明不聽使喚的過去了。倆人到了西屋臥房,金河英一把就把貞明壓在床上。貞明一看見勢不妙,正想推開金河英。隻見金河英的手在貞明身上亂摸,很快她很嫻熟地找到了貞明的敏感部位,貞明的身體頓時像觸電般不聽大腦使喚。 一直在東屋廚房等待收餐的梁師傅,心想今天怎麼回事?這麼久了主屋和西屋都沒叫收餐。梁師傅想去看看主屋和西屋有沒有吃完,他先來到主屋看見餐桌上沒人,而且開了酒。又到貞明房間一看也沒人更是納悶了,心想這貞明哪裡去了?梁師傅於是又來到西屋,隻見西屋的餐桌上也沒有人,二姨娘的房間卻傳來金河英嬌滴滴的說話聲音。梁師傅年紀比較大,也是子家宅院內平時最不愛管閑事的人,但他也是最為保守的一個。他一聽這聲音大概就明白怎麼回事了,像他這樣保守的人怎見得這般齷齪之事,於是沖進房間看到金河英壓在貞明身上,正在扒開他的衣服。梁師傅大怒道:“你們這對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竟能乾出這種勾當出來?老爺真是瞎了眼,養了個這麼個人麵獸心的侄子,養了個這麼個不要臉的小媳婦,你們一個白眼狼,一個蕩婦!真是臟了我的眼睛!呸……”梁師傅一邊罵著一邊出門去了。 貞明這時仿佛被澆了一頭冷水般瞬間清醒過來,急忙推開金河英說:“怎麼會這樣?”他頓覺得自己再也沒臉見人,然後匆忙回到自己房間。這時的金河英也頓覺不妙,於是趕緊收拾自己的銀兩細軟,趁著沒人逃離了子家。 梁師傅到工坊找到聞喜,把聞喜拉到一個沒人的僻靜處,再三確認四下沒人後,這才把自己剛才所見告訴了聞喜。聞喜聽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是喃喃地說:“不可能!不可能!貞明怎麼能做出這種事?”話剛落音他就差點跌倒在地,梁師傅急忙扶著聞喜。聞喜像失了魂似的踉踉蹌蹌往回走,沒走幾步突然回頭對梁師傅說:“還有誰知道此事?” “就我一人,這種事我怎麼敢跟別人去說,老爺你得趕緊回去處理。” “趕緊去把老黃叫來,讓他什麼都不要問,跟我走就是了。” 三人一起回到了玉鑼臺。隻見貞明一人低著頭跪在祖宗神位處,等著叔叔回來懲罰自己。聞喜對老劉和黃師傅說:“你們先去把那婆娘看住了,我跟貞明單獨聊聊。” “叔叔,侄子不是人!對不起您了!辜負了你這麼多年的栽培!” “貞明啊貞明,我一直視你為子家的希望,子家的驕傲,你也是個飽讀聖賢書的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真是家門不幸啊!”聞喜說著說著就淚水縱橫。 貞明把事情的經過跟聞喜說了一遍,但他並沒有尋求叔叔的原諒,更沒有辯解,隻是一味自責。這時聞喜又說:“上次在吉州城,你嬸嬸還想把李姑娘許配給你,本來想等你鄉試回來,就把這事辦了,我還期待著咱子家今年所有的喜事都湊到一起,善美生子、善心出嫁、你中舉後洞房花燭,這四喜想想都美啊,現在好了變成家族的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貞明聽了無以言表,隻得失聲痛哭。 接著聞喜嚴肅地說道:“這事竟然已經發生了,一切都為時已晚。河洲你不能呆了,這等醜事是包不住的,留在這裡有此汙點在,你這輩子也就別想著功名了。你現在馬上收拾東西回厚田去,就當這一切從沒有發生過,你也不再是我的侄子,我也不是你的叔叔,你走吧!” “侄子謝過叔叔!這些年您對我的大恩大德此生難以為報,隻能來世再報答您了。”貞明說著就對著聞喜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回房收拾去了。 聞喜出了主屋去到西屋,隻見黃師傅和梁師傅異口同聲說道:“老爺,二姨娘走了!” 聞喜咆哮道:“那趕緊去找啊!還愣著乾嘛?” 黃師傅和梁師傅正要出門時,聞喜又說:“梁師傅,你還是在家裡呆著,讓老黃去找吧。” “老爺,好的!”梁師傅說著就回東屋去了。 聞喜又交待說:“老黃,這事不要聲張,找到金河英如果她願意回來就帶她回來,不願意回來就多給她一些銀兩讓她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到河洲鎮。” 聞喜將一切交待完畢後,一個人又像失了魂似的回到了主屋。這時貞明收拾了幾件衣服,出了房間向聞喜再次磕頭,然後說了句:“叔叔保重!不肖侄去了!”聞喜沒有說話,也沒有看貞明就直接回房去了。 貞明沒有往厚田的方向走,而是抱著一塊石頭朝南鄉河深處走去,直到河水沒了他的頭頂泛起一陣陣漣漪,很快這漣漪又歸於平靜。南鄉河水悠悠萬古,從不會因為一個生命在這裡消失而掀起一絲波瀾,也不會因此而片刻停滯。 黃師傅派人尋遍了整個河洲鎮都沒有找到金河英,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毫無蹤跡。次日一早,附近一個漁夫在河洲上發現了一具屍體,於是立即向當地保甲匯報了此事。附近村民把屍體打撈上來後引來了書院的學生前來圍觀,貞明的同窗很快就認出了這是貞明的屍體,於是紛紛跑去報告書院的先生。劉先生此時已是耄耋之年,步伐蹣跚的來到河邊,看到貞明的屍體竟老淚縱橫,手裡的拐杖不斷捶地,並連連說道:“老天爺折我書院一才子!老天爺折我書院一才子!”圍觀的人也趕緊派人去子家通知這噩耗。聞喜聽說貞明死在河裡,身體踉蹌著癱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語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昨天沒回厚田嗎?怎麼就投河自盡了?”聞喜在黃師傅和善心的攙扶下來到了事發地,他看著貞明早已冰涼的屍體頓時暈厥過去。 貞明這年才十九歲,又是死於非命,按當地習俗是不能用正常的棺槨,更不能在家停棺做喪事。黃師傅安排工坊的工匠趕做了一口簡易棺材,將貞明屍體裝殮入內,暫時安置在玉鑼臺下的一片空地上,當天就請了附近寺院和尚來誦經超度。由於聞喜突然病倒,子家一時無主,隻得趕緊托金家的船工捎信去吉州城請彩萍回來料理家裡的後事。 在吉州城的彩萍聞此噩耗也是一時難以接受,她也幾乎暈厥過去,在女兒女婿的安慰下許久才平靜下來。清婉聽到這個消息也傷心流淚,連夜幫著夫人整理衣物。次日一早,彩萍將貞安托付給敏華夫婦,自己獨自一人回河洲。因為貞明是秀才,鄉保不敢怠慢,因此立即上報了縣衙。縣衙也很快就派差役來徹查此事,這樣一來子家這樁醜事更是無法掩蓋。為了保住貞明的聲譽,在聞喜的授意下,梁師傅說是金河英用酒勾引貞明,故而致使貞明無意之下做了錯事。按照大清律令金河英屬於刁奸並致人死亡,這是重罪,縣衙於是立即向各鄉保通告捉拿金河英。 由於聞喜在河洲尚沒有祖地,因此貞明必須送回厚田安葬。聞喜由於病倒無法親自扶欞還鄉,但他還是堅持自己親自送到厚田子家。到了厚田村,四哥聞樂聽說貞明死了,夫婦倆頓時嚎啕大哭,並一再向聞喜追問貞明死因。聞喜為了維持家族臉麵,也為了自己的麵子,隻是說貞明在河裡洗澡不幸溺亡。四嫂聽了大罵聞喜:“你這天絕的河洲子家,自己的兒子一個都保不住,我們厚田兄弟四人送你四個孩子一個都留不下,還連累我家貞明慘死。貞明啊,你怎麼死得那麼慘!”聞喜忍著厚田子家兄弟的痛罵,他沒有半句辯解,隻得連連致歉。即便如此,他這般低三下四的態度也換不回一個兄弟為他說話。貞明後事料理完,那些遠房的親戚都勸他早點離開。聞喜無奈隻得連夜趕回了河洲。 聞喜這一路上心想這厚田子家兄弟已經徹底得罪光了,將來自己百年之後,恐怕連落葉歸根都沒有可能了,想到這裡不禁長嘆了一口氣。貞明的死成了聞喜往後人生的夢魘,直到生命的盡頭,聞喜回首此事,他仿佛看到了貞明,聽到了貞明的呼喚聲。貞明似乎在向他哭訴自己的冤屈,又似乎在嘲笑他被兒子弒殺的報應。聞喜想伸手去拉住貞明,但貞明似乎近在咫尺,卻又怎麼也夠不著。聞喜在下意識裡不斷呼喚著貞明的名字,但此刻身邊的親人無人能明白這一切。 原本打算躲避責罰的金河英先是逃到河洲西北山溝裡的表妹王春柳家躲一躲,但隨之而來是縣令的通告。知曉這樁醜聞的表妹一家也不敢收留她,無處可走的金河英隻得回到金河村娘家。此時的河洲鎮,子家這樁醜聞早已傳遍了大街小巷,金河英的父母在金河村也飽受冷眼和非議。繼母見金河英灰頭土臉的回來了,並且隨身隻帶了一點點細軟,頓時怒不可遏的罵道:“我家怎麼出了你這樣的蕩婦,辱沒了家門,還有臉回來?”父親則一句話沒說就去報告甲長和房長。房長派人抓住了金河英,並立即通報了族長。金福文聽說金河英回村裡破口大罵道:“這淫娃蕩婦,還敢回來臟了我們金河村,若不是官府要拿她,我定要將她浸豬籠坐木驢。” 金河英送到官府後被判處脫衣杖刑一百,並四處遊街示眾。遭受酷刑的金河英幾近杖斃,活過來後被拋棄在河洲街頭的十字路口。金家禁止其回金河村,玉鑼臺子家也早就發告示將之逐出家門,甚至把金河英所有用具扔到河灘上焚為灰燼。無家可歸的金河英爬了一裡多路,在靠近貞明投河處也投河自盡了。其屍體也被河水沖到了河洲小島的河灘上,直到數日之後才被人發現,最後被埋在鎮北的亂葬崗,那是當年埋葬瘟疫中死難者的地方。 遭此變故,禁不起打擊的聞喜病倒了,臥床兩個多月才恢復過來。此次事件也讓聞喜夫婦之間的裂痕進一步加劇,聞喜覺得自己當年雖有過納妾的幻想,但僅僅是想想而已,是當年彩萍自作主張為自己納妾才導致今日之厄。麵對聞喜的指責,彩萍無法忍受,在彩萍看來明明是聞喜自己想納妾,並唆使左媒人上門租妻激自己。兩人都覺得對方冤枉了自己,不巧的是這左媒人在不久前作古,如今誰也無法自證清白。無解的矛盾最後倆人索性分居,分居後的彩萍帶著孩子、善美、善心、王嬸、李姑娘等人住到了重新裝修過的東屋,西屋改成了廚房和長短工們住宿,聞喜一個人住在了主屋。 聞喜夫婦這種冷戰持續了好幾年。直到三年後二嫂王氏突發惡疾偏癱在床,飽受疾病煎熬之苦。癱瘓後的王氏日子過得十分孤苦,金榮海卻天天摟著小妾,日子過得十分逍遙自在,對正室癱瘓在床不理不問。再說久病床前無孝子,長子廣輝夫婦對這個癱瘓的母親也是愛理不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次子廣仁仍在金榮海的巴結下,由金福文安排去省城念書去了。往日裡來往較少的彩萍倒是經常去看望這位癱瘓的嫂子,有時甚至幫她端屎端尿。王氏在這種境遇下,還能博得彩萍的同情和關懷,終於有所悔悟,她向彩萍坦白說:“有一事我一直對不住你和聞喜,左媒人到你家去說典妻那事是我慫恿的。” 王氏本以為彩萍會狂怒,然後大罵一頓,令她沒想到的是彩萍卻出奇的平靜,隻是問道:“二嫂,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當年你要過繼我家的廣仁,我不同意,而你二哥卻瞞著我去找族長商量好了,我以為你們快要把這事給定了。我想挽回局麵,我知道你二哥的小妾是左媒人介紹的,更知道彩萍你是個要麵子的人。於是我就以幫你們帶話的方式去找了左媒人,本意是想讓左媒人用典妻去譏諷、刺激你,然後又借你的手教訓一下左媒人,要是萬一你們談成了,我也就能保住廣仁這個兒子。我沒想到的是,你們家後來會發展成那樣。彩萍,這都是我的罪孽啊!現在變成這樣,我也活該如此!”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此刻的彩萍看到如今的王氏卻怎麼也恨不起來,隻得默默回家去了。 彩萍回到家後將這事告訴了聞喜。這是他們三年來第一次說話,最後倆人抱頭痛哭。回想這些年子家兜了一個大圈,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卻又回到原點。兩人也是感慨萬分,好在如今有個貞安,也算是這些慘痛代價的鬧劇後唯一收獲。隻是他們沒有想到眼前這唯一收獲竟是另一幕悲劇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