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聞喜去世當日,上金河村的金鎮南家,正張羅著一樁喜事。翠玲這天要出嫁了,她將要嫁給本縣的縣令吳大人。整個上午翠玲姑娘都在以淚洗麵,而金家的客人們都以為這姑娘隻不過是在遵循河洲古老的傳統——出嫁當日和母親演一場哭戲罷了。丫鬟這時跑來對翠玲說:“小姐,不好了,聽街上的郎中說,子家老爺已經不行了,估計熬不過今天。” 翠玲姑娘聽了卻焦急地問道:“有承業的消息嗎?” “那倒沒有聽說,不過他也太可憐了,剛認祖歸宗,父親就死了。” 翠玲嘆息道:“是啊,他今天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同時失去了父親和最心愛的女人。”翠玲說完又偷偷哭了一場。 “小姐,你又何嘗不是呢?” “這或許就是我們的命吧!” 大約在聞喜咽氣的同一時間,翠玲姑娘就被送親隊送往縣城去了。同一時間河洲鎮東邊的喜慶,西邊的悲涼,伴隨著貞觀和翠玲的同一份憂傷,繪成了一幅河洲最淒美的畫卷,這畫卷墨跡未乾,又消散在時間的長河之中,很快被遺忘。 翠玲嫁到吳縣令府上後,經過李師爺的一番運作,吳縣令很快又提審了貞安和金榮奎。金榮奎在嚴刑拷打之下供認了自己捏造故事教唆貞安殺父,就這樣把金鎮南撇得一乾二凈。吳縣令就此結案並上報知府,知府上報省按察使,最後直至朝廷。 聞喜的頭七過後,彩萍在貞觀的陪同下來到縣衙大牢探視貞安。貞安殺父是本縣多年來罕見的大案,因此貞安和金榮奎二人被單獨關押在重犯牢房。貞安見母親來看自己,跪地乞求母親原諒。彩萍把貞安的身世,以及金河英之死,完整的告訴了貞安。貞安聽完頓時懊悔不已,他對著對麵牢房裡的金榮奎破口大罵:“金榮奎,你這老匹夫!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怎能這樣害我?” 彩萍回頭看了金榮奎一眼說:“金榮奎你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關於你女兒的死,是非曲直早有定論,貞安好歹也是你外孫,你怎能這樣害自己的骨肉?” “夫人,冤枉啊!這都是金鎮南這王八蛋的錯,是他給了我五兩銀子,讓我捏造故事講給貞安聽,我本想給你們子家製造點麻煩,為我家河英出口氣,沒想到貞安竟犯下如此大錯。夫人,我冤枉啊!” 彩萍大聲責罵道:“你還有臉喊冤?” “娘,這事都是金鎮南這老賊指使的,孩兒也是中了他的圈套,不然我根本就不認識金榮奎這老賊。” 彩萍又質問金榮奎說:“那你為何不跟縣令交待?” 這時金榮奎將自己身上的傷痕展示給彩萍看,然後瞧了瞧四周,發現沒人於是暗小心翼翼地對彩萍說:“這縣令跟金鎮南有勾結,我每次提到金鎮南的名字,就被上酷刑……” 貞觀這才恍然大悟,他此刻才明白翠玲為何被金鎮南強行許配給縣令續弦了。貞觀於是提醒母親說:“娘,翠玲姑娘不是剛嫁給了吳縣令嗎?” 彩萍聽了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於是低聲問道:“你還有其它證據嗎?” “夫人,有、有、有,金鎮南的賬房,就是那個姓喬的,給我謄抄了一份假的聘禮和彩禮清單,那日我就用這這些騙過了貞安。這份清單還在我兒子那裡,我們一家人鬥大的字也不識一個,是金鎮南的狗腿子在我家抄寫的。” 這時獄卒進來提醒彩萍時間快到了,需要盡快離開。貞安看彩萍要走,大聲呼叫著:“娘,快救救孩兒吧!” 彩萍見貞安從頭到尾沒有關心過父親的傷勢,因此狠下心對他說:“你父親中了你那一刀後,在七天前傷重而死,昨天是他的頭七。你犯下的罪孽,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娘,你別嚇孩兒,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金鎮南和金榮奎的錯!”貞安聽到父親死了,絲毫沒有悔恨之意,而是一再推卸責任。麵對貞安一味推卸責任,死不悔改的態度,彩萍對這個自己曾經無比寵溺的孩子也徹底死心,於是又冷冷地對貞安說道:“我今天來看你已是仁至義盡,我也不再是你的母親,你也不是我的兒子,我會將你革除子家宗籍,子家也沒有你這樣大逆不道的子孫。” “娘,你不能這麼無情,您以前最疼我了。娘,沒了我,子家就無後了,你一定要救我!”貞安在絕望中掙紮著。彩萍絲毫沒有任何心軟,而是反諷道:“我忘了告訴你,子家失散多年的兒子貞觀已經回家了,子家香火傳承的事情就不勞你費心。”彩萍說完又拉著貞觀的手對貞安說:“他就是貞觀。”貞安聽到彩萍說留承業就是貞觀時,徹底絕望了。他終於明白自己以前為什麼討厭留承業,但此刻他還是不甘心,於是罵道:“留承業,你沒安好心,你千方百計接近我爹娘,就是一直惦記著我們子家的財產……”貞安此時完全變得像一條抓狂的瘋犬,甚至語無倫次。彩萍依舊鐵石心腸,最後還對金榮奎說:“帶著你的外孫好好上路吧,見到金河英,你們一家人到下麵也可以好好團聚,順便告訴她你們造了什麼孽。”彩萍說完,帶著貞觀就出了大牢。 彩萍這次探視最大的收獲就是知道謀害聞喜的主謀是金鎮南。彩萍以往總是避免子家和金家產生沖突,但這次因為丈夫的死,她下定決心要讓金鎮南付出代價。彩萍首先想到是向自己的女婿榮庭求助。正在這時,金家族長金福文病情日漸加重,危在旦夕。何蓮作為金家主母,在得知金福文已無力回天時,就立刻帶著善心搬回了金家大宅料理家事。金榮耀也立即通知遠在江蘇做知府的榮庭盡早做好丁憂的準備。金福文一直堅挺了十多天,但最終沒能見到長子一麵,在榮庭到家前兩天就咽氣了。金榮庭此次奔喪帶回了妻妾五人。善心因為和榮庭分居多年,以至於榮庭的妻妾們都早已忘卻了善心的身份,她們都當善心隻是個金家主母的丫鬟,沒人在意她的存在。榮庭對這個青梅竹馬的側室,也是早已沒有往日的傾情,見麵隻有點頭之交。 吳縣令深知榮庭的背景,更想通過金榮庭結交其在朝廷做官的嶽父,要知道金榮庭的嶽父也算得上是當今這位權傾朝野的中堂大人的心腹。吳縣令在得知金榮庭回鄉赴喪的消息後,讓李師爺和兒子帶著一千兩銀子來到金家吊喪,說是奔喪,實際上是為聯絡情誼。榮庭處理完父親的喪事後,吳縣令又借著到河洲視察的名義,親自拜會這個在家丁憂的金知府。麵對吳縣令的極盡諂媚,榮庭頓覺神清氣爽,更無父喪之痛。當日倆人相談甚歡,話題也是從官場時局一直聊到風花雪月,似乎有種相見很晚的感覺。 在金家的喪事料理完畢後,彩萍曾多次想找金榮庭說說聞喜遇害一事,看看這個女婿能不能為子家討回公道。考慮到現在榮庭和善心的關係,彩萍又變得猶豫不決,曾多次到了上金河村金家門口最終都打道回府。善心見母親復仇心切,也不想父親死得不明不白,於是打算親自出麵向金榮庭求助。善心好不容易找了個時機跟金榮庭說了這事。不料金榮庭聽罷竟勃然大怒,並訓斥善心說:“捕風捉影、無事生非,竟輕信兩個死囚的一麵之詞。”善心聽了心如刀割,但還是畢恭畢敬的向金榮庭致歉說:“對不起,老爺!”榮庭沒有理會善心的歉意,而是嚴厲警告說:“婦道人家要謹守本分,少對公家的事說三道四。”從此以後金榮庭再也沒有跟善心說過一句話。 沒過多久,在金家不受歡迎的善心,又搬回了原來何蓮住的宅子。母親彩萍得知此事,便親自去看望了這個苦命的女兒。善心見了母親就把求助榮庭一事告訴了彩萍。彩萍聽了嘆息道:“榮庭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竟如此無情無義?還不如他爹金福文。” “娘,您是不知道,金家喪禮期間吳縣令就差人送來了一千兩銀子,前幾天吳縣令又親自來訪,又送了五千兩銀子。金榮庭收了人家六千兩銀子,哪顧得上親情?” 彩萍感嘆道:“聽說這吳縣令寒門出生,還是初次為官,這才幾年工夫,出手竟如此闊綽。這倒是真應驗了那句老話‘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哎!這大清的官場是越來越腐敗了,想當年河洲鬧洪水、瘟疫時的縣令,那才叫父母官,即便當年金福文的姑父王大人,我們一介草民去求助,也還算客客氣氣,這才幾十年的光景,這樣的官員就已經絕跡了。” 善心又問道:“爹爹遇害這事,能不能找表弟廣仁幫忙?” “廣仁這孩子為人正直,不善於拉關係,我們還是不要為難他了。這事還得靠我們自己從長計議。” 其實早在聞喜去世後不久,彩萍就收到廣仁的一封來信。廣仁得知姑父聞喜遇害後,在數千裡外的四川寫信給姑姑悼念。廣仁在信眾不僅表達了對姑父遇害的哀悼,也向姑姑傾訴了在官場上的許多不如意,甚至都表達了想辭官的念頭。彩萍起初也想求助侄子廣仁,但當她讀完廣仁的來信後深知這孩子為官不易,於是便打消了這念頭。 母女二人聊了很多,後來又聊到家事,善心無不憂慮地說:“榮庭雖說回家丁憂守製,家中卻妻妾成群,琳兒多年未見其父,如今在家都不得相見。眼下這父喪三個月都未過,榮庭在家不是接見地方官員收受賄賂,就是整日和小妾們尋歡作樂,這要是傳出去該如何是好?” “你應該好好勸勸他。” “娘,我哪能勸得了他呀,我要再多嘴就要被逐出家門。我不想咱子家受辱,隻能先委曲求全委身在這裡。”善心說完滿臉淚痕,隻得用手絹不斷擦拭眼淚。 “女兒,是娘對不住你!早知如此,我當年就應該拒絕這門婚事。” “娘,這是我的命,怪不得別人。” “你婆婆何蓮呢?她也管不住這孩子?” “公公這一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那幾房側室都忙著分家爭財產,一群人天天在家慪氣,婆婆她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榮庭不但不理會這些,對母親的教訓也是陽奉陰違,她也無奈,這些天她身體也好不到哪裡去。” “哎,看來這金家族長一門,也是氣數將盡,你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三個月後,朝廷三法司會審結果下來了——貞安殺父被判逆倫罪,淩遲處死;金榮奎教唆外孫殺父,被判秋後問斬。判決書很快就下發到了河洲鎮,張貼在河洲的各個路口,引來四處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金鎮南在遠處遠遠地望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幾個月對貞觀而言仿佛就是一場悲喜交加的夢幻。自己先是在一夜之間就從一個跑江湖、乾苦力而且沒爹沒娘的窮小子變成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少爺,然而這一代價是失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和剛剛相認的父親。如今父親的三個月喪期早已過去了,接下來是三年守孝期。其實直到最近幾天,子家上下似乎才剛從悲痛中稍稍緩過點勁來。貞觀這時對翠玲的思念也在與日俱增,他突然想起自家在縣城的產業,因此向母親提議自己去縣城學習打理家族產業。彩萍聽了貞觀的想法,當然明白兒子的小心思,於是果斷拒絕。她對兒子說:“觀兒,你才回家幾天?你爹的三年孝期才剛開始,你就要離家而去嗎?我是多麼希望你留在家裡陪陪我,你爹走後我覺得這個家都空了很多,你若再走就剩我和你表妹了,你難道就忍心讓母親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生活?”麵對母親這般哀求,貞觀也不好再提去縣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