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開基 光年外的孤行者 5817 字 2024-03-17

在時空的長河裡,人生如蜉蝣般渺小而又短暫。在河洲這個狹小的舞臺上,自古稀有將相王侯的豐功偉業,也罕見大人物的文采風華,這裡有的是尋常百姓的悲歡離合,平民人家的世代傳承,蕓蕓眾生的新陳代謝,當然還有那平凡無奇的山川風月。這些畫麵構建出一副長無止境的卷軸,過往的畫卷在時光的長河中漸行漸遠,漸行漸淡,最終消逝在無盡的時光隧道裡,未來的故事隨著卷軸的展開開始逐步映入眼簾。新舊的交替有時並不意味著變化,因為在河洲的歷史上數千年來這一切生活方式仿佛都未曾有過巨變,舊的習俗傳統刻在河洲百姓的記憶裡猶如化石般堅固。往事悠悠,轉眼間四十多年就過去了,子家在河洲也傳承到了第三代。作為河洲子家第三代傳人的子興業剛成家就遭遇父喪。興業似乎一夜之間就從一個懵懂少年變成子家頂天立地的頂梁柱。麵對子家千頭萬緒的事務,興業在開始階段也很迷茫,好在子家內外還有善美、善心兩個女人在幫忙支撐著。自金鎮南掌控金家以來,金家和子家的矛盾從沒有停息過。金家宗族豪強的侵淩連續困擾了三代子家人,三代人那些辛酸往事成了三代人刻骨銘心的記憶,最終深深植入到了興業的骨子裡。人丁不旺,後繼乏力,讓子家上下充滿危機感,興業的一生就是背負著這種危機帶來的使命感不斷前進,這種前進的動力讓他走向了人生的巔峰,也正是這種偏執的使命感最終將子家帶入了深淵。   在這三代人的歲月裡,子家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維係著和金家的關係,但兩個家族之間的隔閡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舊輩的新陳代謝而消散。麵對兩個宗族一係列的矛盾,子家三代人和金家的相處方式也不盡相同。作為河洲子家開宗立派的鼻祖,聞喜夫婦是靠著姻親關係拉攏金家豪強的同時,努力團結和籠絡金家各階層族人的民心支持,從而小心翼翼地維係著兩個家族的關係。這本是一個完美的籌劃,遺憾的是作為河洲子家奠基人的子聞喜卻最終死於兩大宗族的矛盾紛爭。作為子家二代單傳的子貞觀,他倚賴和船幫的關係,並以樂善好施的豪爽性格籠絡了不少船幫骨乾和江湖遊俠為自己撐門麵,而且最終依靠船幫的勢力及時除掉金鎮南,才得以讓子家安然度過了最虛弱的危險時刻。金鎮南死後,子貞觀作為金家的外甥,金家除了金福財一門外,一般都不會故意為難子家。   貞觀是個性情剛烈之人,他和金翠玲的那段沒有結果的感情成為他心中揮之不去的痛,還有父親不體麵的死,姐姐善心孤苦的下半生,以及從家人口中了解到當年堂兄貞定、貞明的故事,這些歷史教訓讓他堅信子家和金家姻緣情份已盡。盡管母親在世時一再教導他要維係好和舅舅一族的關係,但在貞觀的內心裡他對金家人是充滿了敵意和不屑的,因此子貞觀向來不屑於低頭去拉攏下金河村的民心。到了第三代興業這裡,早年得益於金福田個人能力平庸,一直無法整合金家內部各個派係,加上金福田個人對子家並沒有像其父親那樣有著深深的惡意,因此兩家表麵上看上去總體相安無事。隻是金家和子家兩個宗族隨著老一輩的故去,曾經的親情、恩情早已淡薄如水,情感紐帶的缺失帶來的關係裂痕卻愈來愈深。究其根本還是在於子家僅僅兩代人就崛起成為河洲大戶,這不禁讓許多人眼紅。尤其金河村的部分村民,他們在金福財為首的金家豪強的影響下逐漸接受了一種帶有神秘色彩的運勢轉移論調,他們認為子家和前族長勾結帶走了原本屬於金家的運勢,就是這種運勢的轉移才讓大多數金家人的日子越來越窮,越來越苦。其實早在聞喜夫婦還在世時,就有人散布這種論調,隻不過那時候聞喜夫婦能籠絡人心,第一代人的親情也更為緊密,因此不成氣候。   貞觀死後不久,就好事者教唆了一些遊手好閑之徒來子家試探深淺。其中為首的是在鎮上金家武館的大師兄,在他的帶領下一群遊手好閑的年輕人來到子家喝行酒。所謂的行酒本源自軍中的行酒令,傳到河洲民間就變了樣,成了大宗族淩辱小宗族的一種手段。河洲的行酒大概是大宗族年輕力壯的青壯年跑到附近小宗族的家裡,讓小宗族人家準備好酒好肉招待。席間大宗族的“客人”盡情吃喝,小宗族的主人非但不能上桌,還得站著彎腰曲背輪流為客人倒酒,倒酒的酒量需按客人的要求嚴格執行,不能多不能少,如果倒酒倒得不好,主人還要被行酒客人懲罰、侮辱、甚至毆打。更有惡劣的行酒還強令對方女眷作陪,喝行酒的人甚至借著酒意調戲主人家女眷。在興業和貞觀在世時,金鎮南和金福財就曾在做客子家時不時以“行酒”的規矩要求子家,隻是未能得逞。金家初次上門行酒,興業並沒有多想,而是安排廚房師傅熱情招待了這群不速之客。興業沒有想到的是自此以後,金家那群人來得越來越頻繁了,後來甚至要求興業親自斟酒作陪。興業因父親嗜酒的緣故,自己對飲酒十分克製,除非在外應酬,否則他是滴酒不沾。此外,興業和祖輩父輩相比更像個商人,他常常把和氣生財掛在嘴上,因此在外很少動怒,能掙到的銀子絕不放棄,能用銀子解決的問題也絕不會尋求其它途徑。麵對金家一群青壯年的咄咄逼人之勢,興業沒有多想就放下身段去為金家一行人輪流倒酒。數次過後,這群人不再找借口,而是堂而皇之上門喝行酒。興業為了躲開金家人喝行酒,後來都讓廚房梁師傅出麵招待,梁師傅因此還被金家人打過,子家的女傭也被這些無賴言語調戲過。   經過行酒一事,興業更加堅定了要讓子家門庭興旺的信念,這種執著最後甚至發展成一種畸形的信仰。這些年來,他常常到祖母墳前上香告訴祖母自己從沒有忘卻過兒時和祖母在金家祠堂外那番對話,希望祖母保佑他如願以償。興業這些年毫不掩飾他這種欲望,他曾公開宣稱這輩子有三大願望:一是生十個孩子;二是造個大祠堂讓祖宗安息;三是造個大庭院讓子孫安居樂業。為了實現這三大夢想,他首先要做的是趁著年輕多生子女。興業剛成婚時就表現出了強烈的生育繁殖欲望。就在新婚之夜,略顯青澀懵懂的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態,此後他對床笫之歡有著異於常人的渴求,這種渴求除了男人的原始沖動外,更有一種內在的動力——興業特別想驗證自己是否有著匹配願望的強大生育能力,因為隻有這種能力的存在才能實現他的人生夙願。在新婚最初的日子裡,興業如同一頭永不疲倦的雄獅,毫無大婚期間應付各種繁瑣禮節的疲憊,反而尋找一切機會向新婚妻子求愛。不幸的是貞觀的去世,讓這一切戛然而止。父喪讓興業一時間失去了床笫之歡,但他又很能克製自己的欲望,因為他能很快把欲望轉換成了另一種期待——他期待婚後的激情能開花結果,這樣他就能證實自己有著強大的生育能力,這種能力也能成為為子家開枝散葉的保障。父親的喪事辦完後,他一直在觀察媳婦楊氏的反應。這時期興業內心是焦慮的,他焦慮的是夫妻二人此番努力有沒有結出果實。皇天不負苦心人,沒等太長時間,媳婦楊氏就有了反應,找來郎中確認後,興業這才如釋重負。楊氏懷孕的消息傳出子家後,卻引來了不少非議,父喪未過,媳婦就懷上了,在外人看來興業管不住下半身有違孝道。好在子家不是什麼官宦之家,媳婦在父喪期間懷孕隻不過成了鎮上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也沒有什麼大礙。隻是子家的親戚長輩也覺得這孩子此時來到這個世界有些不太吉利。尤其興業的嶽父是個老學究,極力主張女兒打掉這胎兒。興業起初也有些忐忑不安,當他從郎中那裡得知打胎影響女人生育後,他毅然頂住所有壓力,堅決把這孩子生下來。就這樣數月後這胎兒帶著種種非議來到這世界。興業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娃子,這讓興業稍微有些失落,不過來日方長,未來有的是機會生育更多的兒子,他更希望這個孩子能給子家帶來好兆頭,因此給這個女兒取名叫元美。   父喪守孝期一過,興業立刻準備第二胎,他希望這次能生個兒子,因此他並沒有著急行動,而是選了個黃道吉日,帶上豐盛的貢品到玉鑼臺的關帝廟祭拜求子來了。自乾隆四十五年以來,這關帝廟就再也沒有重修過。歷經四十二年的風吹雨打,這關帝廟到處銹跡斑斑,早已沒有當年的光彩。門前梁柱上裂開的油漆就像老年人臉上的斑痕,印著歲月的痕跡。這些裂開的油漆斑痕,在風雨的侵蝕下大把脫落,裸露的木頭在經年灰塵的沉澱下也變得陳舊不堪。聞喜當年精心雕刻的關公像雖然看上去還是那麼威嚴,但已然猶如關公晚年,不復當年的光彩。數十年來,這關公廟見證了玉鑼臺的興起和代謝,也見證了子家的悲歡離合。光陰易逝,不經意間子家就在玉鑼臺傳承了三代人,這一切不禁讓興業感慨人生短暫,物是人非。作為玉鑼臺子家第三代傳人的興業此時十分莊重地跪拜在關帝麵前並許諾道:“至高無上的關帝聖君,如若這次我能生個兒子,我定會翻修此廟,如若我這輩子能實現讓子家枝繁葉茂,發揚光大的夢想,我定會重新擴建這關帝廟,並讓這裡成為河洲鎮最大最壯麗的廟宇。”   道光四年秋天,楊氏果真生下一個兒子。善心抱著這個侄孫說:“這小娃子出生就那麼健碩,將來定是個莊稼能手。”如願以償的興業此時欣喜若狂,他聽了姑媽的話,高興地說道:“姑媽說得是,我們子家雖是商賈之家,但也不能忘了以耕種為本。”興業按子家輩份給這個兒子取名叫毓勤,希望這娃子將來能勤儉持家,成為自己的臂膀,在自己百年後能撐起子家的重任。這一年,興業也兌現了他的諾言,將關帝廟重新修飾一番,讓這原本老舊的關帝廟煥然一新。為此興業再次請了康公弟子親臨關帝廟祈福做法。這是自乾隆三十八年聞喜為子家在玉鑼臺開基動土親上道觀後的五十年後,子家主人第一次親自來到北山道觀。興業借著上山見康公的機會還詢問了子家的運勢。康公仔細算了算告訴興業說他命中有十子,十子成人子家就能綿延不絕。興業聽了康公的話十分滿意地下了山。在後續的十餘年裡,興業和媳婦楊氏幾乎每兩年就生個孩子,就這樣一口氣之下連生了五個兒子,他們分別是老二毓才、老三毓勇、老四毓賢、老五毓文、老六毓廣,而且這些孩子都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無一夭折。這些年來孩子們每天在子家大院熙熙攘攘,鬧個不停,讓原本看上去人丁凋落的子家顯得充滿朝氣。晚年的善心本喜歡安靜,但有這些孩子們的存在,讓她覺得這充滿童真樂趣的院子滿載著子家未來的希望,她也漸漸地習慣了這些孩子們的嬉鬧。   一手操持子家產業的興業,即便再忙但仍不忘對這些孩子的將來進行了規劃。在他的規劃裡這些孩子們長大後有的要守在玉鑼臺看家護院,有的要打理家族產業經營四方,要是還能培養個讀書人考個功名就更好了。正當興業誌得意滿時,意外總會不期而至,連續密集的生育早就掏空了媳婦楊氏的身體。自從道光十四年老六毓廣出生後的五年時間裡,才三十多歲的楊氏就再也沒有懷上了。這些年裡興業為楊氏四處尋醫,但沒有任何效果。其實楊氏也早已厭倦了這種像奶牛般不斷懷孕,不斷哺乳的日子。自古以來女人是無法拒絕丈夫的需要,更無法推脫生兒育女的責任。為了實現丈夫的夢想,楊氏隻得主動將自己的貼身丫鬟李氏推到了丈夫的懷抱。這貼身丫鬟在楊氏生老四的時候就跟隨楊氏,幫子家帶過四個孩子,因此對生兒育女之事也應該有所了解。對興業來說,他隻要能繼續生兒子當爹就行了,至於是哪個女人為他生,他似乎並不在乎。   李氏也不負興業所望,在道光二十年就順利的懷上了,並在當年生下了子家第八子毓農。李氏懷孕後,興業立刻給了她一個側室的名分並安置在東屋內。道光二十二年李氏又生下子家第九子毓林。到了道光二十四年李氏又懷上了,如果這個孩子能順利誕生,那麼興業生十個孩子的夢想就實現了。這一年興業剛年滿四十歲,他想這第十個孩子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將是他人生最美好的禮物。不幸的是這第十子並未讓他如願所償,這孩子出生後隻存活了兩個月就夭折了。第十子的夭折讓興業備受打擊,他為此傷心了好幾天。興業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已經生下九個孩子都健康長大,出現一個夭折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隻要自己還能生,這一切都不是問題。次年,他又讓李氏懷上了一胎,興業心想這次總該圓滿,然而老天爺似乎在第十子一事上跟他杠上了,這一次則是一出巨大的悲劇——李氏難產了,結果竟是一屍兩命。興業在安葬好李氏後,心情失落到了極點,他本想給自己的人生夢想一個圓滿的結局,結果竟是讓子家祖墳平添新塚。不久後,興業自己竟也患了一場大病,這才迫使他在這第十子的事情上消停了一段時間。   興業的九個孩子倒是各具特色。長女元美在十八歲那年,在縣城舅舅做媒下嫁給了縣城一富商之子,算得上一門門當戶對的婚事。長子毓勤則人如其名,不僅身體素質好,做事也勤快,雖然沒有特別卓越的天賦特長,但各方麵都很全麵,作為長子的他尤其善於維係家中關係,在兄弟中威望很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興業這些年也因生意事情常常外出,在興業不在家的日子裡,毓勤儼然是家裡的男主,把子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毓勤十六歲那年,興業就安心的將子家田產山林一並就交給他打理。在毓勤精心管理下,子家自種的良田連年豐收。毓勤十八歲那年,在母親的安排下娶了河洲銀臺村左家一普通人家女子組建了一個小家庭。次子毓才是個讀書料子,聰明好學,從小喜讀詩書,能出口成章。毓才十六歲那年初次參加縣試就秀才及第,因此他也是興業最為寵愛的一個兒子。這些年來,興業一直毓才寄於厚望,他滿懷希望毓才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哪怕中個舉人也都能光耀子家門庭。老三毓勇身體素質特別好,且力大如牛,單手舉起一百多斤重物還能行走如飛。毓勇生性好動,處事也機靈狡猾。興業對這個孩子既愛之又憂之,愛他強壯機靈,擔憂他太喜歡舞刀弄槍,怕他將來惹是生非。老四毓賢既不愛讀書,也不喜歡乾活,因此不為興業所喜,但他也有自身獨到的優點。毓賢善於交際,年紀輕輕的他,在鎮上和誰都能說上話,就連金家的同齡人他都能相處融洽。興業則暗自把他作為掌櫃來培養,但也常常憂心這個孩子處事似乎沒有原則,容易受人左右。老五毓文則遺傳了他曾祖父的優點,對做木工活饒有興趣,小小年紀就被興業安排到工坊做事去了,大有承繼祖業之勢。老五以下的孩子都還在童蒙之年,他們最大的樂趣就是在玉鑼臺的院子裡無憂無慮的玩耍著。興業對這些尚年幼的兒子也不太關心,隻是一股腦交給妻子楊氏和女傭們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