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郊外有一片闊葉林子,此際的天氣還帶著寒冷,樹木卻已不似冬日般乾枯。一匹年邁的老馬馱著一個中年差人,真在林子裡頭徘徊。 林子裡很安靜,除了差人的靴子與地麵的摩擦聲,和偶爾馬兒偶爾發出的響鼻,就隻剩下了風聲呼嘯。 這裡原是荒蕪的地方,可半年前,卻能經常引來或單個或三五人的隊伍前來,他們所為也不是別的,正是傳言中的寶物。 晉時富人喜炫耀,鬥富比闊是常有的事。瓢城的城北,原是三國時東吳孫家的地盤。據傳那口如今已經乾枯的瓜井,還是大帝孫權的祖父孫鐘所挖,井中還曾有仙人預言孫家未來格局。孫氏一族如今雖已搬離,可其所遺之物猶在的傳言,就這樣不脛而走。 首先被發現的事一麵銅鏡,後麵有被找到了一把式樣古樸的短刀,後續還有一塊足足二兩多重的馬蹄金……有人說地下有座墓葬,也有人說是百十年前地震,把一座宅子給埋了下去,各種說法眾說紛紜,卻對一件事統一口徑——南城有錢可賺。 這件事其實仔細一想,就能明白是有人策劃出來的,否則以本縣父母官的搜刮之能,怎麼會不安排人去挖,然後再把東西統統收入囊中呢。 可當事的人們一旦被錢財沖暈了頭腦,就不在有冷靜思考的能力了,再加上半個月內,就有十幾人發了筆小財,就更為其他人增添了盲目的樂觀。 探險就有風險,有風險就會有人受傷,甚至會產生死亡,還好這裡離南麓寺也隻有幾裡地,能能聽見悠長的佛號,即使死了也能早登極樂。探寶的勢頭,直到死了十三個人才被遏止住了,而那些被賣的東西也不再有人提起。 差人用手在表麵的泥土上輕搓,幾乎不用費力,細小而被風化的顆粒,就會如同沙子般滾落而下。可是用力一按卻不會往下塌陷。 這裡的地勢,比別處要高上幾尺,底下不到四尺,就是多年被天地沉積夯實的結實地塊,而且地層綿延數十裡,都是結實如此。 當初齊王選址於此建南麓寺,也是聽人推薦這一點,才最後拍板奠基的。這樣結實的地麵,恐怕得千年萬年,才能形成,哪裡有能埋下寶物的可能,於是他轉頭回了城裡,繼續連續了幾天的調查。 差人過目不忘的能力,讓他想起了年前看過的一套卷宗,那上麵記載了個尚未完全解決的案子。 幾個月前的高郵,來了一家自瓢城搬遷而出的人,他們買下了一座足以夠兩三戶人居住的院子,東西就塞滿了一間屋。 那戶人家的婦人很強勢,又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火氣很足,說起話來尖酸刻薄,家裡男人和雇來的腳夫,兩個人甚至都不敢正眼去瞧她。 三人剛剛定居沒幾日,對周圍也不太熟悉,整日呆在院子裡,正巧就給旁人盯上了。這賊人在初五趕集那天,趁著住處沒人,就摸上了宅子。一家三口裡,懦弱的男人被割了喉嚨,胖墩墩的男孩給穿了胸,婦女本也該給刀穿了腹部。 走街串巷鍛煉出結實的脂包肌,為婦人抗住了,一記本可致命的刀傷。女人如殺豬一般嘶吼,拖著血跡逃出老遠,最後被一個走岔了路的貨郎所救。 賊人在躲了三天後,最終由捕快排查緝拿歸案。可那女人卻在二度刺激下精神出了毛病,在公堂上指著那賊人鼻子大罵,不斷吐出瘋言瘋語。“你憑什麼殺我,要殺我也輪不到你!” “城西的祁船夫、石橋後的沈木匠、書讀不出來的羅秀才...鐵匠鋪的小叫花,他們都沒法殺我,你又有什麼資格!你們活著費勁也沒有盼頭,倒不如早點投胎呀,還能便宜我點介紹費!” 那女人起初語氣囂張跋扈,後頭估計是動作太大扯開了狹長的傷口,估計是疼得厲害,於是她又開始服軟,“也不是我要殺你們的啊,是你們自己貪財,才丟了命的啊。” 女人被疼痛感拎回現實,恢復了些理智,想起丈夫兒子已皆為人所害,自己也受了傷,悲傷與對另一人沒事的不平衡,令她重新來了口,“冤有頭債有主,可是你們不放過我,也不要放過王公子啊,是他出錢讓人誆你們去城南,你們才被殺的啊!” 一出被害人吐言,隨後秒變加害人的戲碼,在公堂上上演。衙門師爺字跡工整地,將內容精煉一番後寫入了卷宗,但案情卻為能就此告一段落。婦人在原籍之地謀財害命,已經不打自招,可那個幕後主使的“王公子”,卻仍未被找到。 婦人來高郵前的蹤跡,不難去查,再加上十四人的性命,也不是件小事,很快就定位到了事發地。瓢城的縣衙,正好被洗劫了一次,原本年後運出的檔案,也少了一大堆,正巧就涉及案子的內容。巧合一連發生,事情就透著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了,該是和查糧時的失火,差不多是一個性質。 這“王公子”的能量不小,竟能讓縣太爺自導自演為其掩飾。按理說,事情就此便到底了,可差人卻不慌不忙,即便建康城的王家,他也不是沒有得罪過,沒什麼好怕的。 可是最後在究竟死了多少人,這個問題上,兩邊也存在著小小的偏差,瓢城的師爺一口咬定隻死了十三個人,具體有誰記不太清楚,但是數字卻絕不會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少的那一個人也很容易找到,就是那鐵匠鋪的小叫花了,他不光沒死,而且還活得不錯,甚至還有能力欠下了,衙門征收的十五貫費用。 城裡的鐵匠鋪有三個,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婦人口裡,住了小叫花的那個。這地方現如今被改成了豆腐鋪,裡麵的兄妹與另一個姑娘,卻在除夕夜突然搬了個乾凈,而對街的宅子,就是婦人原先的住所。 差人有意地避開去柳家,因為他在黃府得知另一個案子涉及他家。可他兜兜轉轉搞了一圈,還是得上門,隻因經他驗證,那小叫花竟在黃家,曾與他見過麵,現在還就住在那兒,有了活的人證,興許就能揪出那個“王公子”是誰了。 差人走在路上,一旁傳來吵嚷的聲音。 “你給我把我家那個牌位的姓,給刻錯了。”披著舊棉襖的男人焦急地質問道。 “辣親媽媽,你不就是姓王嘛,這麼簡單的字,三橫一豎我還能寫錯。”店家一臉自信地反問來人道。 “辣死你奶奶的,我是姓黃山那個wang。”來人語氣越說越激動,直說的吐沫橫飛臉也漲得通紅。 “你不早點說,這麼大一塊木料就這樣廢了,真是吃神呢。”店家甩了甩腦袋重新取出一塊無字的牌位,低頭重新刻錄了起來。 這二人吵架卻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有些方言說話,是王黃不分的,瓢城沒有後臺夠強的王公子,卻有一位齊王義子黃公子。幾個案子竟都聯係了起來,想到此處,差人突然由走該為跑動,向著寄養馬匹的地方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