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郎順著三寶所指望去,卻見方才逃跑的村民,此刻竟全身浴火,哭喊著,漫山遍野地向著這邊跑來。 那火,和之前在三寶識海中焚燒秘籍的火焰一般無二,顯然是早被做了手腳。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蘇月郎駭然發問。 “我說過,依法問罪,誅殺民心。”三寶艱難地站立著,強壓著顫動的身體,原本有些佝僂的後背此刻慢慢挺直,“江大人,他們都因你而死,你可有愧?” 依法問罪,誅殺民心。 又是這句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屁話。 “不要靠近!” 這火焰根本無法撲滅,張彪若前去救人,隻怕立時便要惹火燒身,揮之不去,化為灰燼。 “江大人,救我!啊啊啊!” 渾身浴火的村民從四麵八方而來,在距離蘇月郎等人不足十米的地方終於堅持不住,在地上翻滾,嘶喊,卻怎麼也無法撲滅身上的火焰。 混亂的嘶喊聲中,不知誰喊了這麼一句,淒厲慘絕,仿佛宿命般清晰入耳,如五雷轟頂。 蘇月郎身形一頓,險些站立不住。 與三寶一戰,他幾乎耗盡了全部力氣,體內槐樹早已光禿禿再難見到一片葉子,已是到了窮盡之時,若非一口氣強撐著,早已癱軟在地。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無力感,自心底深深處升起,蔓延至情緒。 之前看著人頭落地而無動於衷,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卷入本不屬於自己的爭鬥和陰謀當中;但被情緒左右入局,拚盡全力之後,本以為勝券在握,卻不想根本沒有改變這早已寫好的結局。 幾十上百條人命,在熊熊大火中掙紮著熄滅,隻留一抔灰燼。 人命如草芥,這在史書中經常被提及的話,此刻在蘇月郎麵前真切上演。 先前那被鮮血纏身,冤魂鎖命的窒息感,再次襲來,沒有恐懼,隻有不安與愧疚,蘇月郎終於堅持不住,癱坐地上。 明月初升,風聲落地,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下來。 一聲哭泣,由遠抵近,踉踉蹌蹌地向著這邊走來,卻是個小女孩的哭聲:“爹爹,媽媽,你們在哪啊。” 蘇月郎猛地被驚醒,從癱軟中坐起。 “彪子,還有人活著,把她找來!”蘇月郎急忙吩咐。 “遵命!”張彪也是滿臉一喜,飛速起身,循著聲音找去。 “來了。”三寶陰惻惻地笑起來。 “什麼來了?”蘇月郎問。 “這棋局的最後一顆子,索你命的人,來了。” “什麼棋局?” “依法問罪,誅殺民心。” 靠,又是這句,蘇月郎心中無名火騰地竄起,抓住三寶衣領便如提樓小雞崽子般把三寶給提了起來:“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江大人,為何明知故問。莫非,重生而來,糊塗了?” 老子沒糊塗,老子不姓江,老子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蘇月郎內心崩潰,罵街的心都有了。 恰在這時,張彪抱著一個小女孩歸來,卻原來是那在廟門口叫蘇月郎狗官的小女孩。 但見她衣衫襤褸,臉上黑乎乎地還掛著淚滴,腳掌磨破,血跡殷殷,不知已光著腳走了多少路。 “你是土地爺爺嗎?”小女孩見到蘇月郎,眼睛明亮起來,忍不住問道。 “是。”蘇月郎補充道:“叫哥哥。” “土地哥哥,求你救救我爹爹媽媽。”小女孩得到肯定的答復,慌忙起身,跪在蘇月郎跟前忙不迭地磕頭。 蘇月郎忙將小女孩扶起:“快起來。” “這個給你。”小女孩從懷中掏出一個土布手絹,伸手打開,卻是個冰涼的饅頭。 蘇月郎一怔,問道:“小妹妹,想要哥哥做什麼?” “我爹爹媽媽都被抓去做萬民傘了,你能不能去救他們?”小女孩說著,把手裡的饅頭遞了過去。 “那個穿黃大氅的老爺爺說,求神仙辦事,得上供。我家裡沒別的東西了,這個可以嗎?”小女孩怯怯地問。 蘇月郎看著小女孩手中的饅頭,忍不住一酸,笑著撫摸著小女孩的頭,柔聲問道:“叫什麼名字?” “雲清清。” 蘇月郎接過饅頭,麵朝雲清清,張口便咬下半個,用力咀嚼著,大口咽下。 “黃天在上,蘇月郎收到雲清清所求,務必救出她的父母,定金饅頭一個。此刻,定金已收,合同成立,不許反悔!” 蘇月郎捧著雲清清,兩人額頭相抵,神識傳音。 “土地哥哥,你是答應了嗎?”雲清清茫然地看著蘇月郎。 “當然!”蘇月郎起身,望向三寶,問道:“這棋局的最後一顆子,老子接了,還有何話說?” “一切皆如王爺所料。”三寶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望著蘇月郎道:“契約已成,大人死期將至。” “這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爺已籌謀多年,非是大人所能破解。”三寶補充道。 “別賣關子了,說清楚點。” “大人接了這饅頭,便是受了香火供奉,自然要應人所請,是為契約達成。若大人能夠做到,自然有莫大的好處,但若做不到,必遭反噬。” “什麼反噬?” “神職神職,說白了不過是願力凝聚的法則烙印,多少人奪取神職不過是為了參悟大道,修煉其蘊含的獨特能力,卻誰似大人一般,真將自己當成了一方官員,做那為政一方的蠢事。 我輩修仙,向天爭渡,一切皆是為己,萬不可自縛枷鎖。” 三寶氣息紊亂,口中咳出鮮血,嘲弄道:“為了一個饅頭,自己走進王爺的彀中,值嗎?” “不值。”蘇月郎點頭,卻說出了叫三寶愕然的話:“但老子樂意!” 也是到現在,前後梳理,蘇月郎算是有點眉目了。 這三寶背後的王爺,所圖謀的從來都是土地印所代表的神職,可限於神職更替的規則,似乎不能硬搶,隻好不斷地削弱自己與神職的聯係。 所謂誅殺民心,便是將信仰自己,甚至是曾有求於自己的人全部殺掉,而且是有法可依地殺掉,以斷自己根基。 怪不得自逃跑的村民被燒死之後,懸浮顱內的土地印神光暗淡,原本缺失的一角處新生裂紋,隱有跌落的危險,原來是遭了這所謂的反噬。 而這最後一顆棋子,雲清清,怕是最後一個還在信仰自己的人,是整個局的關鍵。 否則,一旦失去最後的信仰,土地印怕是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