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曦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韓光宗踏上了通往龍泉寺的青石臺階,每踏上一個臺階,內心就無比的鎮靜與心安,漸漸地胡耀祖的身影隱沒在山林之中。 來到山門前時,東方天際已然大亮,藏匿於山林草木間的鳥獸開始蠢蠢欲動。韓光宗推開山門,山門並未從裡麵上閂。韓光宗坐在山門的門檻上,山風如魚貫入門。韓光宗吹著來自山間的晨風,從口鼻中吐出一口濁氣,內心無比的舒暢。 休息了片刻,韓光宗將山門全部敞開,隨後走進了寺院。寺院裡有一棵生長了近百年的銀杏樹,蒼翠欲滴的銀杏樹遮蔽了寺院的東南角,樹枝的枝丫處掛滿了稚嫩泛著青色的銀杏果,地上落了一些銀杏的敗葉。 韓光宗小時貪玩,喜歡爬到這銀杏樹上去看樹上的鳥窩,他用手摸著花花綠綠的鳥蛋,不顧一旁的老鳥的警告,後來老鳥聞到鳥蛋上人的氣味,棄窩飛走了,鳥蛋也成了蚊蟲的腹中之餐。韓光宗害怕在蛋內枉死的小冤魂晚上會過來找他索命,執意在苦信大師的房間睡了幾晚。每天睡前還念一遍經文,超度這些慘死的鳥魂,那時的他能記得所有的經文。 韓光宗見苦信大師的禪門許久未開,他先輕輕地敲了敲門,雖然他很急切地想把此次山下的遭遇告訴苦信大師,但是回歸寺院後,在這裡看到、聽到、觸摸到的一切事物,都讓他壓住了內心的躁動。 等了許久,還是未聽見屋內傳來聲音。韓光宗又敲了敲門,這次他倚著頭,將耳朵貼在門上,還是聽不見半點聲音。韓光宗輕輕地將門推開,熾熱的陽光穿過厚厚的銀杏樹葉,照進苦信大師的禪房,屋子也由陰暗變得明亮許多。 韓光宗看見苦信大師麵朝佛像,端坐在圓形蒲團之上,麵容慈善安詳。在苦信大師休息的床上,放著一摞經書,一疊衣服以及一床疊放整齊被褥,房間裡為數不多的東西都歸置得非常妥當。苦信大師圓寂了,他成了自己久拜的佛,成了韓光宗心中從未理解過的佛。 韓光宗退出了房間,將門輕輕地帶上,他癱坐在苦信大師的門口,失聲痛哭。哭訴完之後,韓光宗開始打掃寺院,他將寺廟內所有的佛像、羅漢都擦了一遍,從早忙到晚,他不敢讓自己停下來,因為隻有通過這種方式,他才覺得自己和苦信大師還存在聯係。就這樣,寺院裡的每個房間,每個角落,每一塊青石,都留下了韓光宗的汗水和指印。就連平日裡,苦信大師多次讓他歸整未果柴房,木柴也被他碼得整整齊齊,堆放在墻角,但是這些木柴再也等不來一場大火將它們付之一炬。 韓光宗看到後院的廚房裡,兩隻瓷碗,邊沿上下合在一起,朝天的碗底上,放著一雙齊頭並尾的筷子。韓光宗挪開上麵的碗,裡麵是苦信大師為他準備好的飯菜,裡麵的飯菜已經透著餿味,韓光宗又不爭氣地又失了聲。 韓光宗靠著山門前那一畦菜地裡的蔬菜撐了三天。如今寺裡已經完全斷糧了,韓光宗明白繼續待在龍泉寺,自己即使不被餓死,也會被這漫山的孤寂所吞沒。他沒有苦信大師修行和定力,注定忍受不了每日打坐誦經的乾巴日子。臨行前的一天,韓光宗在苦信大師的墳前磕了頭,又呆呆地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暮色黃昏的黑夜從山腳下如漲潮一般的湧上來。 第二天一早,韓光宗將龍泉寺山門從裡麵上了閂,自己從後院的矮墻處翻了出來,他希望眼前的寺廟就此隱藏在這山野叢林之中,再也不要有人過來打擾。韓光宗順著青石臺階往下走。路旁的山澗處,流水潺潺,往龍淵潭的方向傾瀉而下。山林裡不知名的野花,紅的、白的、黃的……大小不一,競相綻放。 韓光宗下了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路過之前遭兵洗劫的村子,村子裡的村民在大兵走後的第二天都陸續回了村子。他們在村口路前,微微隆起的墳包處失聲痛哭。 村子裡幾個力壯的男人將埋葬著獵戶、“猴六”和村子裡其他男人的墳包與道路挖斷,死者已經入土為安,他們沒辦法在將大坑挖開,讓村裡的人領著各家的男人或者兒子重新安葬。 村民們將“英雄們的墳”和“侵犯者的墳”隔開,然後將“英雄們的墳”與路斷開,重新在旁邊的田野裡開了一條道路與“侵犯者的墳”重新續上。村民們往“英雄們的墳上”又添上很多新土,真正隆成了一個墳包。失去親人的村民在墳前哭喊著,嘶吼著,以這種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緒,紀念或告慰守護村子的這群英雄。聲嘶力竭之後,他們跑到與路連成一體,埋著大兵屍體的坑上,齜牙跺腳,吐痰咒罵,又是一陣地聲嘶力竭。 韓光宗不清楚躲在山裡的村民是如何知道,村裡男人們的屍體是埋在這裡的。他們又是如何知道兩個墳之中裝著不同的屍體的?或許他們能通過山上的某個空隙窺視著山下發生的事情吧。韓光宗將好奇按捺在心裡,此時上前詢問這個問題,無疑是對死者的不尊重,這種粗魯的表現無異於是當著村民的麵,將剛掩埋好的墳墓掘開,這樣隻會引火燒身,遭人咒罵。 失去親人的村民在哀嚎的哭喊聲中度過了幾日。韓光宗往省城的方向去了,他想去省城謀一個生計。他搭上路邊趕集的牛車,車夫將手中的繩鞭在空中揮舞得啪啪作響,老牛邁開了腳力在地上卷起一陣揚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