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光宗將桌椅凳子擺好,然後站在一邊環顧屋子,看著還有什麼活可以乾。高茂堂坐在門前的青石板上,卷起了旱煙,抽了起來。韓光宗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院前種著幾株大煙葉子,院子裡也晾曬著幾個新摘下來,泛著青的煙葉。 高茂堂輕輕地咳嗽了幾聲。這時,陳秀珍從廚房端著幾個玉米窩頭上了桌,黃亮亮的,冒著熱氣。 “讓你少抽點也不聽,一會不看著你,就抽,抽……”陳秀珍笑著朝韓光宗的方向看了看,將嘴裡剩下的“抽死你活該”咽了下去。 高茂堂臉上賠著笑說道:“大煙治百病,也能防蛇蟲,把我這煙鍋上的煙油塗到毒蛇頭上,瞬間就蔫了,可以說是百蟲不侵啊。” 陳秀珍從廚房又端出來幾個醃製的小菜,針鋒相對地說道:“對,百蟲不侵,都侵到了肚子裡了!” 高茂堂趕緊丟下煙鍋,從自己婆娘手裡接過小菜,擺在桌上,招呼著旁邊的韓光宗說道:“吃飯,吃飯。別愣著了,坐下來吃。” 韓光宗在旁邊看著這一對老夫妻,煞是羨慕。 “慧蘭呢?”高茂堂拿著筷子夾了一撮醃黃瓜往嘴裡送。 “圈裡的羊羔,這幾天不怎麼吃喝,我讓慧蘭抱著它,去找老張頭瞧瞧是咋回事。一大早就出去了,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吧”。陳秀珍說著話,探著頭往外麵又瞅了瞅,看不見人影,接著說道:“咱們先吃,我給她留了飯,餓不著她。” 吃完飯,陳秀珍在廚房收拾碗筷。高茂堂坐在門前的大青石上,將飯前沒抽完的煙鍋子,又點著了,先是警惕地朝自己婆娘看了一下,然後“吧嗒~吧嗒~”地小聲抽起來,連咳嗽的聲音都被他壓了下來。韓光宗倚著墻,坐在門檻上,吃進去的窩頭遇水,在他肚子開始膨脹。韓光宗想打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努力地憋著氣,想將肚子裡上湧的氣給咽回去。 這時,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女子抱著一隻黑白相間的羊羔進了院子,她眉毛細長,眼睛裡透著水靈,薄嘴唇,皮膚白凈,身材中等略高。羊圈裡的老羊看見小羊,“咩~咩~”地叫了起來。羊羔開始在高慧蘭的懷裡掙紮,發出短促的“咩~咩~”聲回應著老羊。高慧蘭蹲下身,將懷裡的羊羔小心地放在地上,小羊纖瘦的身子從羊圈外麵的鐵柵欄裡直接穿了過去,貼著老羊的身子不住地叫喚。 高慧蘭起了身,這才注意到韓光宗,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四目相對,愣了一下。她打量著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男人,雖然衣服穿得有點破舊,但還算乾凈,濃濃的眉頭,高高的鼻梁,厚實的臂膀……一時間,韓光宗被高慧蘭看得有點不自然了,臉上的皮膚也有一種灼燒的感覺。 高茂堂又咳了一聲,這次他沒降低聲音。煙鍋裡的煙葉被他抽完了,他將煙鍋頭朝著青石板上磕了磕,將煙鍋裡的殘渣震了出來。高慧蘭緩過了神,這才發覺自己剛才有些失禮了。 高慧蘭打開羊圈走了進去,幾隻羊圍著她開始叫喚。她將掛在羊圈上麵的籃子取下,掏出一把青草,丟在地上。羊們低下頭,開始咀嚼著地上的青草。 看到高慧蘭進了屋,高茂堂問道:“這羊羔的毛病,老張頭咋說。” “張大伯說,可能前幾天下了雨,地上有點濕,小羊羔受涼了,我剛才給羊圈裡鋪了一層乾草,也沒什麼事,過幾天就會好的。”高慧蘭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道。 高茂堂接著提醒了高慧蘭一句:“飯給你留了,在鍋裡,等會你自己尋去。” “哦,我知道了。”高慧蘭將擦臉的毛巾搭在椅子靠背上,往廚房走去。 高慧蘭盛了飯,坐在一旁,看著父親和這個年輕人在談話,時不時地用眼睛偷偷看一下韓光宗…… 晚上吃過飯,韓光宗回到隔壁的院子。高茂堂將慧蘭母女叫到身邊,說道:“現在這世道不太平,貿然地收留一個人,我這心裡也有點犯嘀咕。不過這孩子看起來也老實。聽這孩子說,他是在山上寺裡長大的,沒怎麼下山,村子裡的人,也就認識我那個死去的弟弟和“猴六”,人是能對得上號的。” 高茂堂頓了頓,繼續說道:“村裡的人要是問起韓光宗來,就說是咱遠方落了難的親戚來投奔的。現在外麵世道亂得很,投奔親戚的人也見不得少。我今天已經和韓光宗這樣說過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們娘倆照著模子畫著瓢就行。” 高茂堂說完,秀珍母女兩個人都點了點頭。高茂堂從腰間拿出了煙鍋,看到自己的婆娘正白著眼,盯著自己看。高茂堂乾咽了一口唾沫,拿著煙鍋的手在空中揮了揮,說道:“有蚊子,有蚊子,用我這鍋子裡的煙油熏一下就沒了,就跑了。”高慧蘭坐在床上發出咯咯的笑聲。高茂堂在自己婆娘麵前吃了癟,不滿地對慧蘭揮手說道:“你這孩子笑啥子,回你自己屋,睡覺去!” 第二天一早,陳秀珍做好了飯,高茂堂隔著院墻喊韓光宗過來吃飯。聽到高茂堂叫他,韓光宗應了一聲,將手中的掃把靠在土墻上。 四個人圍在方木桌子上,喝著米粥,就著酸辣可口的醃蘿卜,沒有說話。隻能聽見嘴巴吹著碗邊的米湯,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像是一群鴨子在水塘裡吃著浮萍。 高茂堂打破了寂靜,說道:“慧蘭,吃完飯,你領著光宗在村子裡轉一轉,認識認識人。逢人就說光宗是咱遠房親戚,家裡遇了難,過來投奔來的。”高茂堂又不放心地向慧蘭點了點這層意思。高茂堂清楚,村裡人一閑下來就喜歡三五成群地瞎扯話,指不定能把家裡收留個陌生人這事,說的有多邪乎呢。 慧蘭點了點頭,沒有回應。韓光宗不敢去看高慧蘭,則是用碗蓋住臉,將黏在碗底的一粒米成功送進了肚子。 吃完飯,高茂堂將煙鍋別在腰上,戴著一個竹編帽子,扛著鋤頭就出了門。陳秀珍倚在門口納鞋子。高慧蘭背著竹簍,領著韓光宗也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