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臨近末伏,天氣依舊熱得厲害,早上的太陽還沒完全發揮力量,高慧蘭和韓光宗的頭上就開始冒了汗。村裡的土狗窩在沙土裡打著滾,不時地張著血盆大口,咬著身上某處正在作亂的跳蚤。村子中心的老榆樹下,一群人搬著小竹凳,手裡搖著蒲扇在樹下納涼,他們看到高慧蘭領著一個陌生人,停止了正在交談的話,齊齊地打量著韓光宗。 高慧蘭還不等別人開口,指了指身後的韓光宗說道:“這人叫韓光宗,我家遠方的親戚,打仗村子打沒了,就來投靠我們了。” “這一打仗,苦得就是我們這些老百姓,這日本洋人沒打完,現在自己人又開始打自己人了。”說這話的是陳根民,他靠著販賣東西從東北一路南下,在村子裡站穩了腳跟,準備想著自己混出了頭臉就把老婆孩子接到身邊,過安穩日子。但是後來,日本人發動“九一八事變”,一顆炮彈,從天上擲下,把陳根民的婆娘和孩子全都炸死了,隻有他算是僥幸撿了一條命,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陳根民這些年走南闖北,知道的外界消息也多得很。村裡人說他就像一個說書的先生,總能把外麵聽到消息編排成一個有板有眼,有頭有尾故事,讓人聽得津津有味。 聽完陳根民的話,韓光宗脊背上嚇出了冷汗,他不知道陳根民是不是話裡有話,還是無意中觸碰到了他的敏感神經。韓光宗知道自己從省城一逃跑,就會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但是他不跑,等著他的也未必有好的結果。 韓光宗低著頭,站在高慧蘭身後不遠處,沒有說話。高慧蘭接過了話說道:“這個年頭,什麼都有靠不住的時候,還是得看人,我看現在上麵管事的政府,還沒有我們這些鄉下人懂得團結呢。” 陳根民笑了笑,對著高慧蘭說道:“我看你這孩子,就比那老蔣靠譜。”四周的人聽到這話,都樂笑了。 高慧蘭接著說:“根民叔,你們聊著,我帶著他認認路,順便去河坡那邊割點青草喂羊。” 陳根民抬起頭,透著大榆樹的樹葉,看了一眼太陽所在的方位說道:“快去吧,等會太陽升起來,河坡那邊沒遮沒擋的就更曬了。” 高慧蘭領著韓光宗走到村口的時候,韓光宗在埋著獵戶高茂勝等人的墳前停下了腳,走過去磕了三個頭,表達著自己對他的謝意。 兩人出了村子,繼續往前走。河坡在村子西南兩三裡的地方,上麵長滿了各種青草。一個光著脊背,曬得黝黑的小男孩在空中揮舞著鞭子,驅趕著一頭水牛往前麵走,一旁的小牛犢撒著歡地繞著老牛跑。河坡下是一大片密密麻麻地蘆葦,一陣風吹來,這綠色的浪花從一頭吹向另一頭,看不到邊。蘆葦叢裡,不時傳出野雞,水鳥的聲音。 高慧蘭放下背簍,從裡麵拿出一把閃著白光的鐮刀,將一把把青草齊刷刷地割下,一撮一撮地放進簍子裡。因為沒有多餘的鐮刀,韓光宗隻好用手拽著地上的青草,手上染了一層青色,有股淡淡地青草味。 高慧蘭將鐮刀遞給了韓光宗說道:“你用鐮刀割吧,我歇息一會。青草裡混著野生的燕麥苗,小心點別被它葉子劃破手。” 韓光宗說道:“我皮糙肉厚的,不礙事。”說著向高慧蘭展示了自己布滿繭子的手,然後接過鐮刀,彎下身子,鉚足勁地割了起來。 高慧蘭走下河坡,在蘆葦叢邊緣找到一條被踩踏出來的路,小心地撥開蘆葦稈上伸出來擋路的葉子,消失在這一片綠波之中。韓光宗停下來,擦了擦頭上的汗,他根據蘆葦葉搖晃的幅度,大致判斷著高慧蘭的位置。 高慧蘭穿過了蘆葦叢,來到一片河灘上。河灘上是一層厚厚的沙質黑土,上麵長著稀稀疏疏的鬼柳。聽村裡老人說,每一棵鬼柳都是被河水淹死的冤魂變成的。鬼柳和一般的柳樹相比,大致一樣,隻是長不了很高,根部有許多紅色的根須,牢牢地抓住泥土,像血紅的爪子,在河水中固定自己的身子。 高慧蘭脫下腳上的黑色布鞋,赤著腳,踩在鬆軟的沙地上。此時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河麵上的浪花卷著陽光輕輕地拍打在她的腳踝上。河岸邊,水麵清澈,能看見一些河蚌蠕動著從殼裡探出來的白肉,過濾著被浪拍打起來的細沙泥質。遠處河麵上,大野鴨身後帶著一群剛出蛋殼的小野鴨,在河麵上練習紮猛子。 高慧蘭順著河蚌在淤泥裡留下的長痕,一個個地將河蚌從水裡撿出來丟在岸邊,不多時就撿起了一堆。此時,韓光宗已經把背簍用青草填滿了,之前的放牛娃也趕著牛走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看到高慧蘭一直沒有出來,韓光宗有些擔心得跟著下了河坡,順著蘆葦叢被開辟的道路,過去尋高慧蘭。韓光宗穿過蘆葦,走到河邊,看見高慧蘭在河岸上留下了一堆堆的河蚌,在太陽的照射下,河蚌關緊了殼,殼裡往外滲著水。 韓光宗朝著遠處的高慧蘭喊了一聲:“草打完了,我們回去吧。” 高慧蘭聽到韓光宗喊她:“好嘞,差不多了,我們回去。” 高慧蘭從水裡上了岸,岸上的沙土被曬得滾燙。韓光宗脫了鞋,下了水,雙手從河裡抄起一捧水,打在臉上,被太陽炙烤著的皮膚也散出了一絲的熱氣。 這時,高慧蘭“哎呀”叫了一聲。韓光宗趕緊朝她的方向看去,隻見她盤坐在沙地上用手捂著腳掌,從手指的縫隙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鮮血流了出來。 韓光宗顧不上把臉上的河水用手擦一下,一邊跑,一邊問:“怎麼了?” 高慧蘭臉上一陣吃痛:“腳被劃破了。剛才走路沒注意看,沙土裡有個死去的河蚌殼,一腳踩上去了。” 韓光宗跑到了高慧蘭的身邊,他看了看高慧蘭的腳掌,劃破的口子還在流著血,看不見傷口究竟有多深。 高慧蘭試圖站起來,說道:“扶我回家吧,家裡有止血的藥,先回家把血止住。” 韓光宗用手按住高慧蘭,示意她坐著不要動,“這裡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等你走到家,血都流乾了。” 韓光宗將上身衣服的袖口扯了下來,又從蘆葦叢裡找到一些枯死的茅草,用水浸濕,搓成了繩子,小心翼翼地將袖口墊在高慧蘭流血的傷口上,然後用茅草繩圍著高慧蘭的腳麵繞了幾下,最後打成了一個結,做了一個簡單的包紮。 這時,韓光宗將高慧蘭從沙地上慢慢扶起,緩慢地向前走。每走一步,高慧蘭被觸及的傷口就會疼起來。看著高慧蘭臉上吃痛的表情,韓光宗說道:“現在太陽太曬,你腳受了傷不能走快,我背你回去吧。”說完這句話時,韓光宗頓時覺得額頭、臉上、胸膛都在發著燙。 高慧蘭也不禁紅了臉,沒出聲,隻是點頭應允了一下。韓光宗走到高慧蘭的前麵蹲下了身子,高慧蘭慢慢地將身體靠在了韓光宗厚實的腰背上。高慧蘭乳房貼在韓光宗身上的那一刻,兩個人不禁全身一顫。韓光宗背著高慧蘭起了身,穿過蘆葦叢,上了河坡,一步一步地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