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村子的時候,已臨近正午。村子裡各家各戶的煙囪開始像高茂堂一樣抽起了“煙槍”,朝著天上,直沖沖地吐著煙。進村子之前,高慧蘭示意韓光宗將她放下來。因為天氣熱,他們回來的一路上也沒碰到什麼人,但是村子裡人多,一個大男人背著一個女人堂而皇之地在村子裡走,自然會落下閑話。韓光宗自然明白這一層的意思,便攙扶著高慧蘭,看著她一跛一跛地往前走。 陳根民這個時候端著飯碗,從自己的院子裡走了出來,準備往村子中心的大榆樹下那邊去,看見跛著腳走路的高慧蘭,說道:“娃,這是咋啦?” “河邊上踩到了河蚌殼,劃破腳了。”高慧蘭一邊繼續挪著步,一邊回答他。 “劃得深嗎?我家裡有止血草,可以止血,塗上後傷口也好得快。”陳根民將碗筷放在門口的石頭上,轉了身就進了院子。這時,之前沖著韓光宗吠叫的大黃狗抓住機會跑了過來,將嘴巴湊到陳根民的碗裡,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韓光宗趕緊驅趕,大黃狗滿眼哀怨地被嚇跑了。陳根民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將手中拿著的止血草遞給站在門口的韓光宗,說道:“回去,將這個藥草搗碎,敷在傷口上就行。藥草要是不夠,回頭再過來取。” 韓光宗接過藥草,正準備告訴陳根民他的飯剛被狗吃了。陳根民見韓光宗沒有動,打趣地說道:“快點回去吧,還站著乾嘛。我婆娘孩子不在這,我就做了一個人的飯,你還想吃我一頓嗎?” 韓光宗把到嘴的話給咽了下去,高慧蘭在一旁憋著氣地笑著。陳根民端起地上的碗,看到掉在地上的筷子,小聲地嘀咕道:“我筷子怎麼掉了。”陳根民拾起被大黃狗撞翻在地的筷子,在身上擦了一擦,嘴裡哼著小曲,就往老榆樹那邊走去了。 韓光宗扶著高慧蘭剛走進院子,就看見高茂堂坐在門前的青石上,給他的煙槍上裝著“子彈”。 看著韓光宗扶著高慧蘭一跛一跛地走進了院子,忙問道:“慧蘭丫頭,你的腳怎麼了?”韓光宗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下。當然,韓光宗不會傻到說高慧蘭是自己背回來的。 韓光宗按照陳根民地指示,將藥草敷在了高慧蘭的腳上,陳秀珍從屋子裡找來一塊乾凈的白布,將慧蘭的腳小心地包上,“這下好了,該老實幾天了吧。” 高慧蘭如小貓撒嬌一般地喊了一聲:“娘~”,聲音拖得很長,暗示陳秀珍不要再說了。陳秀珍就此作罷,也不再多說什麼,扭過頭進了廚房,接著忙著灶上灶下的活。 羊圈裡的羊開始軟咩咩地叫了起來。韓光宗身上的暑氣還沒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拍著大腿就跑了出去,對著高茂堂說了一聲:“叔,給羊割的青草還在河坡的壩坡上,我現在去拿回來。”還不等高茂堂反應答話,韓光宗的身子就已經出了院子。 中午吃完了飯,韓光宗擔著水桶將高茂堂家廚房的水缸挑滿,又給自己留了兩桶水,清洗了身子。洗完澡,韓光宗躺在被井水打濕的竹席上,竹席上還沒乾透的水珠沁著身子,和高慧蘭趴在自己身上的感覺竟有一絲的相同。 外麵的蟬聲聒噪,村裡麵幾個毛頭孩子,滿犄角旮旯的收集著蜘蛛網,粘在一個長竹竿上,去捕蟬。捕獲的蟬把口袋塞滿了,膽大的毛頭孩子就把蟬往自己褲襠裡塞,被捕的蟬在孩子褲襠裡,叫得比在樹上還歡。 晚上,高茂堂光著脊背躺在床上,手裡拿著蒲扇,慢慢悠悠地搖著。陳秀珍仿佛有什麼心事一樣,坐在床邊,盯著煤油燈愣著神。 “咋了,魂被鬼勾去了,還是咋的。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傻杵著乾嘛。”高茂堂看著婆娘半天沒有反應,隨口地問道。 “慧蘭不小了,也該要出嫁了。可是偏偏你給她定了一個什麼娃娃親,現在倒好,夫家沒有影子,我這娃難道要等一輩子。”陳秀珍用竹篾子挑了挑煤油燈芯,屋子裡頓時亮堂了一些。 高茂堂想到這事,嘴裡也犯嘀咕:“當時不是想著年景不濟,兩塊大洋都能在鄉下買一個丫頭了,可是人家卻是給了三枚大洋當定錢,說等娃大一點,八抬大轎地過來娶。我當時也是有些迷糊了,就拿了錢答應了。” “你就為了這些錢,把自己家的女兒給害了。”陳秀珍臉上帶著一絲怒氣地說道。 “我不是想著那個人應該是一個大戶人家,慧蘭入了這樣的人家,日後吃喝還用愁嗎?當時也沒多想,就應了這門親事,怪我,怪我。” “我可和你說明白了,要是再等兩年,夫家沒來尋人,我慧蘭可不能在這樣乾耗著了。你當時也不問問人家叫啥,住哪,稀裡糊塗應了這門親事。” “三塊大洋,蒙了眼了,人也就犯渾了。隻知道那個人是省城來的,在半道上被土匪截了道,正好被我遇見救起了,然後就稀裡糊塗地訂了這個親。” 陳秀珍往慧蘭房間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可告訴你,你這糊塗爹乾得糊塗事,我可沒和慧蘭說過,這個話我也沒臉說出口,這個和賣女兒有什麼區別,都不知道人家的孩子長什麼樣,要碰到一個缺胳膊少腿的,腦子少根筋的,慧蘭不和你鬧,我都要鬧得你不得安生。” 高茂堂越聽越煩,他真希望給慧蘭許訂的夫家把這個親事給忘了,那三塊大洋就當是救人給的報酬了。這樣想,高茂堂心裡舒坦了一些。高茂堂側過身,臉朝土墻,背對著自己的婆娘,不再吭氣,不一會了,便起了鼾聲。 高慧蘭腳受傷的這幾天,都是韓光宗去河坡上割草喂羊,村裡的人漸漸地也都熟絡了起來,路上碰到村裡人打了照麵,也能應和著,搭上幾句話。 這天,韓光宗在河坡上割草,路旁的林子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村裡的小孩三五一夥在林子裡掏鳥蛋,砸馬蜂窩。昨晚剛下過雨,草上的水珠還沒完全被太陽蒸乾。河裡的水漲到了蘆葦叢裡,魚蝦順著水流也進了蘆葦叢,水鳥,野鴨們在蘆葦蕩裡叫得歡快,肚子裡塞滿了食物。 韓光宗遠遠地看見蘆葦蕩裡一片蘆葦抖動得厲害,開始以為是野豬從山裡跑出來,在蘆葦蕩裡尋吃的。不多時,看見同村的劉念娣從蘆葦蕩裡鉆了出來,她著淺紅色單褂上衣,下身是一個藏青色的寬鬆絲質便褲。劉念娣先朝四周警惕地看了看,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了河坡。韓光宗背著身在割青草,彎腰的時候,從褲襠空隙中無意地看了這一幕。 劉念娣有三十出頭,年幼時家境貧苦,跟著自己的娘親一起被親爹當賭本押上了賭桌輸了,後經幾次轉手被賣進了窯子,娘親也在奴役的過程中,受辱而死。後民國政府成立,政府關閉了妓院,妓女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被大兵關押了起來。這群妓女先是被大兵關在黑屋裡,慘遭淩辱,玩了一個遍,等兵們玩膩了,就把這些妓女當貨物一樣的拍賣。就這樣,劉念娣被村裡的老光棍徐寶柱花了五個大洋,帶回了村子。 徐寶柱把劉念娣帶回來的第七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村裡人說徐寶柱是從劉念娣身上染了花柳病死的。也有人打趣地說徐寶柱是打了四五十年的光棍,憋得精蟲上腦。畢竟再壯得牛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總之,徐寶柱一死,劉念娣便順理成章地繼承了他在村子裡的宅子和一畝多的田地,這個苦命的女人也算有個紮根落腳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