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光宗穿過竹林時,落在竹葉上的雪掉落下來,透過他衣服的領口,貼在了他的皮膚上。一陣涼意從脖子、後背處傳來,韓光宗打了一個寒顫。 韓光宗砍完柴回來時,故意繞開劉念娣院前的那條路。韓光宗剛回到院子,看見高茂堂正在將自己鏟的雪道往外又拓寬了一些。高慧蘭在一旁搓著雪,手指凍得白裡透著紅。 韓光宗進了屋放下柴,在爐火旁烤著火。他把烤熱的手貼在臉上,將手上剩餘的餘熱傳到臉上,等到整個人暖和地舒展開時,出了門對正在忙活的高茂堂,說道:“叔,大雪把山上的枯樹都蓋住了,看不清,今天打的柴不多,隻能撐幾天。後麵等太陽出來,化了雪,再一結冰,山上的柴火就更不好砍了。” “不打緊,沒有柴燒,就跑遠點搞黑煤塊子回來燒,村子打南走,大約二三十裡地,有露天的煤,藏在山裡,外人不知道,就連村裡知道的人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村裡人閑遠,都懶得去弄,我也就去搞過一兩回,累得我幾天直不起腰。”高茂堂將有些佝僂的腰身站直,指著遠處藏煤的那片山說道。 生火燒灶的問題解決了,韓光宗心裡也輕快了一些,說道:“沒事,等實在沒柴燒了,我去拉點煤回來,借一下根民叔的牛車,拉回來一人一半。撐過這個冬天還是沒問題的。” 高茂堂和韓光宗兩人正說著話,陳根民兩手藏在袖管裡,走了進來,說道:“光宗,隨我去田裡抓兔子去。下了這麼大的雪,兔子要是出來找吃的,腿陷在雪坑裡拔不出來腳,比薅蘿卜還容易。” 韓光宗還沒來得及搭話,旁邊的高慧蘭來了興致,丟下手中把玩許久的雪球,趕忙說道:“走,走,走,根民叔帶我一個唄!我和你們一起去。剛才門口路過三五個小孩,我看他們牽著狗朝河岸那邊去了,估計也是抓兔子去了,咱也快去,省得被他們搶了先。”說完,高慧蘭就要拉著韓光宗往外麵跑,陳根民站在旁邊笑出了聲。 陳秀珍此時從屋裡走了出來,說道:“這是哪去,飯都沒吃呢,吃了飯再去。” 高慧蘭說道:“就吃這頓飯的工夫,兔毛估計都見不著了。回來再吃,放窩裡熱著就行。” 陳秀珍對著慧蘭說道:“男人們的事,你也喜歡摻和。你不許去,在家給我燒火做飯,一天天地不著道,哪個夫家敢要你。” 高茂堂假意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高慧蘭一臉的埋怨,低頭不語。韓光宗看著慧蘭那哀怨的眼神,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陳秀珍說完話,進了屋子。 高慧蘭一把拉住韓光宗的手,推著陳根民就往外跑,小聲地催促道:“快走,快走。” 透過門縫,看著慧蘭三人偷摸地走出了院子,陳秀珍也沒再多說什麼,徑直地回到灶前,嘴裡碎念著說道:“這孩子,鄉野的孩子勁,甭說那大戶人家要不要她了,即使是要了,這以後的日子也過不安生,一點規矩都沒有。”想到這,陳秀珍偷偷地抹著淚。高茂堂進了屋,看到這一幕,說道:“馬上都要過年了,不清明,不重陽節地哭個什麼勁。” 陳秀珍有些激動地說道:“還不是因為你,要了人家的錢,就把女兒賣了。現在依舊聽不到半點音信,你倒好,每晚睡得踏實。慧蘭年紀一天天大了起來,我是一天天地跟著操心,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要丟到哪,喂給誰,我都不知道。” 高茂堂走過來安撫自己的婆娘。“再等等,夫家那邊要是再沒音信,咱就開始給慧蘭張羅張羅,也算仁至義盡了。”屋子裡的人一時無言,隻聽見爐下灶火聲…… 河坡上,陳根民帶著韓光宗和高慧蘭蹚著雪,在雪地上艱難地行進著,後麵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印子。 “這天,別說是兔子了,就是人也撥不開腿啊!”陳根民嘴巴裡喘著大氣地說道。陳根民走在最前麵開道,韓光宗、高慧蘭依次跟在他的後麵,因此體力耗得厲害。 陳根民一屁股坐在雪窩裡,隨手抓了一把雪塞進了嘴裡。近處的天上,兩隻鷹在空中盤旋著,突然一隻鷹猛沖而下,像一根釘子一樣準確地釘在雪裡。鋒利的腳下,一隻灰兔在拚命掙紮,鷹拍著翅膀,試圖起飛。疏鬆的雪地,很難給它足夠的支撐,老鷹嘗試了幾次都沒飛起來。 “叔,快看,那隻山鷹抓到一隻兔子,飛不起來了,我們快去搶過來。”高慧蘭眼尖,高興地招呼著兩人往老鷹那邊看去。 韓光宗看了看一臉興奮的高慧蘭,說道:“太遠了,等我們蹚著雪過去,老鷹估計都回到窩裡,吃肉了。” 陳根民說道:“光宗說得對,想吃肉,咱就自己抓,別人抓的那是別人的能耐。咱犯不著偷搶人家的東西,搶別人東西那是英美列強,是日本人才能乾出來的事。”陳根民越說越激動,想到了當下的時局。“咱中國人在自己的地界上,被日本人趕出來了,這算哪門子事。那國民政府裡的人也是一群縮頭的王八,就他媽窩裡橫,人都騎到脖子上撒尿了,屁都不敢放一個。想到一個算一個,這些人,我全日他們祖宗。” 聽到陳根民的話,高慧蘭嘟起嘴,不再說話。韓光宗將陳根民扶起來說道:“叔,走,咱自己抓。”說著替換了陳根民之前的位置,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麵,高慧蘭也緊跟在韓光宗身後,陳根民被安排在了最後。 河坡上,夏天的蘆葦叢已經枯黃,在雪裡露出半截身子,像極了這破碎的國土山河,在寒風中,飄零。 白茫茫的雪地裡,看不見一絲雜色。韓光宗頭上已經起了汗,對著陳根民問道:“叔,到抓兔子地界了嗎?” 陳根民說道:“再往前走一段路,下了坡就到了。那個地方夏天常有野兔出沒,田埂上也被打了很多兔子洞,去那準能抓到。這抓兔子要講究策略,找對了地方,才能一打一個準。我可聽說老蔣派著部隊到處去抓共產黨,連個毛都沒看見。我看這共產黨就是一股子機靈勁,老蔣就是那榆木的腦袋,以為自己屁股大就能蹲兩個坑,也不怕剌了蛋。” “叔,等老蔣下臺,下一屆政府的委員長那讓你去當唄。咱也能跟著你屁股後麵討點好。”高慧蘭打趣著說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要是能坐上老蔣的位子,往上算,我得和孫中山是拜把子的兄弟才行。沒這個好命啊,我認孫中山這個兄弟,老蔣還不一定認我這個爹呢。”說完,哈哈一笑。三人下了坡,身子隱入那茫茫雪原之中。 陳根民用腳在雪地裡蹚出田埂,沿著田埂扒開上麵的雪,露出了野兔窄平的洞口,隨即從懷著掏出一個炮仗點著丟了進去。一陣悶響之後,洞口冒著白煙,遠處的雪鬆動了起來,從裡麵躥出來一個灰影,沒跑幾步,就陷在雪窩裡。 韓光宗趕緊跑過去,揪著兩隻長耳朵將兔子抓起來,對高慧蘭亮了亮手中的兔子,笑著說道:“這兔子還挺肥。”隨即用布條拴住兔子的腿,放進簍子裡。 “能不肥嗎?吃了一夏天的草料,長起來的肉。”陳根民的話剛一說完,又將點燃的一個炮仗丟到另一個洞口裡。一隻兔子從高慧蘭腳邊竄了出來,撞在了她的腿上。高慧蘭先是嚇了一跳,然後朝著兔子撲了過去,韓光宗也趕緊過來幫忙,一起在雪地裡撲兔子。高慧蘭從雪窩裡爬起來,手裡抓著一隻肥碩的灰兔,顧不得多撣去身上的雪,說道:“光宗,你看,我也抓到一隻,厲害吧。” 韓光宗嘿嘿一笑:“厲害,厲害。”然後走過來,先是將高慧蘭身上的雪拍打了去,隨即接過兔子,綁好丟進簍子裡。 陽光透過雲層,撒了下來,天放晴了,地上的雪折射陽光,發出斑斕的色彩。積雪的空隙吸熱變大,也變得更加疏鬆。三個人摸著來時的腳印又趟了回去,簍子裡五六隻野兔在不安分地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