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晴天霹靂(1 / 1)

夜深了,韓光宗屋裡的燈光暗淡。高茂堂和陳秀珍回了自己的屋子。韓光宗說去陳根民那邊住幾晚,就帶上門,消失在透著寒氣的夜裡了。   胡耀祖在屋裡踱著步,他幾次走到自己娘親旁邊,想開口,看見譚清舒側著身,故意背對著自己,又轉身走了回去。   胡耀祖不明白自己的娘親為什麼要說謊。他們根本不是逃難,更不是為了尋親,而是被人抓捕,四下逃命的。自從胡耀祖的爹胡子進和兩個哥哥耀文、耀武被國民黨槍決之後,他和娘親就隱姓埋名四處藏匿。他們現在就像一顆定時炸彈,無論走到哪裡都可能給別人帶來災禍。雖然胡耀祖不是共產黨,但是家裡出了所謂的“共匪”,他們走到哪,都要被扣著這個帽子。除非共產黨真能翻了天,否則他們就要躲躲藏藏一輩子。   還有就是自己的這門糊塗親事,當初自己的娘親是死活不同意的。因為當時的韓家以及譚家也算是城裡的大戶人家,胡耀祖的爹胡子進怎麼能因為一命之恩,就找個鄉下的野丫頭入了韓家的門呢。胡耀祖記得清楚,娘親多次吵鬧要讓自己的爹去把這個婚約退了。但是胡子進每次都以韓家是名門大戶,婚約已定,解除婚約會讓韓家顏麵掃地為由,寸步不讓,雙方也是不歡而散,僵持鬧了半月有餘。   後來,譚清舒以回家省親為由,帶著當時十五六歲的胡耀祖來退婚,因半路遇到流兵作亂,母子二人在躲藏時走散了路。譚清舒一人尋不到兒子下落,便先行回家告急,等胡子進召集好人手準備出發尋找時,胡耀祖竟自己完完整整地回來了。對於這次打著省親的名,行退婚的事,譚清舒隻字未敢向胡子進提及,但是胡耀祖心裡最清楚。   如今,韓家遭了難,昔日看不起的窮親戚成了母子倆人攀附的貴人。胡耀祖打內心裡看不起自己娘親前後的嘴臉。   這時,譚母側過了身,先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仿佛洞穿了胡耀祖的心思,說道:“你別怪娘狠心,隻是咱遭了這世道的難,以前的親戚都躲咱避咱不及,生怕引火燒身。這一年多,咱娘倆是東躲西藏,沒落得一天的安生日子。現在韓家就剩你一個獨苗了,我要不是念著你,早隨著你父兄一塊去了,韓家的根不能斷,你知道為啥你爹給你起名耀祖嗎?就是想要你把韓家撐起來,光耀門楣。”   譚清舒說話的聲音孱弱無力,但每句話都像一個大錘似的砸進胡耀祖的心坎裡。胡耀祖說道:“但是咱也不能因為這個事情,就硬賴上這個親事啊!韓光宗,就是我以前和您提過在一起有過命交情的人,我看得出來,他對高茂堂的女兒是一片真心。高茂堂說咱是他親家的時候,他整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木在那邊。就在晚上和我道別離開的時候,嘴裡也沒多說一句話。娘啊!咱不能乾那個缺德事,我的臉都快丟盡了啊!”   譚清舒躺在床上,劇烈地咳嗽著,說道:“這親是你爹定的,也算你爹最後的遺願了。不管你願不願意,畢竟咱這定親的錢是給了高家的,人家也認這門親,人家都沒說什麼,你倒自己操起了心了。我看那韓光宗和高茂堂的女兒是兄妹的感情,也不礙事的,等你和高慧蘭結了親,你和韓光宗也算親上加了親。”   暗黃的燭光映在譚清舒的臉上,她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用來寬慰胡耀祖。她作為一個過來人,何嘗看不出韓光宗對那高慧蘭是動著真情的。她在心裡咒罵著自己,但是臉麵上依舊不能表現出來。   此時,高茂堂家。高慧蘭對自己莫名多了一個夫家的事,已經鬧了小半宿了,現在人哭乏了,蒙著被子睡下了。   高茂堂在門口抽著旱煙,厚厚的煙灰堆成了一個小山。陳秀珍呆坐在床邊,掩麵而泣。高茂堂夫婦倆看地出來光宗和慧蘭是有男女感情的,以為馬上就可以張羅著給他們辦事了。這突然跳出來一個落了難的親家,橫在光宗和慧蘭之間,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眼下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韓光宗早早地退出了屋子,他騙胡耀祖去陳根民那落腳,其實根本沒有去。韓光宗腦袋發蒙,雙腳發軟,出門的時候也忘了把破棉襖穿上。他穿著夏天敞口的單褂,冷風從褂口灌進來,他感覺身上的皮膚在一寸寸地發涼結冰。   早春的夜裡,星光滿天,越是好看的東西越不好觸及。韓光宗走在村子裡,村裡的土狗們凍地縮在草垛裡,聽到有人腳踩冰碴的聲音,叫喚了兩聲就停止了。灶火洞裡,貓躲在裡麵舒坦著身子,打著酣。   韓光宗走到劉念娣的院子前,他徘徊了幾下,猶豫地推了推門,門沒上閂,他進了院子。劉念娣在屋裡聽到了聲音,掌了燈,她現在已經不乾那皮肉生意了,但凡屋子裡有男人再闖進來,她就點燈叫喊,這招還挺靈,偷著進來的人落荒而逃,自此以後再也不敢打這個院子的注意了。   劉念娣聽到聲音,暗罵自己忘了關門,想著估計又是哪個喝多酒了,精蟲上腦,沒了記性的東西過來了。隻見她一開門,將手裡的燈往前湊了湊,韓光宗呆呆地站立在門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臉色鐵青,頭發上也結了一層冰,劉念娣趕緊把韓光宗拉進了屋子。   劉念娣將韓光宗按在自己的床上,將自己蓋的被子,拿過來披在他的身上,然後倒了一碗熱水,在水中放了一個曬乾的花。花在熱水裡透著香氣,慢慢地舒展開。   韓光宗一言不發,身上不住地打著寒顫。劉念娣心疼地摸著他的臉,將自己的身子朝他身上靠了靠。就這樣,一盞孤燈,兩個可憐的人,一杯透著香的茶,無言到了天亮。   屋簷上的冰錐子往下滴著水,正下麵的地上是一排排蕩著波的小水窪。滴落的水聲清脆叮咚,像時鐘一樣推著時間往前走。太陽也舒展開了筋骨,開始往上爬,村子裡麵也開始活了起來。炊煙裊裊,林叢鳥叫,狗吠深巷。韓光宗依舊坐在劉念娣的床邊,劉念娣不知何時也將身子裹進了被子,白皙的臉貼在韓光宗厚實肩膀上倚著。   韓光宗神情呆滯,眼睛布滿血絲,像一條條紅線蟲在眼睛裡遊走。他看著屋裡斜照進來的陽光,一點一點地開始往床邊挪。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隻感覺頭暈目眩。   韓光宗緩了一會,輕輕地將劉念娣放在床上,幫她蓋好被子,關上那照進屋裡的光。他走出了院子,從旁邊的水缸裡抄了一把涼水洗了臉,水裡沒化開的冰碴子像螞蟥一樣緊緊地吸在他的臉上,猛然的涼意讓韓光宗有種窒息的感覺,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想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屋裡,劉念娣眼裡的淚水在不住地打轉。經過這一晚,她更加明確了這個男人不屬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