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手心手背都是肉(1 / 1)

第二天一早,胡得祿就到了韓光宗家裡,這一次他故意支開了他的“跟班”唐明禮。   要說韓光宗這晚年日子過得比胡耀祖可舒服多了,這兩人的差距就在這小一輩的人身上。雖說胡耀祖有得福,得祿,得壽、得喜四個兒子,但是得福,得祿,得壽三個兒子因為早年饑荒被他趕出家門討飯的事至今都消不了恨,小兒子得喜偏偏出了事,成了村裡人眼中的“憨子”,這也導致胡耀祖晚年的日子過得不安生,不順心,但也無能為力。   韓慶生倒是這群小輩中最孝順的一個,韓慶生和梅曉曉結婚的時候。韓光宗給慶生風風光光地蓋了三間大瓦房,紅磚黛瓦,十分的排場。韓慶生新婚那天,韓光宗接受著這對新人的叩拜,臉上溢滿了笑,心裡比吃了蜜還甜。   韓慶生結婚後,就帶著梅曉曉來到韓光宗住的老屋這邊,要接他一起住。韓光宗見到韓慶生帶著梅曉曉進了院子,臉上又堆滿了笑。   “爹,我帶著曉曉來看你了。”韓慶生剛進院子,就對著韓光宗喊了起來。梅曉曉也在一旁跟著喊了一句:“爹,我和慶生來看你了。”   韓慶生將手中的高粱酒和一些酥果遞給一旁的梅曉曉,讓她拿進屋子裡去。韓慶生蹲下來,和韓光宗一起剝起了玉米。韓慶生看了看麵前的老房子,又打量著韓光宗有些變了形的手指關節,心裡帶著酸楚和感激地說道:“爹,這老屋年頭久了,一直這樣縫縫補補也不是個事,你搬出來,和我一塊住吧。”   韓光宗聽到韓慶生這話,心頭一暖,但是臉上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感,說道:“這個院子,爹住了大半輩子了,舍不得了。你和曉曉安安分分地把日子過好就行了。跟你們住,我也不習慣。”   韓慶生說道:“我那邊離這老屋又沒多遠。你要是想這老屋了,就回來看看。這老屋墻上都開了裂縫,住著也危險,我也不放心啊。”慶生知道感恩,他今天的一切都來自麵前的這個老人。如今韓光宗老了,正如麵前的土坯房一樣,到處都殘破不堪,或許在經歷幾場雨,這間老房子就塌了。   韓光宗沒有說話,繼續埋頭剝著手裡的玉米。韓慶生知道,勸說沒用了,他了解韓光宗的脾氣,雖然韓光宗心裡舍不得麵前的老屋,但是慶生心裡明白,韓光宗是怕給自己的生活添麻煩。   打這以後,韓慶生每年雨季來臨前,都會幫韓光宗加固房子,也雷打不動再次勸說韓光宗搬過去跟自己一起住。但每次都被韓光宗用幾句話給搪塞住了。   胡得祿推開韓光宗院前的門。他看見門框的木頭上,依舊保留著三條用斧子劃出來的痕跡——這是韓光宗給他們三兄弟記錄身高留下的。當年,他們三兄弟都迫切想知道一年的時間,他們的個頭能長多高。但是第二年量身高的時間還沒到,三兄弟就被自己的父親胡耀祖給趕出去要飯了。   胡得祿清楚得記得,那個時候還沒有胡得喜、韓慶生。韓光宗把他們三兄弟當親兒子一樣看,有好吃的,總是偷摸著給他們留著。但是本該屬於他們獨享的疼愛與關心,隨著韓慶生、胡得喜這兩人的出現,被無情地剝奪了。   胡得祿進了院子。韓光宗院中散養的幾隻土雞正在啄食地上的麥子。見到有陌生人進來,長著大紅雞冠的公雞炸起脖子上的梳羽,鬥誌昂揚地向胡得祿沖了過來。胡得祿眼疾手快,對著飛撲上來的公雞就是一腳,神氣的公雞被胡得祿腳上意大利皮鞋結結實實地踢了一腳,耷拉著雞冠,低垂著腦袋,啞著嗓子,“咯~咯~”叫了兩聲跑開了。   胡得祿看見韓光宗正倚在門口,用火鉗子給爐子換蜂窩煤。換下的煤,由漆黑變成灰白,正躺在地上,散發著最後的熱氣。胡得祿滿臉親昵喊道:“耀祖爺,我來看你來了!”   一個陌生人像陽光一樣的紮進來。韓光宗上下打量著自己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隻見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梳著大背頭,頭發上抹了發膠,每根頭發都直挺挺的,像是剛攏過的田溝一般。腳上是剛擦了鞋油,鋥光瓦亮的皮鞋,左腳的皮鞋上還粘著一根雞毛。   胡得祿見韓光宗眼裡充滿疑惑,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韓光宗肯定認不出來,於是接著說道:“您老真是貴人多忘事了呀。我是小二得祿呀。”   韓光宗這才緩過神來。他知道得祿以前闖了事逃跑了,一連好幾個年頭也沒有回來過。如今這人像變戲法似的突然冒出來,模樣打扮還變化那麼大,難怪自己認不出來了。   韓光宗連忙拉著得祿坐下,粗糙衰老的一雙手緊緊地拉住得祿的一隻手說道:“小二子呀!你現在回來就好,你的事你爹都給你平了,沒人會找麻煩了,不用在往外躲了,這次回來就好好過日子。”   “不走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胡得祿環視了韓光宗屋內四周,感覺既陌生又熟悉。韓光宗蒼老枯弱的雙手搭在自己的手上,胡得祿感覺到這雙手溫熱得有些滾燙。   “都這麼多年了,你爹現在和得喜的日子過得也不舒坦,你們兄弟幾個氣性即使再大,那麼多年過去了,心裡的氣也該消停了吧。”胡得祿從韓光宗手裡抽出手,將粘在皮鞋上的雞毛,丟到韓光宗剛換下的煤炭上麵,熾熱的溫度讓雞毛瞬間燒焦,空氣中彌漫著焦糊的臭味。   胡得祿沒有接話,而是說了一句:“前兩天才從外麵回來,一直在忙。今天回村子辦點事,才抽空過來,就順路來看看您,您老身體還好嗎?”   韓光宗說道:“身體好著呢,剛回來,你爹那不去看看,就來看我,不像話。”韓光宗語氣中帶著責備,又將話引了回來。   胡得祿心裡有些發火,但是卻按著勁,因為今天他來的目的還沒辦,隻好硬著語氣接了話:“我爹跟胡得喜住得好好的,有胡得喜看著他,一時半會也死不了。”   韓光宗知道胡耀祖和得福,得祿,得壽三個兒子之間的隔閡很大,但是沒想到,過了這麼些年,這些孩子心裡的仇也越長越大。   韓光宗說道:“你爹他當年也是迫不得已啊,你們三兄弟咋不知道體諒的。”   胡得祿有些不耐煩了,他打斷了韓光宗的話,直接表明了來意說道:“爺,今天過來是想和您商量一個事。這些年,我在外地也掙了一些錢,現在國家大搞建設,我準備在村裡包一個山頭,炸山開石料。現在碎石頭的機器,工人以及山頭基本上都沒問題了,就是缺個辦廠的地方。村子東邊那緩坡,有您的一塊田地,我看了那個地方建廠房正合適,您看看能不能把田讓給我辦廠,這錢的事都好說。”   聽了胡得祿的話,韓光宗臉上帶著一抹的難色,他透過門,看著遠處的山頭,沉默了一會說道:“你先回去,看看你爹,這個事,容我想一想。”   胡得祿心中暗喜,覺得這個事從韓光宗這邊撬口是對的。如果他去找韓慶生,肯定吃個閉門羹,剩下的就由他爺倆鬧騰去吧。   胡得祿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西服,故意生硬地說道:“那等您給我回話,我再去看我他。”胡得祿大步流星一般地出了門,韓光宗腰背有些佝僂,要緊跟著上去送,他還想多說兩句,但是胡得祿已經把他遠遠地落在身後,走遠了。   晚上,韓慶生帶著梅曉曉過來了。屋裡的白熾燈暗淡昏黃,韓光宗看著韓慶生和梅曉曉,想著白天得祿托付的事,眉頭緊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   韓慶生看出來韓光宗心裡有事,說道:“爹,你叫我們來,是什麼事。”   韓光宗嘴巴一張一合半天沒有發出聲音。梅曉曉在一旁安慰著說道:“爹,有什麼事,您支個話,也好讓我們知道發生了啥事,你這不開口,我們心裡也有些發毛。”   於是,韓光宗把白天胡得祿過來要地辦廠的事說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韓慶生和梅曉曉坐在一旁,相互看了看,沒有說話。莊稼人把田地看得都很重,畢竟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要用糧食換,少了一塊地,就少了一份收成,一份進賬的錢。   韓光宗掏出了心裡話,說道:“慶生,饑荒的年景你能活下來,都是因為當年你耀祖叔狠下心把他們三兄弟趕出去討飯了,你才能靠著楊蓮嬸子的奶水活下來。如今,你耀祖叔和得福,得祿,得壽三個兒子的事你也清楚,每次想到這我都怨恨自己啊。”   韓慶生低著頭,妻子梅曉曉在一旁也沒有說話。他明白韓光宗的感受,說道:“爹,你心裡也不要自責,不就一塊田嘛,我讓出來給他就行了。”雖然要讓出去的這塊田薄不產糧,但是韓慶生之前就打算在那塊田上搭一個大棚,養一些雞鴨,連雞鴨苗子訂錢都付過了,就等這一季的莊稼收完搭棚子了。這也是韓光宗覺得這事有些張不開口的原因。   韓光宗拿出錢,遞給韓慶生說道:“這是得祿賠償你的雞鴨苗的錢,後麵占地的錢他也會給的。”韓慶生看著韓光宗遞過來的錢新舊不一,還打著卷邊,自然明白這錢是韓光宗平日裡省下來的。韓慶生說道:“這錢您拿著吧,我和曉曉不缺錢。胡得祿這塊地啥時候要,你就領著他去找村支書唐明禮做個證,把田過給他就行了。”   夜深了,照在路上的月光更顯得濃重。韓慶生打著手電,領著梅曉曉回去了。韓光宗像被抽乾了精力一般,倚在門前坐著。爐子裡冒出猩紅的火苗,帶嘴的鋁壺正“嗚~嗚~”的冒著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