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得福打破腦袋都不會想到,自己要找的親弟弟胡得祿,此刻會在自己的親爹胡耀祖那邊。韓光宗同意讓地給胡得祿蓋廠,胡得祿也隻好趕鴨子上架一般,被韓光宗領到胡耀祖的麵前。現在父子倆麵對麵地站著,半天沒個響。胡得喜在牛棚裡給牛飲水,也不想把自己摻和進來。 胡耀祖和胡得祿兩父子之間仿佛隔了一道天塹,韓光宗站在旁邊,兩邊說著話,但是身為主角的兩人依舊沒有半句的言語。胡耀祖眼裡滿是憐愛與心疼,當初他們兄弟三人被自己趕出去討飯,就吃盡了苦頭。雖然現在的年景不一樣了,但是這一別五年,他知道胡得祿在外麵一定吃了很多苦,胡得祿如今有多輝煌,吃得苦頭就有多大。在外人眼裡,他們隻會看見胡得祿眼前的風光,但是胡耀祖看到的卻是胡得祿這五年裡辛酸。 “回來了就好,吃飯了沒。”胡耀祖話剛說完,就趕忙走到灶臺前,想去拿飯,但是手放在鍋蓋上就後悔了,因為鍋裡麵隻有幾個昨天蒸剩下的饅頭和一盤臭鹹菜,實在拿不出場麵。 “吃過了,你別拿了。”胡得祿語氣冷地讓胡耀祖熾熱的心有些發寒。要說這三兄弟中最恨胡耀祖的莫不過胡得祿。雖然三兄弟都是被一起趕出去逃荒要飯的,但是胡得祿殘了東西。有一次半夜,胡得祿睡熟後,被路邊突然躥出來的野狗咬了。 胡得祿拿出一遝錢,丟在發了黑的木桌上,“這是我打壞朱福來眼睛的那一萬塊,這錢不用你給我抗,以前是我沒本事,被人笑話了,但是現在我要讓那些人看看,我胡得祿是怎麼挺起來的。” 胡得祿覺得眼前的氛圍讓自己感到懼怕,於是繼續說道:“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胡得祿丟下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胡得祿本以為自己會很威風凜凜,但是他明顯地能察覺到剛才自己說話時,整個心臟都在打顫,舌頭也有些發卷。他本來準備了很多惡毒的語言,但是看到胡耀祖那蒼老的麵孔,殘破的住所,一時間竟忘了詞。 韓光宗準備追上去,卻被胡耀祖叫住了。“看到人就好了,這心裡的疙瘩也少了一個。”韓光宗無奈地搖搖頭,扭過頭卻發現胡耀祖的眼睛一直盯著胡得祿離開的背影,禁不自覺地流了淚。 第二年開春,胡得祿的石料廠開了起來。胡得祿特意邀請了鎮長蘇強東過來剪彩,又安排了市裡兩家媒體過來采訪寫報道。 開業當天,隻見幾個身材高挑、漂亮的禮儀小姐依次排開,拉好彩帶。胡得祿請鎮長蘇強東站在中間。蘇強東推脫了幾次,見盛情難卻,隻好做出恭敬不如從命的樣子,站在主位。胡得祿站在蘇強東左側,唐明禮站在蘇強東右側,隻聽鞭炮一響,三人剪斷彩帶,跟著眾人鼓起了掌。 胡得祿掀開紅布,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露了出來,隻見牌子上麵寫著:得祿石材有限公司。沿淮村第一家乃至鎮上第一家企業就這樣誕生了。 第二天一早,鎮長蘇強東剛進辦公室,屁股還沒坐下。辦公室裡的文員小錢送來了今天的報紙,原來是自己上了報紙,還是頭版頭條。隻見報紙版麵刊登出來的照片,正是自己在胡得祿廠子門口剪斷彩帶的那一張。蘇強東看著自己威風凜凜的照片,覺得自己的政治風貌絲毫不輸市高官以及市長。蘇強東心裡那叫一個高興,直言:“胡得祿這小子,還真上道!”於是讓文員小錢再起草一個內部的宣傳通欄,從自己支持鄉鎮實業的角度寫一篇文章,進行內部報道。 自從自己的石料廠投入生產之後。胡得祿給自己配了一個鱷魚皮的公文包,整天在胳膊下麵夾著,西服也穿得越發挺直,頭上的發膠顯得油亮,蓋過了腳上皮鞋的亮度。胡得祿走在村裡,像個剛征服母雞的紅冠雄雞,趾高氣揚。 想當初,胡得祿畏罪逃跑,因為沒手藝,身份證也沒有,找了很多地方想謀個活乾,外地的老板見他身份來歷不明,害怕給自己招來禍端,不敢要他。走投無路之下,胡得祿進了黑礦,當了礦工,後來遇到了人生的貴人,才慢慢地發了財。胡得祿這次回鄉辦廠,絕大部分的資金都是後麵的貴人相助,表麵胡得祿是廠子的老板,背後其實還有高人在控盤。 爆破工老石是胡得祿在外麵當礦工的時候一起認識的。跟老石一起來給胡得祿乾活的,還有幾個老石的同鄉,都是開山挖礦的一把好手。 老石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北方漢子,臉型方正,身材高大,飯量也驚人,喜歡吃麵食。當了十幾年的礦工,皮膚透著油亮,臉上是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像是用刀雕刻出來的一般。 隻見老石先用鉆機在巖石上打出一個兩米深的炮眼,鉆頭在堅硬的巖石上碰撞出一串火花。炮眼打好後,老石從身邊的鐵皮箱子裡拿出炸藥、雷管和導火索,用一根鐵管小心地將綁上雷管的炸藥抵進炮眼的最深處,然後留一根引線在外頭。引線點燃,一聲巨響之後,頃刻間土石崩塌,煙塵四起,半個山頭被硬生生地啃了下來。 胡得祿的石料廠一開,寧靜的村子就不再寧靜了。山上,胡得祿承包的山頭一放炮,山下的村民就遭殃。炸藥爆炸的餘波震得山下的窗戶嗡嗡地響,隔著鞋底的腳,踩在地麵上也能感到地麵在震動,水缸裡平靜的水麵溢滿波紋,一圈又一圈。雞、鴨、鵝這些牲畜們感知比人敏銳,被震得七葷八素,莫名的死了。 進山的皮卡車拉著碎好的石子,往城裡的建築工地跑,在山裡趟出一條煙塵不息的黃土路。之前油亮的樹葉落滿了灰,像個垂暮的老人,孤楞楞地站立在碎石之中。 胡得祿坐在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看門的老李勸不住上門鬧事的村民。村民從外麵的鐵大門上翻了過來,有的人拎著死去的雞鴨;有的人拿著破裂的水缸片,玻璃片子;有的人拿著醫院的就診單。他們氣沖沖地湧進胡得祿的辦公室,對著胡得祿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 胡得祿見一群人湧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麵帶怒色,也不慌張,從自己的皮革靠背椅子上站了起來,說道:“各位鄉親,不要生氣,有什麼事,一個個說,你們一人一句,吵得我頭大,我也聽不明白。” 村民的聲音漸漸平息了,韓慶生被村裡人從人群裡推了出來。韓慶生起初是不願意來的,但是村民把這個黑鍋蓋在了他的頭上。要不是因為他讓了地皮,讓胡得祿蓋了廠,也就沒有了這後麵的爛攤子事。 胡得祿和韓慶生兩人的父親是過了命地交情,但到了他們這一輩人,感情卻比涼水還寡淡。雖然現在兩人形同陌路,但是老話說得好,打斷骨頭,還連著皮肉呢。畢竟上一輩人的交情擺在那裡,韓慶生和胡得祿還同吃過一個乳房裡的奶。 胡得祿沖著韓慶生擺了擺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麵的皮革靠背椅子上。胡得祿對韓慶生並沒有什麼好感,甚至懷有一絲的憤恨,要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被趕出去討飯。 韓慶生手心裡冒著汗,說道:“得祿,你乾這個石料廠富了你自己的口袋,村子裡的人卻跟著你糟了罪。山上放炮,山下屋子裡的鍋碗瓢盆不得安生,震得嗡嗡響。雞鴨鵝死了一片。村裡人住的磚房,土房也被震出了裂縫,成了危房,你這廠再開下去,山下的人就不好活了。” 雖然韓慶生的聲音不大,但是胡得祿感覺格外的紮耳。他看著韓慶生,打量著前來鬧事的眾人,說道:“自從我這石料廠開了之後,我這廠裡出的第一批石料沒著急出手賣錢,而是免費把村裡的泥土路鋪成了石子路。下雨,下雪天,你們乾活出行也方便了,當初怎麼沒人說我給你們修路是害了你們。現在我的石料廠才剛開始回本,你們就眼紅了,聚著人跑我這邊鬧事對吧!我胡得祿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你們不成!” 胡得祿撕破了臉皮,露出兇相,他從辦公抽屜裡拿出一個雷管,一遝鈔票,放在桌子上,然後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吞雲吐霧地說道:“你們要讓我關廠,門都沒有,除非大家今天一起同歸於盡。”胡得祿將煙頭故意靠近雷管,膽子小的村民開始往外跑。韓慶生離胡得祿最近,他清楚地看見,帶著火星的煙頭離雷管的引線越來越近。 胡得祿接著說道:“我知道你們有些人是看我賺了錢,有些紅了眼,這裡的錢就當是給你們的賠償,要錢還是要命,你們自己選吧。” 實際上,村子裡受損失的人並不多,更多的人是跟上來看熱鬧,瞎起哄的。起哄的人搶先領了錢走了。實際受了損失的人見自己越來越勢單力薄,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拿了錢退了出去。 眾人領了錢走了,韓慶生落在人群後麵。胡得祿沒有給韓慶生賠錢,他也不在乎,隻是覺得自己吃了癟,心裡氣不過。上一輩子過命的感情,到了他們這一代,感情卻淡的如水。韓慶生走出胡得祿的辦公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抬頭看見被削平的山頭,在炸藥爆炸泛起的煙塵中若隱若現。 傍晚,老石帶著工人們下了工。胡得祿招呼老石眾人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隻見屋子正中放著一個折疊桌子,桌子上的酒精爐子上亂燉著雞、鴨、鵝肉,這是胡得祿白天從鬧事的村民手裡留下的。胡得祿招呼眾人坐下,他靠著老石的邊上,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酒過三巡之後,胡得祿拿起白酒,往老石的杯子裡續滿酒,隨即說道:“咱這炸藥的分量再加一點,出的石頭不夠賣的。城裡的幾個工地催地緊,讓我趕緊供貨。” 老石喝了酒,臉上泛了紅,大著舌頭地說道:“這炸藥分量再加多,恐怕山下的人、畜生、房子啥的都受不了。” 胡得祿說道:“讓你加,你就加,費那麼多話乾嘛。今天老子掏出去的錢,我也要從他們身上給拿回來。至於後麵要是有人再鬧事,看我怎麼辦了他們。” 老石將杯中的酒灌入腹中,白酒的辛辣像一團火焰在胸中燃燒。白酒喝完,老石也多了一分豪氣地說道:“好,聽胡老板的。加就加,炸不死我,就先震死了他們。” 胡得祿臉上帶著笑,將老石的酒杯又續滿了酒。喝完了酒,老石被工友架回去睡覺了。胡得祿叫來看門的老李,讓他提著一箱煙酒,摸著黑去村支書唐明禮家。後麵如果再有人鬧事,胡得祿就不想費這個神了,讓唐明禮出麵給自己解決就行了,畢竟他是村裡的支書,手裡的門門道道也多。老李接過東西,腳踩在鬆軟的石子路上,在黑夜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