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禮走出胡得祿的石料廠,心裡罵著:“要不是老子幫你打通上下的關係,你他娘的能有今天,狗娘養的胡得祿,咱走著瞧!” 胡得祿坐在椅子上,他又回味起了唐明禮的話,頓時感覺身上汗毛直立,身上一半熱,一半冷。嘴裡的煙抽完,燙到了嘴,他才緩過神來。對他來說,現在的唐明禮完全可以當一顆棄子丟了,這個人野心和胃口一樣大,在養下去,必然會咬到自己。雖然唐明禮的官不大,但是畢竟“朝裡有人,好辦事”。自己廠裡好多審批必須要在村裡蓋章,如果唐明禮背地裡使絆子,他還真不好受。眼下胡得祿也開始考慮給自己留個後招,防唐明禮一手。 下午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胡耀祖往田間走去,地裡的黃豆早已經收完,不知誰家剛犁過的土地透著泥土的腥味。零星,殘破的黃豆葉在這片土地上隨風飄搖。深秋的田野,衰敗,枯黃,寂靜。 胡耀祖在龜裂的土地縫隙中發現了幾顆遺落的黃豆,他動作遲緩,慢慢地蹲下身,用布滿繭子的手將卡在土地裡的黃豆一粒一粒地拯救上來。他看著手裡黃澄澄的豆粒兒,充滿了敬畏,就像他敬畏麵前的土地一樣。胡耀祖小心翼翼地將豆粒兒放進自己的上衣衣兜,然後輕輕地拍了一拍,像在安撫一個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似的。 深秋的天是一下子就黑下來的。胡耀祖從田裡回來的時候,路上彌漫著黑色。黑色的田,黑色的水,黑色樹和黑色的人。 滿載木頭的拖拉機,在上壩坡時,機頭的煙筒裡直沖沖地冒著黑煙。機頭上的燈光暗淡,發黃,好像線路出了問題,忽明忽暗的。開拖拉機的人是鎮上做家具生意的張狗蛋。 張狗蛋家世襲更替,已經鼓搗了三代人的木頭了。張狗蛋個頭瘦小,因為是早產,生下來分量不夠,家裡人怕他過早的夭折,給起了“狗蛋”這個賤名,一家人圍著張狗蛋,“狗蛋,狗蛋”地叫著,竟也奇跡般地養活了。 天黑,張狗蛋看不清路,由於上坡時掛的高檔,車子剛翻過坡,遇到平直的路麵,就像一隻野馬一樣躥了起來,車輪猛然跌進了路上的坑窪中,拖拉機整個車身似皮球一般彈跳起來,機頭上的燈也徹底不亮了。車廂上壘起來的木頭在劇烈地抖動中也崩斷了繩索,圓滾滾的木頭像瀑布一下傾瀉而下,橫七豎八地滾在路麵上。 張狗蛋直呼倒黴,他將重量輕的木頭先歸攏到路邊,那些上百斤的木頭他挪不動,隻好勉強在路麵上清出一個道出來,方便行人往來。做好這些,張狗蛋頭上大汗直冒,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濕了大半。他穿過田地,繞著近路,進了村子,去找村裡的姨夫過來幫忙。 張狗蛋走後,胡耀祖看著路上的坑窪,淚眼婆娑。他走到路邊,捧起一把把黃土,將路上的坑窪填上,然後用腳一點點地踩實。路上的坑窪填上了,但是胡耀祖清楚,自己心裡的“坑”卻永遠填不上了。他望向不遠處胡得壽和洋洋的墳包,黑夜將他的視線完全遮擋。 月亮的出現稀釋了黑夜的濃。石料廠的事情忙完,胡得祿啟動車子,兩條平行的光束打在一隻偷食的野貓身上,貓眼睛冒著綠光,胡得祿驚了一身冷汗。 胡得祿靠近自己車的時候,看門的老李很有眼見的提前將廠子的大鐵門敞開。為了防止有人再翻門、爬墻到廠子裡尋釁滋事,胡得祿讓老李找人,加高了院墻,上麵插滿了碎玻璃茬子。原本鏤空的鐵門架子也焊上了鐵皮,整個大門光溜溜的,再也尋不到一個好下腳攀爬的地方了。 胡得祿開著車出了廠子,車子走在鬆軟的石子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汽車的兩個前照燈在黑暗中開辟出一條光路,指引著車子行駛在鄉間土路上。胡得祿將車窗整個搖下來,風帶著涼意灌進車子,胡得祿整個人瞬間也覺得舒坦了不少。在土路上行駛了幾百米,胡得祿的車子駛進了水泥路,這條路是村裡與外界關聯的,唯一的交通要道。村裡人去醫院急診要走這條道;上街擺攤賣貨要走這條路;農忙時,整個村子打下的糧食都得走這個道,才能運回家。平日裡,這條路胡得祿也經常走,隻是沒有發現這條路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 水泥路麵在前照燈的照耀下,滿目瘡痍。大坑套著小坑,深坑連著淺坑,像是被炮彈炸過一樣。車輪在坑窪的路麵上顛簸,彈跳,起飛,車底盤也被蹭得“嘎吱~嘎吱~”地響。 胡得祿放慢了車速,他看見路的前方一輛拖拉機停在路邊,三四個人正將散落在路上的木頭重新裝上車。張狗蛋見有車要過路,便趕緊地跑了過來,看見開車的人是胡得祿之後,臉上賠著笑說道:“胡老板,不好意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您且等一會,等我把木頭清理到一邊給您讓個道。”張狗蛋和自己看廠子大門的老李沾著一層親。胡得祿廠子剛建的時候,地皮上有幾個粗壯的白楊樹也是張狗蛋過來收走的,因此兩人也打過照麵。 胡得祿將車子停在了一邊,並沒有熄火,為的是車上的燈能給前麵的人照著亮。胡得祿下了車,先是給自己點了一根煙,然後隨手遞了一根煙給張狗蛋問道:“你這車木頭怎麼倒在路上了。” 張狗蛋臉上帶著一絲黴氣地說道:“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可算是喝涼水塞了牙了。來的時候是空車,上下顛簸的倒也沒啥事,可回去的時候裝了一車木頭,路上坑多,沒留神,紮進去了,綁木頭的繩子也繃斷了,從下午五六點鐘的樣子一直忙活到現在。” 胡得祿長長地吐出一個煙圈,讓張狗蛋繼續忙活去了。張狗蛋走開之後,胡得祿走到路麵上的一個小坑處,撿起一塊石頭砸向坑窪四周,碎石子混著粉末狀的水泥撲簌簌地往下掉,這條路的質量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這唐明禮兩兄弟下手可真夠黑的。胡得祿一時也判斷不清他們從這修路的款子裡麵截了多少油水。 胡得祿起了身,看見張狗蛋拖拉機後方的幾個坑窪不知道被誰用黃土填實,灰白的水泥路麵和黃土鑲嵌在一起,顏色搭配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胡得壽的墳就在不遠處,胡得祿翻上了壩坡,周邊的黑暗將他吞噬。他站在坡上,望著胡得壽的墳包的方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兄弟,莫不真是哥把你害死的,你可千萬別怨恨二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