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集建起來的時候,佘家桃園就已經存在,隻不過那時還隻是一個普通的莊園。二十多年前,佘家老太爺告老還鄉,發現自家莊子附近頗是熱鬧起來了,於是定下居來,很是費了一番心血改造,莊子就成了如今的模樣。 桃園占地五十多畝,南麵是住宅區,入口有個石製的牌樓,就以“桃”字命名。道路是青石板鋪的,兩旁栽著棕櫚,綠意盎然。 絡繹不絕的馬車,把一個個賓客送到桃園裡。 西南方暖閣,一個少女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銅鏡整理妝容。她看來約莫十六七歲光景,神采飛揚的臉龐玉色生光,嘴唇極是豐潤,叫人看著,會忍不住心猿意馬,幻想著咬上去是怎樣的體驗;妝化得顯見生疏,卻難掩那一股子天生的明艷。 “小姐,你真好看。”旁邊的貼身婢女由衷地說。 “這還用你說?” 佘紅玉不滿地橫了她一眼,好歹也是書香門第的丫鬟,誇人卻隻會用“你真好看”這般寡淡無味的字眼,若是由她自己來誇,什麼“嬌若九天虹霞,俏似三月含香”,什麼“靈動兮舒雲,驚鴻兮流影”,隻不過這些從她嘴裡邊說出來,不免有“自賣自誇”的嫌疑,她的臉皮倒還沒有那麼厚。 貼身婢女名喚荷葉,比佘紅玉小一歲,從小養在佘府裡。她雖愚鈍了些,卻很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氣,連忙轉移話題道:“小姐,徐朗照徐公子不知到了沒有,咱們要不要去迎迎?” “你胡說什麼呢,我憑什麼要去迎他呀?”佘紅玉這樣說著,俏臉卻微微地一紅。 “這樣他才能明白小姐的心意呀。”荷葉說。 佘紅玉瞪了她一眼:“死丫頭,你懂個什麼!” 荷葉睜大憨憨的眼睛:“奴婢隻知道,若是喜歡一個人的話,就一定要向他說明白,不然呀,說不定就此錯過了呢。” 佘紅玉忍不住以手撫臉:“可他會喜歡我麼?” 荷葉道:“小姐長得這麼好看,傻瓜才不喜歡。” “好看好看,你就隻知道好看。”佘紅玉一下子被敗壞了興致,瞪了她一眼,起身就走。心裡卻還在想著,徐朗照雖出身不好,但是仙緣豐厚,人又長得英俊,如今徐家一步步崛起,他自己拜在那道長門下,修行天賦絕高,如今的境界便就連祖父都贊不絕口,聽說想嫁入徐家的姑娘,不止鳳陽郡,就連京城都有人托信說媒。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很知道一些內情。曾有一位高人斷言,徐朗照來日修成大道的可能性極高,若果成真,不止整個母族受益,作為其發妻,說不定能夠得到長生,長生意味著永無窮盡的壽命,意味著容顏永駐。 當然,她年紀還不太大,這些都是她那遠在京城做誥命夫人的母親諄諄教導的,她的年紀還很輕,還不是很明白容顏永駐對一個女子的意義,她單純隻是少年慕艾,隻是對人人誇贊的才俊幽思暗生,隻是本能認為以自己的身份容貌,理所應當配天下最好的男人。 “妹妹聽說了麼,蘇家二姑娘今年也來了。” “竟有此事?不過也是,傳聞她早就對那個有婚約在身的哥哥不滿了,這桃花賞來的非富即貴,小丫頭年紀不大,卻很懂得為自己盤算呢。” “哼,依我看吶,是春心蕩漾了,沖著徐家公子來的。” 行經遊廊拐角處,忽聽兩個早到的賓客在竊竊私語。 鳳陽郡有掛春簟的習俗,就是一種竹子編的簾,掛在遊廊下,既為了美觀,也為了阻擋春寒浸體。 佘紅玉借著春簟遮擋,回頭看荷葉,荷葉終於聰明了一回,悄聲道:“小姐忘啦,便是村東頭那一戶人家,父母雙亡那個。” “蘇清瑜?”佘紅玉忽然來了興致,“聽說她被稱為鳳陽郡第一美人,我才邀請她的。不過就是想看看長得什麼模樣。既然來了,咱們就去瞧瞧吧。” 如果剛巧遇到了徐朗照,就順道一並迎接了。這等女兒家的小心思,卻不足為他人道,婢女不太聰明,根本不疑有他。 主仆兩個到外麵乘了車,沿途在賓客中尋找蘇清瑜的身影,但一直來到大門口,卻始終不見,荷葉掀開車簾,正見石製牌樓外,守衛攔著的少女,赫然就是她們要找的人,連忙告訴了佘紅玉。 佘紅玉安坐不動,傾聽片刻,原來守衛看蘇清瑜一身粗衣布裙,認為她的請帖是假造的,死活不讓進。她搞清楚了來龍去脈,冷笑著道:“好個狗奴才,那帖子是我親筆所寫,竟敢說是假造的。” 佘紅玉吩咐荷葉去把人接來,不經意地往外一瞥,看見蘇清瑜容貌的那一刻,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任何一個形容對方相貌的詞句也找不出來,隻有深深的自慚形穢。 “站住!” 荷葉被叫住,愣愣地回頭看,卻發現自家小姐的臉上毫無血色。 “我自己去,你先回!”佘紅玉不由分說把荷葉趕了回去,大步來到牌樓外。 守衛看到她來嚇了一跳,想解釋,她已冷聲直言:“你手上那帖子是去年給你的,你拿著去年的帖子,來參加今年的桃花賞,是何道理啊?” 蘇清瑜不置一詞,靜靜地看著她,她柳眉倒豎,蠻橫道,“總之,我不許你進,你就不能進。” 守衛麵麵相覷,多少已明白佘紅玉的心思,更堅守著入口。 帖上是標了日期的,蘇清瑜當然清楚得很;但她同樣清楚,主人家若不讓你進門,那就是此路不通。 隻不過今日不是為自己來的,她正準備開口理論,這時恰巧有輛馬車停下,看到梁容音從車上下來,她展顏招呼道:“容音姐姐。” 蘇長明擔任過梁府西席,蘇家兄妹曾與梁容音一同聽課,是以並不陌生。 “瑜妹妹。” 梁容音淡淡一笑,走過去挽著少女的手,轉頭對佘紅玉道:“紅玉妹妹,瑜妹妹是我請來作伴的,你不會介意吧?” 佘紅玉反常地沒有發脾氣,隻是強笑著說:“姐姐自便就好。”說完轉身,臉色一片陰沉,竟是片刻也不願多待,招來車駕走了。 蘇清瑜道:“容音姐姐,多謝你替我解圍,不然人家可就成了鳳凰集的笑話啦。” “我沒有做什麼,”梁容音笑著道,“帖子是佘紅玉寫給你的,她出爾反爾才最是可笑。你我從小一塊長大,還不知道你性子呀,你自己若不覺得自己是個笑話,別人的看法,又怎會放在你心上?” 她讓車夫自去安置,準備與蘇清瑜散步入府。 這時天上卻下起了毛毛細雨。 “瑜兒,容音妹妹,我這有傘,等等我。” 身後牌樓傳來呼喚聲,二女扭頭一看,隻見蘇明玉被守衛攔住,正奮力揮著手中的傘,掙紮著想要進來。 “堂兄?”蘇清瑜一怔。 梁容音的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向守衛示意道:“讓他進來吧。” 守衛隱約知道梁家來頭極大,自家小姐如此跋扈,麵對她也隻能退避三舍,憑他們如何敢開罪,連忙把路讓開。 “瞎了你們的狗眼。” 蘇明玉剜了他們一眼,整了整衣裳,露出個自認為得體的微笑,小跑著來到二女身旁,撐開傘,殷勤地顧著二女。 “瑜兒,你怎麼也來了,是不是蘇清舉那小子待你不好?你同我說,我教訓他。” 蘇清瑜蹙眉,不明白蘇明玉問這話的用意,隻是問:“堂兄也收到帖子了麼?” “倒是沒有。”蘇明玉腆著臉笑道,“不過以我和容音妹妹的交情,還用得著帖子麼,去年我也是這樣入場的。” 昔時他和蘇清舉兄妹同在梁府啟蒙,自少與梁容音結識,以友人自居,倒沒少給人家添麻煩。 梁容音心中不喜,礙於蘇清瑜在場,沒有說什麼。轉而對蘇清瑜問,“瑜妹妹,你哥哥學業怎樣?一麵做工一麵又要讀書,確實很是辛苦,趕得及今年秋闈麼?” 蘇清瑜還沒說話,蘇明玉便嗤笑道:“容音妹妹,那小子去歲才過了縣試,須過了府試才能參加秋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文章我讀過,守成有餘創力不足,府試恐怕不易過啊。倒是私塾方先生評價我的文章,說是立意深厚,非一日之功,今年秋闈有望高中,容音妹妹,我若是過了,你肯不肯答應我一件事?” “不肯。”梁容音不悅道。 蘇明玉一怔,旋即道:“你都還沒聽是什麼事呢。” “我和瑜妹妹說話,請你不要插嘴。”梁容音撥開他的傘,攜了蘇清瑜踏入雨幕。 二女皆非俗人,並不刻意避雨。 蘇明玉心中暗惱,但見二女姣好身影,心神蠢動,便仍腆著臉跟上去,嘴上討饒道:“好嘛好嘛,我不插嘴便是,你們姐妹盡管說話,我保證做個稱職的護花郎君。” 到得會場,二女便在一旁說女兒家的私房話,期間蘇清瑜離開了半個時辰有餘,梁容音被蘇明玉纏得不堪忍受時才總算回轉,見她麵色有異,便問:“瑜妹妹可是聽到了不好的傳言?” 蘇清瑜隻是點螓。 梁容音嘆了口氣,道:“是我沒看好你,你哥哥是不願讓你聽到這些的。” 又是蘇清舉……蘇明玉心中更是惱恨,嘴上道:“瑜兒,是不是蘇清舉品行不端,鬧出什麼事情來了?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便搬到老宅來住,那繡樓才掙幾個銅板,也沒什麼好去的,你總也算是我妹妹,我絕不會讓你受苦的。” 蘇清瑜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柔柔地說:“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用針縫上你的嘴。” 蘇明玉的臉色霎時間鐵一樣青。 梁容音“噗哧”的笑出聲來,引得全場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