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淵終年炎熱,城內種植的樹木無凋零之說,熱風吹來,城中梧桐樹沙沙作響,淡淡的木香彌漫鼻尖。 赤炎淵城門口,裴玄陵站在梧桐樹下,月白色衣袂隨風飄蕩,神魂雖已補齊,整個人氣色也好了不少,可身形依舊給人孱弱的感覺。 正當他伸手接住一片落葉時,有人從身後用大氅罩住他。 “怎麼站這裡吹風?”寒淵給他係上大氅,語氣略帶責備的道。 裴玄陵攏了攏大氅,道:“在屋子裡待久了難免覺得悶,出來透透氣。” 寒淵不言,默默的站在他身邊,陪他一同觀賞落葉飄零之景。 靜默一會,裴玄陵主動開口打破沉寂:“你手上如今有龍心、龍骨、龍角,龍之四象隻差龍血了。” 寒淵道:“嗯,一旦我集齊四象,鬱朧定會從暗處出來爭奪四象。” 裴玄陵鬆開手,任落葉隨風而去,嘆道:“萬年了,他依舊沒有放棄化龍成神,這執念不是一般的重。” “何止不是一般的重,他執念化龍的最終目的,就是逃脫天道的束縛。” 丹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二人背後,他一身公子,背著個手,悠哉悠哉的走來。 裴玄陵道:“他化龍是想掙脫天道的束縛?” 丹溯道:“是,龍是上古神靈之一,混沌之後的強大存在,足矣和天道分庭抗禮,如果當年的古龍族未曾凋零,哪裡還輪得到天道獨自掌權蒼生。” 裴玄陵不解的道:“可塵世生靈化龍屬於後天,血脈並非純正古龍,如何能與天道對抗?” 丹溯摩挲這下巴想了想,不太確定的道:“大概有什麼東西能幫他跨越後天的壁障。” 寒淵道:“龍血,鬱朧大概得到了古龍的龍血,才會有把握克服後天帶來的麻煩,不過……” 丹溯兩手一拍,道:“不過掙脫天道光是血脈純正可不夠,還要有足夠的靈氣傍身。” “生靈的靈氣。” 寒淵道:“生靈的靈氣隻是其中之一,死靈的靈氣也算是靈氣。” 死靈的靈氣,那要多少生靈死亡,才可以讓一個神明有能力與天道抗衡? 丹溯道:“殺戮無辜生靈是要背負沉重的罪孽的,所以鬱朧在幾大妖物中挑撥離間,利用妖物中的矛盾使他們主動挑起動亂,隨著動亂越來越大,從而演變成了魔神大戰。” 既然不能無辜殺戮生靈,那就得不到靈氣,可生靈之氣是氣,死靈之氣又何嘗不是氣,何不退一步取捷徑? 魔神大戰,幾大妖族爭鋒相對,叛亂的妖魔以鬱朧為首,聯合眾多不服神明的妖魔與諸神開戰,利用魔神大戰萬千死靈為他化龍成神鋪路。 戰亂是眾妖族主動發起,他在其中隻起到了牽引作用,自然不算是他主動發動戰亂殺戮生靈,罪孽自然醒也不用他背負。 丹溯道:“可惜,他最後並沒有成功,反而功虧一簣,替別人做了嫁衣。” 裴玄陵道:“鬱朧沒成功?” 丹溯道:“對啊,鬱朧向諸神宣戰,戰爭剛開始他就和青女接下梁子,後來青女隕落,新的雪神本不該參戰,或許和鬱朧有仇,主動的參與了這場戰爭。” 裴玄陵不由自主的轉頭去看寒淵——寒淵應當是知道了當初大祭司背後的人是鬱朧,這才會想找鬱朧復仇。 丹溯繼續道:“魔神大戰浩大,當時存世的古神都被卷入其中,每個神明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殺孽,而諸神之中,雪神手上沾染的殺孽是最多的,幾乎戰場上過半的叛亂者都死於他手上。” 都說雪神的神座降臨在屍山血海上,神格被鮮血浸染得猩紅,手上亡靈無數,為什麼會有這一傳說,或許是魔神大戰中存活的妖魔對他的評價。 雖說傳的過於誇張,但可信度的確挺高。 丹溯也注意到了他頻頻扭頭去看寒淵,以為是裴玄陵不信他所說,咳嗽一聲道:“你要是不想我,可以問問當事人,畢竟他就在你旁邊站著……” 裴玄陵沒直接開口問,換而言之,他實在是不想問,那段記憶對他二人而言並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東西,寒淵願意說就說他就聽著,不願意說也不勉強。 寒淵罕見的沒對丹溯冷言冷語,深深嘆了口氣後,慢慢說:“他說的沒錯,魔神大戰中,我手上沾染了無數叛亂妖魔的亡靈,殺孽深重,因此我身上的死靈之氣濃厚,順水推舟的掙脫了天道的束縛,成了世間唯一一個處於天道法則管束之外的神明。” 那段隻有不斷揮劍砍殺的日子裡,他的雙眼被鮮血模糊,手上染的血結了一層又一層的血痂,就連吐出口氣都彌漫著血腥味。 腳下的屍體一具具疊起,在這樣踏著累累屍骨的情況下,他的神位和神格變得牢不可破,讓他有了斬斷天道法則的絲線。 裴玄陵猶豫半刻,還是把話問了出來:“你付出了什麼代價?” 如果成神的代價是剔骨抽血,是割裂自己的七情六欲,那麼與天道對抗的代價又是什麼? 寒淵輕描淡寫的道:“並未付出多大的代價,隻是殘缺的情感變遲鈍而已,算不上付出多大代價。” 假的,他掙脫天道後,身體受了不小的創傷,本應立即沉睡修養,卻拖著殘破的身體遊歷了世間江河,看遍天下燈火,知道他一時興起教導完司懿後,身體逐漸不堪重負,才留了具傀儡人偶在世,本體則回極寒之地沉睡,這一睡就是五六百年。 直到傀儡人偶與裴玄陵相遇,從他的眼中他看到了白藏的影子,傀儡人偶毀形後,遠在極寒之地的他從萬象冰中蘇醒,急不可耐的來到帝都。 旁邊的丹溯聽他這話說的風吹似的輕,不由得嗤笑道:“你還真是說的輕巧,也對,誰讓您老這麼有本事!” 能不有本事嗎?誰願意在鎖鏈的捆綁下被束縛一輩子,看著別人掙脫束縛了,他能不蠢蠢欲動。 可惜有那個心沒那個實力,也就隻能在心裡想想,真動起手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知道呢。 寒淵不理他,切入另一個正題:“明日,我會啟程去往洛河,在那裡有最後的龍血,鬱朧應該會在那裡現身。” 前幾日青雀變成一堆灰時,曾在火焰中跪地,朝著洛河方向叩拜,他注意到了這一舉動。 青雀奉鬱朧為主,對其忠心蒼天可見,她臨死前的叩拜,多半是在沖著鬱朧所在的方向叩拜。 丹溯道:“嗯,前三樣東西都被你們收入囊中,鬱朧手上還一樣沒有,也是時候急了,你是想借著龍血引蛇出洞?” 寒淵點頭:“是,他躲躲藏藏這麼長時間,該出來見見太陽了。” 恰好,鬱朧得罪了這麼多的人,拖欠了萬年之久的賬,是時候搬出來好好算算了。 這的確是個好計謀,卻也有漏陷,丹溯懷揣著幾分憂慮的開口:“寒淵,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不一定能把他引出來,說不定還會被他反將一軍,到那時的局麵可不是你我能控製的。” 如今存世的神明不多了,古神更是隻剩他和寒淵,昔日故友與摯愛相繼離去,他身邊能聊的朋友真的沒幾個了。 即便他在萬年裡早已習慣了離別,習慣了送走一個個鮮活的生靈,但回想起來難免心中酸澀。 寒淵看懂了他的憂慮,語氣森冷的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巴不得他反將一軍,這樣尾巴就露了出來,至於局麵能不能控製,嗬嗬,我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但這一次我就賭一把,鬱朧贏不了我,想要反抗天道,他不夠格!” “算了,就你那不要命的賭法,我勸不住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丹溯知道他為了某件事倔起來勸不住,果斷選擇放棄,眼含深意的睨了眼裴玄陵,道:“有人會勸你。” 裴玄陵被他看的一個激靈,不由自主的退到寒淵身後,讓這倆尊大佛慢慢鬥。 寒淵道:“在我去洛河後,不論有沒有拿到龍血,我都會把鬱朧引進極寒之地,在那裡和他慢慢算賬。” 丹溯遲疑的摩挲著下巴:“你確定要把他引進極寒之地?不如把他引來赤炎淵,死了還能被燒成灰,不臟你那兒的地。” 裴玄陵:“……” 他關注點好怪啊,最終目的不都是要殺人嗎?反正都要死,死在哪裡好像都無所謂吧。 寒淵不明白這位故友的腦袋裡在想啥奇怪的東西,少見的無語片刻,道:“不必,赤炎淵魚龍混雜,一旦發生打鬥易傷及無辜,且赤炎淵乃是朱雀與鳳凰的聖地,最後的鳳火和浴火臺都在這裡,我想你不希望他們消失在打抖中。” 確實,楓眠留給他的東西本就寥寥無幾,若是再整這一出,恐怕真的啥也不剩了。 連睹物思人都做不到,那種感覺別提有多麼痛苦。 不等他為寒淵深明大義道謝,寒淵話鋒一轉,語氣淩厲道:“凡事有始有終,自哪裡起點,便從哪裡結束,我和他的仇怨起源於極寒之地,那就終結在極寒之地。” 極寒之地,不僅僅是他們與鬱朧仇恨的起點,同時也是萬年故人分離的起點,自然是要在哪裡結束。 裴玄陵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見他神色緩和幾分,才不緊不慢的開口:“我與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