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碧額爾湖畔,即將出嫁的亞鄉芒克姑娘在部落的草屋裡與眾姐妹大聲討論婚嫁的事宜,小小的草屋像是舉行了王宮裡的酒會,散發出陣陣歡快與激動的氣味。 大姐亞鄉朵瑪坐在椅子上一副長輩模樣,已婚四年的她當然是小小草屋中最有發言權的一位,她頗有些得意忘形,高聲講述著與部落英雄亞鄉蘇蒙的愛情故事與婚禮細節,內容當然大多是她神氣的一麵,早就將四年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女孩忘之腦後; 二姐亞鄉阿蘇仍舊一副清冷模樣,與發言因快且多而累的麵紅耳赤的大姐完全是兩種架勢,她結婚了兩年,在此次婚禮“討論會”上發言不多,隻談論了丈夫亞鄉小成的平庸無為,小成是個老實漢子,部落裡的媽媽們多認為他是個白癡,不愛打獵不愛釣魚,隻喜歡些石子物件,而二姐卻不以為然與他結婚,按二姐的話說,她喜歡男人有一副誠懇的模樣; 大妹亞鄉多萌時而站起時而坐下,她依舊那樣閑不住,三姐的出嫁讓她喜憂參半,雖說芒克僅僅是從家中搬去不遠一百步的亞鄉格桑家,但是兒時夜裡害怕時與三姐的“密語”讓她無比懷念,哪怕昨夜她仍舊與芒克睡在一起; 小妹亞鄉美娜年僅五歲,夢老的魔咒讓她與周圍的嘈雜隔開一道屏障,甜甜環遊於夢鄉。 芒克多少有些緊張的,雖說格桑與她自幼交好,但即將以肅穆的成人之禮麵對對方,她很不知所措。她喜歡格桑,那個麵容黝黑,日常呲著一口雪白牙齒的青年,那身從冬穿到夏的野豹皮襖竟沒有一絲打獵釣魚之後的汗水味道。亞鄉部落是準許自由戀愛的,自然而然,從小長到大的情侶在一年秋夜坐在碧額爾湖畔的大虎巖上,格桑將芒克緊緊擁抱,看著幽藍湖水上泛起的粼粼月光,這正巧被芒克阿媽看見,一段親事便自此開始。草屋裡的嘈雜戛然而止,芒克一本正經對四個姐妹說: “婚禮時我不會緊張,每次見到格桑我都感到安心。” 最讓芒克覺得煞風景的便是近日部落裡來了個燕族古板先生,據芒克阿爸說是由朝廷派下來慰問外族部落的,自九十二年前芒克的太爺爺率領部族向燕太祖雲徹臣服後,朝廷除了每年貢稅,很少向部落派遣過使者,芒克記憶裡僅有過一次,待了不到十天,而這個先生卻足足住了有兩個月之久。亞鄉族一向好客,但芒克不想婚禮時有外人摻合,好在那個古板先生每日隻是住在部落外圍的一間小石屋內,最多是每日在部落裡繞兩圈。 阿媽進來草屋,說:“睡吧,明日有大事,早早休息為好。” 夜裡,芒克聽見草屋外傳來細細碎碎聲響,貓眼一瞧,看見一個身高足有六尺的黑色身影站在屋外不遠處,應該是背對著屋子,站了不一會,向湖處走去。芒克心生一陣好奇,披了件獸皮暗自跟上。黑影進了樹林,芒克追上去,撥開枝條,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驚詫的不是黑影而是湖。碧額爾湖與平日夜裡發生了巨大變化,本就幽藍的湖水近日變得碧藍,發出的亮光映出沒有月亮的天空,湖周圍的一切清晰可見,一旁的銀山矗立無聲,而那從銀山洞口噴湧而出的布桑瀑布消失不見,湖亮的刺眼,湖邊的本來崎嶇鬥折今夜變得圓潤,湖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形,黑影站在湖邊,一動不動。 芒克看傻了眼,卻見湖麵貌似起了波瀾,黑影向湖裡一躍而下,芒克驚得大喊一聲,卻從潮濕的被窩裡醒來。原來是個夢。婚禮如常舉行,熱鬧的氛圍讓芒克將昨夜的驚夢拋之腦後,除了中午聚餐時銀山那裡傳來一聲悶響,大地微微顫動兩下,也無其他事體。太陽西斜,將墜入遠方兩處山峰之間,芒克和格桑結束了卿卿我我,沉默間,芒克想起了昨夜的夢,她央求格桑陪她去湖邊轉轉。格桑本來很抗拒,聽老一輩人說,黃昏時分正是邪惡滋生之時,但架不住芒克的撒嬌,新婚的夫婦便手挽手走到了湖邊。他們準備前往定親之緣起處——大虎巖。走到臨近大虎巖的沙地時,芒克驚叫一聲,在潮濕的沙地與一張破爛的漁網間,她看見了一個孩子的身體。 裴期就是當時被發現的,山中的暗河沒有為難這個剛剛失去雙親的苦難孩子,一路帶他沖出布桑瀑布,墜入碧額爾湖裡。他微微醒來時,看見了正給他熬粥的芒克,格桑本來想將他交給那個朝廷使者,卻被芒克阻止。 “那個老頭經常鬼鬼祟祟在村裡轉悠,到處亂看,肯定不是什麼好人,說不定有什麼陰謀,這孩子這麼可憐,交給他,算是把孩子害了。” 格桑拗不過妻子,隻得同意悄悄將他收養下來,將他藏在樹林裡一處廢棄的草屋。整整三年,夫婦倆希望能在孩子口中問到家鄉父母的信息,孩子卻一言不發,整日隻是走到碧額爾湖畔的大虎巖,望著銀山。孩子走丟過兩次,芒克瘋了似的找,卻怏怏而歸,都能看見孩子在草屋裡獨自生火,芒克氣急敗壞的叱罵他,他重復說一句話:“我找不到去時的路了。”總能讓芒克火氣大消,摟住孩子止不住眼淚。一日夜裡,芒克哄孩子睡覺,聽見孩子嘟嘟囔囔的重復兩個字: “蘇達...蘇達...” 芒克很是費解。格桑也看過孩子幾次,無論說多少話,孩子都是沉默不語。格桑後來說:“這個外族小子養不熟。” 養孩子的大事如何能天衣無縫呢?消息不脛而走,一傳十十傳百,村子裡都在說芒克偷養了個外族小子,幸好那個朝廷使者在村子裡住到第四個月就騎著一匹騾子走了。聽了芒克的話後,長老們也都默許了這個孩子的存在。 一日清晨,草屋外的騾鈴聲讓芒克早早起床,是一隊學者的騾隊,領頭是一位有著厚厚白胡子,眼睛碧藍,頗有學者風度的老人,聞名他們尋水布教的來意後,芒克覺得孩子將有一個正式的歸宿了。她與領頭老人耳語一番與這孩子三年的羈絆後,老人轉轉眼珠說: “巧了,我有個徒弟也叫蘇達,興許兩人認識。” 不知道什麼原因,芒克認為老人可以相信,便領著孩子與老人見麵,老人拉著孩子進入了一間小屋。半晌走出來,孩子點頭同意了與老人一同前往九號學院生活,芒克頓感三年壓在心口的重擔落下去了,便與孩子道別。臨走前,孩子抱住芒克道: “阿姐,謝謝你,咱們來日一定會再見的。” 道別後,芒克回到屋內,掩麵大哭了一場。 二十天後,在九號書亭,蘇達和阿贊聽了故事的來龍去脈後驚得收不住下巴,半晌過後,蘇達嘴裡蹦出一句: “阿弟,你命真大。” 大師父笑笑說: “孩子,你還記得你的期是哪個期嗎?” 孩子搖搖頭。 大師父琢磨琢磨,正色說: “我這輩子徒弟隻有六個,孩子你來了,我便也收你為徒吧,你正好是第七個,就叫你小七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師父咳嗦一下又說:“小七,你蘇達哥宿舍空了個位子,你倆且先住在一起吧。” 小七同意了。蘇達左想右想,記憶裡仍舊拚湊不出眼前這個小孩的模樣,小七比他小三歲,他來到九號學院時,小七才兩歲多,怎麼可能是童年玩伴嘛,估計是大師父隨便尋了個理由將小七帶到身邊的。想到這,聽見大師父說: “達兒,帶你師弟去宿舍吧,你倆都好好休息,物品什麼的我已經給小七安排好了。” 夜裡,蘇達聽見小七輕微的鼾聲,微微覺得心安,突然看見宿舍門窗戶上閃過一個黑影,他慢慢走出去,黑影已無蹤跡,他以為自己看錯了,邊準備關上門繼續睡覺,轉頭竟發現小七的床上早已人去床空,他四下尋找,水房沒有,廁所也沒有,難不成跑到樓下去了,不對呀,宿舍大門鎖了的,我告訴過他的。 以防萬一,他下了樓,卻見宿舍大門敞開,他急了沖出去尋找,到了水塘附近他傻了眼,水塘早已沒有原來的蟲聲蛙鳴,荷葉蓮花,水塘變成了一片碧藍的湖泊,比原來大了幾倍不止,好像原來的樓與樓之間的間距現在也變大了。湖泊奇亮無比,映出其他樓房白天時的樣貌。他睜不開眼,隻能慢慢靠近湖泊,眼睛適應些後,他注意到湖前站個一個小小的黑影,個子不高,頭發蓬亂,披著一條破舊的長袍。 是小七!他向身影奔去,卻好像無論怎麼跑都無法靠近,他筋疲力盡,隻能大喊小七的名字,希望他能回頭看一看,而身影仍舊一動不動,注視湖泊,像山峰一樣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