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從床上驚悸而起,被窩潮濕,汗水染灰潔白的枕頭,他擦擦額頭即將滾落的汗珠,猛然想起夢裡的內容,趕忙看向小七的床,小七鼾聲仍舊平穩,真的是個夢。蘇達疲憊躺下,噩夢使飽受幾日奔波之苦的身體雪上加霜,他覺得渾身疼,想睡個回籠覺。迷迷糊糊間,他感到有人在盯著他。 他緩緩睜開眼,恰巧小七下了床,小七見他醒了,說: “蘇達哥,好像到了上課時候了,”小七來到門前,看看掛在門上的課程表,又說:“是巫星課,在七點鐘。” 蘇達登時冷汗便下來了,巫星課他倒不是十分討厭,隻是那位善於使用一張老化發白的龜甲進行占卜的慈妍法師,滿臉褶皺,經常一個人在巫星課上課時那所昏暗破舊小屋裡神神叨叨的老女人,蘇達極為恐懼。他曾遲過一次到,慈妍法師看似平和,實則眼神陰冷,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笑,罰蘇達喝下了一杯紫色的苦味液體,從那時起連續兩周,蘇達早晨六點整必然被肚子的疼痛驚醒,在廁所裡大泄特泄,睡意全無,而在六點半準時恢復原狀,按時上課。 蘇達從被窩裡彈起,沖到窗前,睜大眼睛看樓外的日晷,腦袋嗡的一聲,日晷的陰影顯示到了六點五十五。蘇達不敢再慢,慌忙披了件學服,拉起小七就往地處校園大門旁邊的教室跑,那裡距離男宿足有一千八百尺遠。 等到蘇達拉著小七沖到巫道所的牌匾下,蘇達才猛然想起,小七比他整整小了三歲,怎麼和他上一節課呀?昨天這個問題還忘記問大師父了,正當蘇達不知所措看著茫然環顧四周的小七時,那個熟悉的蒼老聲音從屋內傳出: “蘇達,該進來了。” 蘇達打了個寒顫,隻得拉著小七進屋。在那個半圓形的階梯屋內,三十五名同學正襟危坐,隻敢斜眼看著蘇達拉著小七進屋,慈妍法師今日身披一條淺灰長袍,帽子遮住上半邊臉,看不見眼睛,端正坐在被階梯圍住的平臺上,蘇達感覺到那銳利能紮穿人心臟的眼神,他不敢答話,隻得愣愣站在門口,聽從大法師發落。 “回你位子坐好,你帶來的孩子便坐你身邊好了。” 長袍裡發出聲音。蘇達一愣,等待的懲處並未到來,暗自鬆了口氣,看看身旁吮手指的小七,卻又感到奇怪,一個小孩的到來並未引起法師的反感,他見過一次有兩個二年級學生偷偷溜進道所被法師抓住,他可以保證,那絕對是他迄今為止聽過最為恐怖的叱罵,後來有人說,有兩個小孩一靠近道所便癱軟在地,小便失禁,而今天法師好像早已知曉小七的到來。 “去呀!” 法師聲音突然調大。蘇達急急忙忙領著小七到了座位,小光將書包從蘇達位子上移開,將桌上的古籍朝蘇達這裡推了推,又說: “你沒帶《星歷圖》吧。” 蘇達搖搖頭,屁股向左挪了挪,讓出一小塊位置,讓小七坐在身邊。 “真奇怪,空手來上課,還帶了個小孩,竟然沒有被法師罰藥,你小子是踩了狗屎運了。” 蘇達苦笑一聲,悶聲與小光看一本,講臺上又響起了大法師乾澀生硬的聲音: “...此二日,二十八星宿的牧羊傳達出了學院近幾日...” “...打銀史前五百年,星座概念就已經在遠古人們之間...” “...我今早有看星歷,我這把老骨頭...” 蘇達昏昏欲睡,不隻是慈妍法師,巫星課的教學內容在他心目中遠遠敵不過文史,甚至不如古經,這也導致每學期堂驗他的巫星成績總是中下(沾到下等便是要重修的,蘇達因此很是苦惱,總是在測驗前臨陣磨槍一周,勉強及格)。困意撕咬大腦,痛苦不堪。 法師的聲音忽然消失,他撐開眼睛,他正坐在昨夜夢裡的藍湖前,湖裡有個小小身影,向湖中央走去,湖水毫無波瀾,像飯堂中午的奶凍,死氣沉沉,定睛一瞧,他發現湖中央站立著兩道影子,湖水沒過它們的臀部,貌似一男一女,小小身影直愣愣向那兩道影子走,幾乎要被淹沒,他大驚,想出聲卻無能為力,便準備下水去救,卻被拉住,聽見一個蒼老乾澀的聲音說: “別下去。” 他猛然驚醒,發現四周同學都在瞅著他,講臺上慈妍法師從原來坐著的狀態,轉為用右臂支撐身體,他感到法師在喘粗氣。隻聽法師說: “你們先下課去吧,早晨作法,現在身體撐不住了。” 同學們徐徐離開,蘇達拉著小七走在後麵,被一隻粗糙的手拽住,一回頭看見慈妍法師褪去剛才的疲憊,立在他身後道: “你倆個留一下。” 蘇達心說壞了,遲到沒帶書本沒被罰的藥算是要補上了,連忙向法師道歉,慈妍卻不理會他,直勾勾看著小七,看了半晌,拉起小七便往一角的暗室裡走,蘇達不明所以,連忙跟上,以為法師要將火撒在小七身上,想去幫忙解釋。法師拉著小七進了暗室,大門在蘇達鼻尖前關上,像是被鎖住了,隻得耳朵覆在門上聽裡麵的動靜。 不知多久,蘇達百無聊賴,門隔音極好,聽不見什麼動靜,教室裡卻忽然閃進來三個人,蘇達仔細一瞧,是大師父、二師伯和小齊,大師父摸摸蘇達的頭,蘇達沒來得及講話,大師父與二師伯便推門而入。 “難不成沒鎖,但我剛剛為何推不開?” 蘇達疑惑。小齊站在一旁不響,手裡捧著國語書翻看,想必是蘇達已經錯過國語課了。一會二師伯領著小七出來,對站在門外的二人道: “你們先去上課,剩下事情不要管,也不要到處去說。” 二人應了一聲,拉著小七走了,蘇達聽見了法師的尖叫與哭嚎,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在去上文史課的路上,小齊快步先走了,蘇達看看一旁吮手指的小七,便問他剛剛發生了什麼,小七說: “老師剛剛一直擺弄我的手心,弄得我直癢癢,然後...然後就哭了,然後白胡子伯伯就進來了。” 文史課時,蘇達聽不進那些曾讓他熱血澎湃的歷史典故、英雄傳奇,藍湖在他的腦海裡不斷閃現,那個蒼老乾澀的聲音是慈妍法師嗎?小七到底是怎麼回事?法師在暗室裡怎麼了,平時便是以情感無波瀾的冷酷使諸多學生對巫星課望而卻步,今日的尖叫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蘇達,起立,背一下青朝時的皇室更迭。” 蘇達反應過來,而臺上的老師卻不熟悉,一個瘦瘦高高,皮囊包裹骨骼坑坑窪窪,眼神犀利的中年男人,聲音渾厚有力道: “沒聽清嗎?起立,背一下青朝時的皇室更迭” 蘇達起身流利的背出,其他科目可能一般,但文史是他的專長: “青太祖李洪、青太宗李占騰、青文宗李孝基、青武宗李茂恪...” “蠻不錯的,你身邊...你身邊的孩子是這年級的嗎?看起來好小啊。” 蘇達連忙解釋說了小七的情況。男人貌似來了興趣,轉轉眼珠道: “好的,小蘇你下課便與小七一起來一下,我有些私事問你們。” 下課後,在三樓的師堂,男人沏了壺清茶,蘇達和小七不安的坐在他的對麵,男人瞅瞅他們,繼續手裡的活計,道: “今天你倆來的晚了,沒有聽到我的自我介紹,我本命李文澤,是你們師父李文慈的親弟弟,你們便叫我澤叔好了,我剛剛和你們四師叔從光都回來,接了你們二師伯的活,這幾月便教你們文史了。” 看兩人不響,澤叔笑笑,將燒好的茶各自給二人倒了些,繼續說: “小七啊,我聽說你是文慈研學路上在銀山那裡帶回來的,”他頓了頓繼續說:“你當時怎麼就跑銀山去啦?” 小七搖了搖頭說:“我不記得了,是爸爸媽媽帶我去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 澤叔盯著小七繼續問:“我記得銀山可是不讓隨意去的呀,除了定居在銀山附近的亞鄉部落外任何其他民族人都不能擅入銀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爸爸媽媽當時沒給你說點什麼?” 小七搖搖頭不響。 沒等澤叔繼續問,大師父忽然進來了,正色對蘇達說: “小達,怎麼回事,剛回來一天便被師父幾次留下,小心為師處分你,”拍拍蘇達肩膀說:“帶你弟弟回去好好上課,不許在惹師父們生氣了。” 大師父突然的責備讓蘇達心慌,便急急忙忙帶著小七走了,剛出門,大師父便將師堂門重重關上。蘇達覺得自從小七來到學院,所有人便愈加不正常,他對小七抱有極大的疑惑,而小七仍在那裡吮手指,他無奈問道: “現在是休息時間,想做些什麼?” “剛剛學了銀代歷史,我喜歡那時候的字,蘇達哥你幫我找些吧,我想看看。” 蘇達略略一想,帶小七去了書亭,此時正值中午,書亭冷冷清清,零星幾個高年級學生和老師坐在位子上要麼讀書要麼小酣,書香四溢,燈火溫暖澄黃,蘇達安逸下來,帶小七到了歷史區,尋了幾本銀史書,便坐到茶舍位子上,小七鉆進書裡,蘇達準備小睡一會,茶舍與公眾座位隔了些距離,很是靜謐。 有人拍拍他,蘇達剛剛要進入夢鄉,不耐煩的睜眼,阿贊在他麵前傻笑,蘇達拖著疲憊的聲音說:“阿贊,哥先睡一會,一會找你玩。” 阿贊不走,蘇達疑惑以為阿贊有什麼要事找他,阿贊吸溜一下口水,環顧四周說: “昨天晚上,白胡子師父和一個長條瘦子吵架,師父哭的很傷心。長條瘦子看著很壞,我...我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