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刻,白一覺得空氣又清冷了幾分。 第一次進入這深宮之中,他完全沒有陌生感,潛意識裡還有一絲雀躍和一絲親切。 他抬頭看了看空中那一絲月牙,大半個月亮仿佛被挖掉一塊,置於這紫禁城上。 清冷便是來自月影,而漫天的繁星卻好似失去了一層色彩。 意識中一直活躍的信箔,變得分外乖巧和安靜,像是進入某個莊重的場合,肅然以待。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沒有旦旦相伴,白一的意識好像空出了很大一塊,但他並沒有覺得空虛。他甚至感覺,隻要願意,整個紫禁城都能裝進識海中。 他繼續前行,整個宮城像是在圍繞他而旋轉。地板、屋簷、門匾、對聯、雕花、石像、亭、臺、樓、榭……無一不散發著淡淡的王氣,令人望而生畏,思之欲跪。 白一卻在這一片王氣之中,感受到了另一種氣息:中正平和的生活氣息。 這種氣息市井之中到處都是,在街巷、在酒肆、在灶臺,凡有井水處皆有此氣息。 這大概是老族長之功吧,白一心裡想。 當初老族長問鼎京城,就曾大開宮門,讓普通百姓進入這深宮重地,呼吸著平日連想都不敢想的王氣,瞻仰著昔日君王發號施令的正殿,感受著妃嬪日常起居的後宮…… 從那時起,百姓之力就開始滲透進了皇宮。當深宮的神秘的麵紗被揭開,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一種怎樣的破壞,或者說是顛覆? 這也許就是自己感覺到親切和雀躍的原因吧,白一邊想邊加快了腳步。 ----------------- 忽而,白一停下了腳步,他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看,接著,整個紫禁城都在盯著他看。 然後,澤君就出現了,就在眼前,但又無處不在——廣場、臺階、大殿、屋頂…… 比之當日迎春宴上的朦朧感,此時的澤君清晰和凝練多了。 山羊般的身軀,潔凈得一塵不染,細長的尾巴末梢是金色的鬃毛,與之相稱的是四蹄也是金色。 最惹人矚目的依然是頭頂四支火紅的龍角,像一團火焰,在雲端無聲地燃燒著。 一人一獸,在這深宮中互相凝望著對方。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對這裡有些……親切?”澤君開口了,聲音直接在白一意識中回響,信箔隨著聲音激動地抖動著。 白一想了想,說:“不錯,我感受到了很多普通百姓的氣息,在皇宮裡,有這麼多市井氣息,這,不普通。” 澤君搖了搖火紅的龍角,說:“那些氣息隻是這裡的客人,客人是不會讓人生出親切感的。你感到親切,是因為你天生就屬於這裡。” 信箔抖動得更歡了,甚至開始跳起舞來。 白一沉默了片刻,仔細體會這些氣息,正如澤君所言,普通的百姓之氣讓他心生親近,卻並不能讓他對這處場所產生親切感。 “就算我天生屬於這裡,也不是要守護這裡,而是要把這裡變成新的天地。”白一說道。 “哦?新的天地好啊,這片土地確實太陳舊了,陳舊會讓人不思進取,不思進取就是最徹底的破壞。我們也需要新的東西。”澤君慢慢說道。 白一微訝,他原以為跟澤君是強烈的對立,卻不料對它竟隱隱有相知之意。 澤君語調一變,鄭重地說:“創造新的天地,我們自己就可以,不需要那隻外來的賤獸!” “首先,旦旦不是‘賤’獸,你們本質是相同的,沒有誰比誰更高貴。”白一認真回答道,“其次,你在知秋大陸統禦信之力數千年了,何時曾出過新?其實是你太陳舊了。” 澤君昂起頭,脖子上潔白無暇的鬃毛也隨之立起來,它說:“之所以是我,是這片土地的生靈選擇了我,每個人都與我息息相關。” 說完,無處不在的澤君融為一體,變成了一頭遮蔽了紫禁城天空的巨大山羊,它麵朝西方,發出了震天的長笑。 “這些來自西方伊德大陸的信獸,在大陸障壁破碎之前,就一直想染指我知秋。蠻夷之族,均是狼子野心,可笑至極。”山羊的眼神閃著金光。 “那是一群小偷,障壁破碎之後,偷走了我們的典籍、技藝以及數不清的人才。”澤君越說情緒越激動,“然後再把他們骯臟的信之力輸送到知秋大陸,讓萬民迷失,讓綱常混亂。” “我知秋大陸,賢才輩出,隻不過目前遭遇了百年未有之大低穀,現被各異域蠻族覬覦。這些宵小,終有一天會露出他們的爪牙,也會暴露他們的虛弱和無力。”澤君繼續侃侃而談。 白一敏銳地抓住了關鍵信息:“大陸障壁為何會破碎?” 澤君晃動著巨大的身軀,沉默良久,說:“因為信之力不斷分化、膨脹,突破了大陸承載的極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終破碎。” “所以,連大陸障壁都破碎了,信之力分化也意味著你的力量分化,你為什麼還固執地想回到從前?”白一問道。 澤君在空中踱了幾步:“因為這裡是我們的家,是數千年來,數代知秋人共同守護的家園。無論是伊德大陸,還是所羅大陸,都隻是欲望膨脹的貪吃蛇。” 白一搖搖頭道:“信之力是人間最基本的力量,跟屬於哪個大陸無關,貪欲隻是人在使用信之力過程中的附屬物。” 澤君盯著白一,沉思良久,說道:“看來,還是有必要帶你真正了解信獸和信之力。” 說完,白一隻覺得眼前一陣恍惚,地麵、建築、天空都開始模糊起來,澤君變得越來越淡,仿佛正消融在空氣中。 同時,天空中那一絲彎月,開始被填充,陰影慢慢變淡變小,光亮的部分漸漸擴大,不一會,一輪滿月出現在二月初二的天空,滿天繁星失去了光華。 宮外的天街,旦旦停在昌年先生肩頭,呆呆望著這輪滿月; 遙遠的南方,夕強走出大營,望著這輪滿月陷入沉思; 京郊的山林,一隻白色麋鹿停止了踱步,望著這輪滿月若有所思; 東海的島嶼,一個白臉男,對著這輪滿月揮了揮手中的三叉戟。 接著,澤君輕輕說了聲:“開!” 月湧大江流! 一條意識長河自那輪圓月奔騰而來,直撲白一。 巨大的沖擊迅速填滿了他意識的空白,長河在神識中,長河也在神識外。 白一第一次來到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