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正一個人孤單地坐在淺黃色的沙灘上,怔怔地望著眼前寬闊的灰色海麵。 潮水拍打著沙灘,湧起的泡沫中散發著一股腐爛的味道。一塊石頭咕嚕咕嚕地翻滾到他的腳邊,被張馳捏住撿起。 這是一顆純凈無比的圓形透明水晶,握在手裡光滑微涼。 張馳將其放至眼前,透過晶瑩剔透的水晶觀察著海麵。 遠方的天際逐漸飄來浩浩蕩蕩的烏雲,將水晶內的世界襯得一片昏暗。 空氣中傳來潮濕的氣息,一場暴雨似乎要來臨了。 張馳放下水晶,轉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四周,他並沒有地方避雨。 烏雲逐漸將沙灘籠罩,數不清的豆大雨滴自天際垂落,帶著清冷的寒意,宛如一道道利劍般刺向大地。 張馳手中的水晶忽然裂成無數碎屑,他的眼前變得一片漆黑。 他張開雙臂,攤開手掌,準備迎接這場鋪天蓋地的暴雨。 可是空中什麼也沒有落下,隻有迎麵吹來的海風輕撫著少年的黑發…… 張馳醒於一場晦澀難明的噩夢。 他醒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睜開雙眼,但世界再也沒有了以往的光彩,隻剩下無窮無盡的黑暗籠罩了全部。 他的雙眼再也無法感知光線,那曾經熟悉的色彩與光芒在他眼中消逝殆盡。 張馳就像是置身於一個完全失去光明的洞穴中一樣,他不可置信地閉眼,再睜眼,一遍又一遍,可眼前什麼都沒有。 恐懼如潮水般在他的心頭蔓延,少年在黑暗洞窟中彷徨地摸索,試圖再次尋找到光芒的蹤影。 可光無影無蹤,像是永遠地從他的世界中剝離了。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忽然抓住了他的臂膀,他的耳邊傳來一聲低沉而粗豪的男人嗓音:“小子,別試了,你已經瞎了。” 在張馳愣神的功夫,一聲打火機的撥蓋聲響起。哢噠一聲後,煙卷被滋滋點燃。 “嘶,想不到你第一次覺醒的代價居然這麼大,呼~”黃銅打火機蓋重重合上,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呼氣,一股嗆人的煙霧直往張馳的鼻孔裡鉆。 “我這是怎麼了……”張馳摸了摸臉龐,指尖所帶來的真實觸感讓他知道這不是夢。在短暫的懷疑過後,他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質問道:“覺醒?那是什麼?你又是誰!” “你不是得了幻想癥嗎?那個充斥著怪異的世界、那些被外人看做是病的存在、那些被你認為是虛假的東西……”男人吐出一口煙霧,將麵容逐漸靠近張馳。“但我現在告訴你,你曾經所看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所謂的幻想癥隻不過是一個謊言!” 他頓了頓,說出一句令張馳寒毛盡豎的話來:“病的不是你,而是整個世界!” 看著張馳震驚的神色,男人滿意地瞇起眼,神色迷離。“我也是和你一樣的倒黴蛋,在外人看來,我們都是病人,都是瘋子!我們都曾在無獸的獵殺下存活,都曾於絕望之刻睜開真實之眼,在虛妄之中看穿這殘酷的世界!” “這就是覺醒……”也許是因為經歷過類似的遭遇,他對於張馳的痛苦與恐懼理解得極為深刻。以至於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男人的整個手都在微微顫抖著,雙指間的香煙仿佛在下一刻就要掉在地麵上。“一朝夢醒,悵然若失!” 煙霧繚繞之間,張馳的呼吸間充盈著苦澀的焦煙味,他朝著前方伸出手,仿佛在試圖抓住消逝的光明。黑暗的包圍感讓他陷入一種無邊的茫然,彷佛被一個無形的牢籠困住,讓他難以呼吸。 男人的一番話又好似一桿巨錘狠狠地敲擊在他的心臟,讓張馳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停滯。 “我所看見的世界是真實的?那些怪異真的存在?” 諸多思緒於他的腦海中交織流轉,眼中的黑暗世界卻宛如一片由絕望鑄起的高墻,阻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可我,已經瞎了啊……”張馳喃喃道,語氣死寂得像是一塊沉沒於海底的頑石。 是啊,就算他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又如何,他已經看不見東西了。 “別他媽一副喪氣模樣!” 張馳的反應卻引得男人不滿地怒斥:“小子,你如果是個男人,就應該振作起來!別讓那些虛無世界來的混球把你的膽子都嚇破了!” 他思索了片刻,又補上了一句:“一個男人就算身殘,誌也得是堅的!硬得像鋼鐵一樣梆梆響!” 男人狠狠地抽了口煙,用厚實而有力的手掌拍了拍張馳的肩膀,他以沉穩而堅定的語氣大聲說道:“這並不是你的終點,小子,你會在黑暗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光的!” 張馳感受到了來自男人發自內心的鼓勵,而對方那有力的手掌所傳遞而來的力量,也使得他心中的陰霾有所退散。他剛想要開口感謝,卻聽見一陣椅子搖晃時的嘎吱聲。 男人離開了座位,他那沉重的身軀踏在木質地板上,讓其發出不堪重負的響音。 張馳的眉頭微微皺起,對方的行為有些突兀,倒是讓他感到有些警惕。 但腳步聲越來越遠,伴隨著一聲刺耳的關門聲,男人居然莫名地離去了。 空蕩蕩的房間內,隻剩下了張馳滿臉疑惑地坐在床上,怔怔地望著關門聲傳來的方向…… 男人從關閉的房門前扭過身,從胸腔內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煙霧,而他的麵前站著一道身上纏滿白色繃帶的人影。“白鴉,我的任務完成了。” 繃帶人身形消瘦,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白色長袍,左手隨意地耷拉在身側,而右手則打著厚厚的石膏。 他斜靠在走廊內的柱子上,用左手抬了抬眼鏡,目光從男人的身上掃視了一眼,略帶不滿地說道:“煙鬼,他現在的狀態如何?” 被稱作煙鬼的男人咧嘴笑了笑,拍了拍胸脯回應道:“放心吧,這小子雖然雙目失明,心緒紊亂了些,但經過我的心理輔導後已經好多了!” 白鴉用充滿審視的目光在煙鬼臉上緊盯著,那宛若利劍般的雙眼仿佛刺穿了男人的內心,讓他不禁撓了撓頭,乾笑兩聲:“嘿嘿,其實,是我不知道說啥了,才從屋子裡出來了。” “哼,我就知道。”白鴉冷哼一聲,語氣卻放鬆了些。“那這小子就先托你照顧了,我過段時間再來。” “這……”煙鬼的語氣有些遲疑,他臉上也掛上一抹猶豫之色。 “報酬少不了你的。”白鴉從層層繃帶中取出一盒藥品扔入煙鬼懷中。藥盒上標著一隻燃燒的藍色火焰,似乎是某種標誌。 煙鬼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將藥盒趕緊塞入衣兜。“這多不好意思,朋友之間還要什麼報酬啊,真是的。” “口是心非的家夥。”白鴉藏於繃帶下的臉龐似乎笑了笑,他用左手雙指一搓,虛能便構建出一根細長的黑羽。“這小子就拜托你了!” 煙鬼鄭重地接過羽毛,朝著白鴉輕輕點了點頭。“放心吧,這裡安全的很,獵庭和無獸一般不會找到這兒的。” “好。”繃帶人目光沉靜,與煙鬼的眸子對視一眼後,他便轉過身,沿著走廊漸漸離去了。 煙鬼看著披著白色長袍的繃帶人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他才從懷中掏出那盒印著藍焰圖案的藥盒。 男人翻看著藥盒,自言自語道:“白鴉這次是遇上什麼難纏的對手了?右手都纏上石膏了,看來傷得不輕啊。這個小子倒是讓他挺上心的呢……” 說完,他拿出煙盒,用牙齒叼出一根煙,動作瀟灑地用黃銅打火機將其點燃。吞雲吐霧之間,煙鬼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跳起身來罵了一句:“媽的,我這兒都快成了難民收留所了!” 隔壁的房門忽然打開,露出一顆毛毛糙糙的小孩腦袋,他瞧了瞧不知道犯什麼神經的煙鬼,小聲地問道:“武大叔,你今天是不是又沒吃藥啊?” 煙鬼像是火燒到腳一般又跳了起來,他朝著小孩揮舞著手中的香煙,怒罵道:“小賀子,回你屋養你的老鼠去吧!老子今天吃藥了!” 小孩搖了搖頭,一邊關上門,一邊嘟囔道:“神經病……” ------------------------------- 張馳不知道在這靜寂的房間裡愣了多久,他眼前的黑暗依舊濃鬱。直到一聲尖銳的開門聲忽地響起,才將他從失神中喚醒。 輕微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最終停在床前,一道宛若輕鈴般的聲音飄入張馳的耳邊。“該吃晚飯了,大哥哥。” 溫熱的瓷盤被小心地放置在床頭,撲麵而來的飯香勾動著張馳腹中的饑餓,但他強忍住進食的欲望,將腦袋轉向來人質問道:“你又是誰?” “我?我是小賀子啊。”略顯稚嫩的孩童聲音回應道。“我就住在你的隔壁,我們是鄰居啦。” 根據聲線判斷,張馳在腦海中迅速構想出一個八九歲小孩的身形,但他並未聽出小賀子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張馳略一遲疑,開口問道:“是剛剛那個男人讓你送飯來的嗎?” “唔,你是說武大叔嗎?他忙著去科維特街道上買煙去了,所以才讓我給你端些吃的。”小賀子瞪大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一眨地地看著床上的少年。 張馳此刻的狀態看上去十分糟糕,他麵色蒼白,嘴唇發紫,淺淺睜開的雙眸中露出慘淡的眼白,數道淡灰色的血絲蔓延其中,宛如為他的眼睛上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霧霾。 小賀子並不知道張馳的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孩童好奇地打量著少年泛白的眼眸。“大哥哥,你的眼睛怎麼了?” 張馳並不想回答,他用雙手端起盤子放至身前,探出手在餐盤的邊緣摸到一隻金屬勺子。“盤子裡是什麼?” 小賀子有些迷瞪,他看了看盤子裡的炒飯,又看了看張馳的臉,思索片刻後才有些後知後覺。“啊!那是武大叔給你做的炒飯!” “好,謝謝。”張馳一隻手捏住勺柄,而另一隻手則牢牢抓著餐盤的邊緣。他狠狠地挖了勺炒飯,平穩端起,在片刻猶豫後將其塞入口中。 下一刻,充盈的油脂香味在他的舌尖爆開,米飯顆粒分明,吸滿了油汁,火腿的香味像是沖鋒的騎兵,來勢兇猛地霸占了張馳的味蕾,使其充滿著熏烤的風味。而充滿水分的胡蘿卜丁則宛如清新的細雨,輕柔地一絲絲瓦解掉火腿的攻勢,使得整個炒飯的味道更加均衡。 少年細細品味著鹹香的炒飯,心中暗暗驚異於它的美味,他一勺接著一勺,吃得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將所有的警惕都拋之腦後。 “哎呀,慢點吃,別著急呀。你瞧瞧,你把飯都撒到被單上了。”小賀子略帶埋怨的聲音自床邊響起,他伸出乾瘦的手臂撿起張馳無意間灑落的米粒,然後將它們一一塞到嘴裡。“這裡的每一粒米都是很珍貴的!” 張馳愣住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停住了用勺子往嘴裡塞飯的動作。“這裡是哪?” 小賀子一邊忙著撿起散落的米粒,一邊隨口回答道:“當然是貧民窟了。” 張馳將勺子往餐盤上一扣,伸出雙手摸索著抓住了小賀子瘦弱的肩膀,他晃動著胳膊,口中焦急地問道:“貧民窟是在哪裡?我還在北艾斯市嗎?” 小賀子顯然被張馳突然的動作驚嚇到了,他努力擺脫著手掌,慌亂地說道:“是…是在北艾斯市,隻不過這裡離市區很偏遠。” 張馳聞言,鬆開了抓著小賀子的雙手,他有些落寞地垂著頭,記起了之前在醫院病房裡,他唯一的親人被怪獸刺破腹部所流淌出的鮮血。 那抹刺眼的紅成為張馳印象中揮之不去的痛,母親的狀況不明,也讓他的心中始終懸著顆巨石。 如今的張馳身處於距離市區偏遠的貧民窟舉目無親,自己又雙眼失明,世界觀也遭遇顛覆,未來似乎籠罩了一層撲朔迷離的蛛絲,靜靜等待著他自投羅網。 在這黑暗無光的世界,他又該何去何從? “大哥哥,你哭了嗎?”一聲唯唯諾諾的孩童嗓音自床邊傳來,小賀子雖然剛才被張馳嚇得不輕,但他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麵前少年的情緒波動。 張馳抹去眼角的濕潤,聲音嘶啞地回答道:“沒有,是你看錯了。”他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麵展露在外,特別是身邊是一個比自己還要小的孩子。 “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武大叔去幫你的,他雖然嘴巴毒了些,又喜歡罵人,還總是抽煙,可他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呢……”小賀子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試圖為張馳介紹著煙鬼的種種優點。 可房門忽地打開,淩冽的風從屋外吹來,裹挾著一股有些刺鼻的臭味。 小賀子停了言語與動作,看向房門處,一個略微佝僂著的乾瘦身影正站在那裡,惡毒而嘶啞的老者聲音隨著冷風沖入房中。“小賀子,滾回家裡去,老子的飯怎麼還沒做好!” “唔…好。”小賀子的身軀猛地一哆嗦,麵色暗淡地垂下頭,在老人陰冷的目光注視下,從房門間的縫隙中出去了。 “哼!真是個欠收拾的死崽子!老子撿你回來可不是讓你來偷懶的!”老人冷哼一聲,用鋒利的眼神緊盯著小賀子瘦弱的背影,望著孩童回到家中,他才轉過頭,瞥了眼屋內床上躺著的張馳。 張馳閉著眼,微彎著上半身一動不動,像一座凝固的水泥雕像。 老人盯著張馳看了片刻,才一把關上房門離去了。 而張馳此刻卻沉浸在一股莫名出現的訊息當中無法自拔,就在剛才,他那漆黑一片的世界中突然有了些變化,一股不知道從哪竄出的淡青色薄霧在他視野中四處徘徊,最終凝結成一滴極其微小的灰色水珠。 這滴水珠是張馳所能看見的唯一存在,讓他的心中難免激動不已。 他凝神靜氣,將全部心神灌注在水珠上,下一刻,一種恐懼感在張馳的心頭油然而生,數十道虛實相間的場景在他的眼前閃爍不定。 在這些片段中,張馳隱約看見了一個孩童在老人的鞭打下瑟瑟發抖,視角轉移,孩童在夜裡抱著一個籠子蜷縮在床邊的角落中,場景再次切換,老人暴躁地怒罵著遍體鱗傷的孩童,手中抓著一隻老鼠將其擲死在地麵上…… 這些場景所帶來的恐懼感切切實實,讓它們仿佛真的發生在張馳的眼前一般。 老人並不高大的佝僂身軀仿佛化作了一團蠕動著的猙獰黑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孩童充滿恐懼的眼神中不斷拔升,最終變為血紅色的可怖身形。 一縷縷淡青色的霧氣從老人背後升騰而起,透過孩童的瞳孔,被吸取到張弛的精神世界當中。 張馳渾身的血液加速流轉,深藏於軀體深處的瞳目緩緩轉動,最終停留在虛空中一個晦澀難明的符號麵前。 這個符號像是猙獰的惡角,散發著無數扭曲不定的夢魘,它正隨著瞳目的到來而漸漸亮起。 在符號亮起的瞬間,源自血脈深處最原始的恐懼便在張弛的心中彌漫,一剎那間,他仿佛身處熱帶密林,身軀上纏繞著龐大的巨蟒,腳下攀爬著蜘蛛毒蟲,而在下一刻,他又墜落於雲端,強烈的失重感將其籠罩,畫麵閃爍,劈裡啪啦的橘紅色火堆被寒風吹滅,饑腸轆轆的狼群朝他快速撲來,張弛的身軀被撕裂,眼前隻剩下一抹血色…… 無數道低沉的呼喚聲從他的腦海中響起,又宛若過眼雲煙般潛藏起來。 在這些繁雜如森的群聲麵前,一句最為宏大的話語是如此的清晰,讓其仿佛印刻在張馳的腦海中:“以汝之懼,召吾獸來!” 在這聲宛如咆哮般的低吼聲結束後,灰色水滴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於下一刻嘭然崩散,化作一抹抓不住的青煙,消失於張馳的眼前。 張馳的視野內隻剩下一片黑暗,剛才的一切仿佛隻是他的幻覺,而他腦海深處的瞳目也再次合上眼皮,陷入沉睡當中。 張馳捂著腦袋,感到一陣陣強烈眩暈感襲來,不知不覺間便倒在了床板上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