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間舊事(1 / 1)

“嘿!小子,你這是怎麼回事?”   張馳是被一陣猛烈的搖晃所弄醒的,他睜開眼,四周依舊籠罩在黑暗當中,但一股濃鬱到刺鼻的煙味張馳的鼻子前來回晃悠,熏得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晃醒他的,正是煙鬼。   -------------------------------   煙鬼剛從科維特街道上趕回來,推開門便看見少年癱倒在床側,地上則散落著炒飯與碎裂的餐盤。   男人急忙從懷裡掏出黑色長羽,舉著它在整間屋內仔細搜查了一圈。在確定沒有危險過後,煙鬼這才靠近床邊去檢查少年的情況。   張馳並未受傷,呼吸平穩,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般。煙鬼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坐在椅子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點上了一顆煙。   待到香煙燃盡,他的心情也平復下來,便走至床邊抓住張馳的肩膀將其搖醒。   沒過一會,少年便從昏睡中蘇醒過來。張馳晃了晃尚處於混沌狀態下的大腦,睜著略顯迷茫的雙眼,向著煙鬼問道:“我這是睡過去了嗎?”   煙鬼拍了拍胸脯,一屁股坐回椅子,壓得它嘎吱作響。“呼,嚇我一跳,你小子要是出了事,我該怎麼和白鴉交代啊!”   他此時又好像想起來什麼,搖晃著腦袋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小賀子呢?就是我派來給你送飯的那個小孩呢?”   張馳沉聲回答道:“他被一個老人叫走了。”   “怪不得,原來是他那個養父回來了。”煙鬼的臉上頓時露出復雜的神色,他輕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似乎是在惋惜著什麼。   “他的養父對他很不好,你應該知道的吧。”張馳沉默片刻,又補充了一句話。   “連你都看出來了?哦不,是察覺出來了?”煙鬼眉頭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張馳並不想暴露自己昏迷前所看到的景象,他略一思索,說道:“那個老人說話時像一隻殘暴的豺狼。”   “真是個生動形象的比喻呢。”煙鬼將身子靠在椅子上,將頭後仰,擺出一個令自己舒服的姿勢。“小賀子攤上個這麼不是個東西的養父,那隻是他的不幸了。”   “那你就沒有考慮過幫他脫離苦海?”張馳想起那股縈繞於心頭的恐懼感,記起孩童蜷縮於昏暗的墻角中瞪大的雙眼。   那是一雙多麼渴望拜托可怖夢魘的純凈眸子啊!   可煙鬼卻輕輕搖了搖頭,他將雙臂靠在腦後,翹起腳尖,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來。“我怎麼幫他?把他從惡毒的老頭子那裡買來?讓小賀子一個不醒者摻和到真實之眼的世界裡,然後不明不白的死在無獸的爪牙下?”   “飽含痛苦的茍活著,也比莫名其妙的死去強太多。”煙鬼說完,便從椅子上坐直身體,盯著張馳的雙眼問道:“與其關心一個外人,不如先考慮考慮自己吧,小子,你又該做如何選擇呢?”   張馳微微一愣,顯然是被問的有些懵,他皺起眉頭問道:“那我能選什麼?”   煙鬼笑了笑,從口袋中掏出煙盒,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裡,他拍了拍口袋,又翻了翻褲兜,最終在床邊找到了自己的打火機。   “啪嗒!”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點火聲,煙鬼終於又續上了支撐他存活的食糧。   “呼~小子,那我就得給你好好說道說道了。”叼著煙的男人翹起二郎腿,理了理衣領,清了清嗓音說道:“既然白鴿委托我來照顧你一段時間,那麼就是默認了讓我成為你的領路人。你可以叫我武叔,也可以叫我煙鬼。現在擺在你麵前的路有兩條,一是當一個處於不醒者與覺醒者之間的存在,躲在人群當中混吃等死。二是當一名終日宛如惶惶之鼠的真實之眼,在王室獵庭的圍剿與無獸的獵殺下茍延殘喘……”   “不,等等,麻煩你能先解釋一下不醒者、覺醒者這些詞的含義可以嗎?我有些聽不明白。”張馳撐開手掌,打斷了煙鬼的話語。   “咳咳,我倒是忘了你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了。”煙鬼使勁咳嗽了兩聲,用以緩解自己的尷尬。“那我們先將這些詞放置一旁,讓我給你講講關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故事吧,它不被史書記載,也不被史學家承認,但是它的確真實發生過。而且,我要用一種很獨特的方式,讓你快速了解我們這個世界。”   “很獨特的方式?”張馳微皺眉頭,心中升起疑惑。   煙鬼摸了摸胡茬,嘴角浮起一抹淺笑:“白鴉把你送到我這裡來,自然是有原因的。小子,你抽煙嗎?”   “不抽。”張馳的回答簡潔而迅速。   “那我隻能替你感到惋惜了,祭吾肺宰,召煙魄!”煙鬼口中念念有詞,猛吸一大口香煙。他指尖夾著的煙卷極快燃盡,幾乎在一瞬間便化作白色的煙灰。   下一刻,他從肺部吐出大量的五色煙霧,一瞬間就將整個房間籠罩在內。在溢散的彩霧中,煙鬼的聲音飄渺不定:“放鬆身體,無需緊張,正常呼吸就好。”   張馳縱然失去視覺,但他可以感覺得到煙霧緩緩在空氣中流動,而且也並未感到威脅。聽到煙鬼的話,他緊繃的身軀漸漸放鬆,等待著嗆人的煙味襲來。   但空氣中的彩霧中彌漫著迷人的香味,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便心神恍惚。一個若隱若現的虛影在煙霧中圍著張馳轉動一圈,最終鉆入了他的鼻子裡。   張馳的意識陷入一種奇妙的狀態,一塊白色的大幕自眼前緩緩展開,煙鬼低沉的嗓音自幕後傳來:“據我所知,我們的世界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經被許多其他維度的斷層悄無聲息地侵入,這些入侵而來的世界被統稱為‘虛無世界’,它們由一種常人看不見,摸不到的能量所構成,這種能量被叫做‘虛能’。虛界雖然是緯度斷層,但界內依舊存活著異界生靈,它們被叫做‘虛獸’。”   伴隨著聲音,張馳眼中的白幕開始產生畫麵:充滿生機的大陸上空忽然飄來一塊塊朦朧不定的雲端世界,它們像是湖水上的倒影,映出異世界的山與海,風與土。宛若波浪般不停湧動的五彩能量簇擁著這些來自遠方的緯度斷層,扭曲著周圍的空間。   煙鬼將已經燃盡的煙撚滅在煙灰缸內,再次點上一隻煙。“緯度斷層所溢散出的虛能會影響到現實世界,它們十分不穩定,正是這些虛能讓現實世界的空間變得動蕩不已,世間也因此出現了一些異常事件,例如黃沙遍地的沙漠裡突然冒出一片密林,再或是人類的聚集地中央憑空出現湖泊倒影…在一開始,人們興奮異常,以為是真正的神明力量顯現。而一些觀測到事件的宗教則把其稱作‘神跡’,而記載中出現最早的神跡出現在大約一千二百年前……”   張馳的雙眼不自覺地漸漸瞪大,在他的視野中,各種奇景輪番閃過:金黃璀璨的沙丘中坐落著鬱鬱蔥蔥的森林,古老的村莊上空漂浮著滿是水草的湖底……穿戴著寬大紅袍的人影高舉著雕刻著神跡的銅板,身後跪倒著數不清的民眾,他們虔誠地一同祈禱,萬聲相融,直沖雲霄,聚起一陣撼人心魄的音浪。   煙鬼抽了口煙,繼續講述道:“可後來,人們才意識到所謂的神降並不是來自神明的神跡,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入侵。在大約四百年前左右,一塊飄蕩著的小型緯度斷層與我們的世界碰撞,讓世間蒙受了首次異界入侵災難。那塊虛無世界與現實世界開始重疊,導致人類有時會出現在異界,而虛無世界裡的生靈也會降臨到現實。由於第一次接觸的警惕與恐慌,存活在虛無世界中的虛獸對人類展開了攻擊,讓大量人類死去。而虛獸擁有著超強的環境適應能力,它們為了適應現實世界,開始了第一次進化……”   張馳眼中世界開始模糊不定起來,數不清的異世生靈自天際墜落,於空中拖拽出長長的橘紅色,砸入大地形成一個個深坑。兇殘的怪物們咆哮著來襲,驅逐著人類離開他們世世代代生存的家園。   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這場避無可避的災難麵前,人類似乎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煙鬼的聲音逐漸變得低沉,仿佛在為那場人類史上的大災難所傷懷,隨著他的繼續訴說,他的語氣中也帶上了一絲傷痛。“傷害到人類的虛獸進化成了無獸,它們不再以虛能為食,轉而專注於獵殺人類,它們會殘忍地割開獵物的顱骨,吞食掉裡麵的一切,從而獲取人類大腦中的念力。”   “在災難發生的第二年,人類也終於從異界降臨的災難中回過神來,逐漸開始了對虛獸與無獸的反擊。隨著現實與虛界的接觸,人類當中誕生了第一個覺醒者,他天賦異稟,能夠感知到虛能的存在,並很快學會了如何將其為己所用。他將掌握虛能的方法賜名為‘吾言令號’,並將其教導給了其他覺醒者。人們感激涕零,尊稱他為‘原初者’。隨著覺醒者的不斷增多,人類自此擁有了抵抗虛無世界的力量,而有些人類天生便無法看見來自虛無世界的生物,在抵抗戰爭中顯得極為被動,他們被稱作低劣的不醒者。但原初者並未因此貶低他們,反而告誡世人要一視同仁,共同為了人類的未來而抗爭……”   說到這裡,煙鬼的眼神中也不禁帶上了一絲憧憬,那是對強者發自內心的崇拜。“原初者在那個黑暗的年代中宛如一隻提供光明的火炬,照亮了處於迷茫中的人類,他宛如神明降世,擁有著常人壓根不敢想象的力量。在原初者的帶領下,覺醒者組成的軍團無堅不摧,強大的虛獸與無獸也一個個倒在軍團的鋒刃之下。而人類也終於在歷經十年的艱苦戰鬥中,將以人為食的無獸殺絕,把虛獸趕回了它們的老家——虛無世界當中。”   大幕之上的血色漸漸褪去,一道刺眼的金色聖光照亮世界,將黑暗盡數驅散。一道傲立在光中的高大身影向著天際舉起長劍,發出一聲宛若龍虎之聲的驚天咆哮。在他身後是人頭攢動的覺醒者軍團,他們揮舞著戰旗,手持著鋒刃,驅動著虛能,向著異世界的怪獸發起了聲勢浩大的沖鋒……   煙鬼吐出一口長煙,似乎將之間講述災難時的鬱結也一並呼出,他的語氣卻變得惋惜起來:“嗬嗬,如果這個故事到這裡就結束的話,就已經很完美了,可惜,災難還在延續。”   “在最初的勝利過後,原初者的光芒變得不再璀璨,幾隻軍團從他的麾下脫離,為了那該死的權力,轉而對自己的同胞伸出了屠殺的刀鋒,人類逐漸分裂成幾派,燃起內戰的烽火。”   “歷史上的許多大人物都曾在登上頂峰後看不清未來的方向,就連原初者也是如此。”   “他看著曾經親如手足的軍團們互相搏命廝殺,一時間陷入了迷茫。在經歷幾場來自覺醒者的刺殺後,他對人類的失望也在此刻堆積到極致,原初者心灰意冷,最終選擇了離去,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金光退卻,血與火再次占據了張馳眼中的大幕,他看著人類宛如蟻群般在大地上廝殺,身披鎧甲的戰士將劍刃刺入同胞懷抱,戰旗被撕毀後投入火堆,連帶著人類最後的信仰一同消散於灰燼當中…渾身漆黑的刺客們前仆後繼地沖向籠罩在聖光中的高大人影,卻被漸濃的大霧所一同吞沒……   煙鬼垂下眸子,眼神中罕見地流露出一抹落寞。“人類曾經信仰的人間之神,最終還是舍棄了他的臣民。原初者的離去就像黑夜中唯一燃起的火堆被風吹滅,過去籠罩在人類頭頂上的陰霾再次升起,曾經痛飲人類鮮血的虛獸也露出了它們潛藏許久的尖牙利爪,人類正式開始進入第二次虛無世界入侵事件,陷入長久的抗爭。”   “但這次,各大軍團之間的信任已經不復存在,人類再也不能凝聚起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量……第二次入侵事件歷時久遠,持續了近一百五十年,才隨著工業文明的崛起而停止,黑王的時代逐漸來臨。”   聽到黑王這個名字,張馳微微有些動容,因為在他所學的史書中,黑王是近代史的開創者,終結了過往的蠻荒時代,但史書並未給他正麵評價,而是將其描繪成一位暴虐的殘酷君主。   提到這個暴君,煙鬼的表情很是復雜:“黑王身為一個強大的覺醒者,卻推崇科技造物。關於他的時代很是模糊,但我們不可否認的是,他曾帶領著深陷於泥沼的人們脫離與異界生物的鏖戰,科技的力量足以摧毀掉阻擋在他麵前的所有敵人。”   大幕中彌漫起霧氣,一道模糊的人影靜靜地站在畫麵中央,他頭戴猙獰王冠,身披著暗紅的鬥篷。伴隨著人影張開雙臂,橘紅色的火炮在其身後輪番轟鳴,將龐大的虛獸身軀炸出一個個血洞。履帶推動的鋼鐵巨人自霧中踏出,跨過真王的身側,狠狠撞擊在敵人身軀之上……   “黑王摧枯拉朽般擊潰了外敵,將虛獸驅逐,並很快製止了覺醒者軍團之間的內鬥,建立了史稱‘真朝’的王國。可他的殘暴不僅僅是針對敵人,就連他的臣民也飽受其難。真朝建立後的第一百年時,黑王暴薨,全國各地皆發動內亂,世間陷入爭奪王位的戰爭之中。”   煙鬼說道這,用指尖輕輕磕了磕煙蒂,讓煙灰準確地落入桌麵上的缸內。“歷史的車輪滾滾轉動,行駛到距今八十年前。作為不醒者的太淵帶領著近代化軍隊以驚人的紀律性橫掃一切,順利讓大夢王朝登上權利山巔。他以雷霆手段迅速肅清了所有敵對派的反對者,並以鋼鐵手腕封鎖了關於覺醒者的任何消息。”   “太淵曾經對覺醒者的軍團首領保證,他這樣做隻是為了維持社會穩定,讓人們生活在一個不被虛無世界侵擾的幸福社會中。”   張馳眼前大幕中顯現出一個站在軍陣前的人影,他的麵容與史書上記載的大夢一世交織重疊。古淵的身軀並不偉岸,倒像個文弱書生,可他的眼中卻永遠投射出不可阻擋的鋒芒。大夢一世振臂一揮,身後的軍隊宛若滾石般推進,立起的槍械宛如黑暗群林般密密麻麻,讓人不禁汗毛倒豎。   煙鬼將煙用力按在煙灰缸內,似乎想要熄滅的並不隻有火焰。“他做到了,甚至已經超出了他的夢想太多。如其所願,虛無世界與覺醒者逐漸消失在大眾的視野,虛獸與無獸被演變為都市傳說,成為人們閑來談論的故事。而覺醒者的存在則在大夢王朝的宣傳下成了一種精神疾病所造成的幻想。在這時候,覺醒者們才恍然發覺太淵的謊言,他並不想與我們這些異類分享勝利的果實,也不想讓所有與怪異相關的東西打擾到他的子民。人們隻記得太淵立下的豐功偉績,史書上也隻會記載他的不世之功。”   “覺醒者察覺到大夢一世的意圖時,一切已經太晚了!太淵秘密組建的獵庭對尚在懵懂之際的覺醒者展開屠殺,那是一場該死的噩夢……他媽的!虛偽的大夢一世真不是個東西!”煙鬼久久呼出一口飽含著憋屈之氣的煙霧,語氣中盡是對太淵的不滿。   張馳看見在濃厚的霧氣中走出渾身穿戴著黑甲的軍隊,他們全副武裝,裝甲上塗著慘白色的骷顱,宛如一隻自深淵中誕生的惡魔之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們迅猛地沖向獵殺目標,手中的銀刃劃破覺醒者的喉嚨,槍口迸發出的特種子彈射入覺醒者的額頭…他們的裝甲上似乎有一層抵禦虛能的保護膜,在收到攻擊時總能蕩起層層緩沖,以至於覺醒者幾乎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就慘死當場。屠殺結束,大霧散去,隻剩下遍地的屍體橫在原地……   “覺醒者自古以來都是不醒者的守護者,是抵抗虛無世界的第一線,可太淵卻將覺醒者放在了人類的對立麵,認為我們是擾亂世界的不穩定炸彈。可當虛無世界來襲時,他的不醒者軍隊又該如何抵抗呢?摸著黑瞎打嗎?”   “我們的世界中充斥著背叛、謊言!這就是人類該死的劣根性!咳咳!”煙鬼吐出最後一口煙,輕輕咳嗽兩聲,似乎是到了某種極限,滿屋的彩色煙霧開始散去,一道朦朧的虛影自張馳鼻子中鉆出,順著煙鬼的喉嚨回到了他的肺部。   像是一場電影退場,張馳眼中的白色大幕宛如冰雪般消融退卻,黑暗漸漸取代了一切。他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眼睛,對剛才的畫麵依舊有些留戀。   失明的他能夠再次看到這個世界,已經是一種莫大的幸運了。   “小子,怎麼樣,我的能力如何?是否值得白鴉將你托付給我?”煙鬼略帶疲憊的聲音自張馳耳邊響起。   在經歷了剛才的景象後,張馳心中仿佛升起了重見光明的希望之光,他強壓下心底的激動,朝著煙鬼鄭重地端起雙手,重重地合在一起,學著電視上的禮節拜了一拜:“聞君一言,收獲頗豐。得此良師,為我之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