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啞巴少女(1 / 1)

第二天清晨,風塵仆仆的煙鬼出現在公寓樓前,他迎著清冷的空氣,慢慢呼出一口淡淡的白霧。“呼,快要到冬天了啊。”   此時的貧民窟中已經有不少人在活動,偶爾有人朝著煙鬼的灰褐色大衣與嶄新皮靴投來貪婪與嫉恨的目光,但他卻不以為然,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後,從懷裡摸出一盒香煙,推開了公寓的大門。   在他推開門的那一刻,所有敵視的目光都宛如驚弓之鳥般消退,似乎對這棟敢矗立於此地的大樓有著不小的忌憚。   煙鬼叼著煙,麵色平靜地邁過地上的垃圾堆。昨晚地上散落的血跡已經不知道被誰清理,隻留下淡淡的血色在地麵上被拖出隱約的痕跡。   煙鬼將目光從地上的血痕上移開,這種流血事件在這裡並不算得上稀罕。在他馬上要進入樓梯間的前一刻,一扇房門被推開,從中傳來的聲響將他抬起的靴子暫停在空中。“嘿,老武,你上次帶來的那個小鬼可是有些不安生呢。”   煙鬼轉過身,看向靠在房門上的男人,嘴角咧出一絲笑意:“酒蟲,你今天怎麼醒得這麼早?我交的租錢可比其他人隻多不少。”   被稱作酒蟲的男人晃了晃腦袋,睜開睡眼朦朧的眼,輕輕打了個哈欠:“昨晚沒睡好唄,老灰頭半夜裡跑出去了,我可是親眼看見一隻虛獸攆在他屁股後麵。”   聽到這,煙鬼微瞇起眼睛,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不好的方麵。“你是說?”   “我勸你還是好好問問他是怎麼回事。我們這種存在,不應該隨意插手普通人的事端。”酒蟲臉上露出一絲人畜無害的微笑,似乎真的在友善提醒著煙鬼。   煙鬼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緊盯著酒蟲朦朧的眼眸說道:“好。”   說完,他旋即轉身,上了樓,不再與其對視。   酒蟲看著煙鬼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打了個哈欠後,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內。   “呼~”   二層走廊,煙鬼抽著煙,一邊緩緩前進著,一邊仔細打量著走廊中殘留的蛛絲馬跡。   地麵上散落著幾滴早已凝固的鮮血,印著一行混亂的鞋底痕跡。   煙鬼掃了一眼,心中也漸漸放下心來。這種等級的出血量頂多算是輕傷,隻要沒鬧出人命,什麼都好說。   他來到張弛的房間前,拿出鑰匙準備開門。隔壁的房門卻在這時忽然推開,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小腦袋:“你回來了,武大叔……”   -------------------------------   張馳這一覺睡得很香,也沒有做什麼噩夢來打擾他。   蘇醒後,他便聞到了一陣熟悉的煙味在房間內飄蕩,雖然刺鼻,卻帶給人一種莫名的心安。   煙鬼正坐在椅子上,動作小心地為坐在床尾的小賀子打著繃帶,他見張馳睡醒,笑著調侃道:“呦,這不是見義勇為的小英雄嗎?”   張馳聽後,愣了一下,這句話不冷不熱,像是誇獎又似乎帶著些譏諷。他看不見煙鬼臉上的表情,自然也猜測不出對方心中的真實意圖。   一旁的小賀子本來低垂著腦袋,在這句話後,他也抬起水汪汪的眼眸,看向一臉無辜的少年。   張馳的所作所為被戳穿,自然有些手足無措,但他還心存一絲僥幸,想著蒙混過關:“我怎麼了?昨晚我一直在睡覺啊。”   煙鬼側過頭,用餘光瞥了眼房門上殘留的痕跡,那是張馳昨晚用拳頭錘出的凹陷。   他不禁搖了搖頭,證據確鑿,這小子還在嘴硬。   煙鬼用手掌輕輕拍了拍小賀子的腦袋,朝屋外努了努嘴說道:“這兩天好好養傷,我讓白聆給他送飯,你先回去吧。”   小賀子乖巧地點了點頭,從床上跳下,用纏滿繃帶的雙臂推開門準備回屋。在他關門的前一刻,孩童純真的眸子在張馳身上久久停留,小賀子年紀雖小,卻也察覺到了什麼。   謝謝你,大哥哥……   他用眼神無聲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隨後關上門,回到了隔壁房間。   煙鬼看著小賀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後,這才將目光轉移到張馳身上。他無奈地笑了笑,從煙盒裡叼出一根煙說道:“好了,現在這屋裡就隻有你我,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我知道你昨晚上用了吾言令號,召喚出虛獸給小賀子出了口惡氣,對不對?”   張馳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嗯,你的進步速度讓我很吃驚,不過,仗義出手或許並不會收獲一個好結果。”煙鬼不緊不慢地點上煙,在煙霧中說出這樣一番話:“你知道嗎,你這樣會害死自己,也會害死小賀子的。”   “為什麼?我難道做錯了嗎?”張馳有些不解,在他的視角來看,自己將施暴者趕走是一件很正確的事情。   煙鬼吐出一口煙,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想到後果呢?”   一時間,張馳竟然沉默了。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地從煙鬼口中聽到這個世界的危險,無獸、獵庭、軍團都可能是他的敵人。張馳皺起眉頭,開始反思著自己昨晚熱血上頭的行為。   看到少年認真思索的模樣,煙鬼眼中的淩冽也減少了幾分,如果張馳依舊執迷不悟的話,他就沒必要進行接下來的話題了。   “我……不應該這麼魯莽的,也不該太仁慈了,讓那老家夥逃了,應該…一擊必殺的!”   少年的一番話差點沒把煙鬼從椅子上震翻,男人抖了抖煙灰,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小子怎麼是個殺胚啊!我是讓你想想後果,不是讓你殺老灰頭!”   “你的虛獸在昨晚太過張揚,如果落入有心人的眼中,你就暴露了。那白鴉把你送到我這裡來還有什麼用?”煙鬼重重地磕了下煙灰,恨不得將其全部抖落下來。“讓你躲躲風頭,你小子倒好,路見不平一聲吼啊,把老灰頭嚇得現在還沒回來呢!”   “他要是死在外麵,你的麻煩就大了。虛獸造成的傷口上會殘留著虛能,萬一讓無獸聞見或者讓獵庭瞧見,他們就會沿著線索蜂擁而來,將你拆成零件,哄搶一番,拿你的腦袋回去邀功!”   “如果是無獸還好,它獲取到足夠的食物就會離去,但如果來的是獵庭,那這一塊區域的人都得死!”   煙鬼的話語將張馳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哪裡考慮過自己所作所為的後果?   在昨晚,老灰頭逃跑時的確有一名目擊者,那就是一層房間扔出酒瓶的那個人。換句話說,自己可能已經暴露了。   “現在你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魯莽了吧。”煙鬼端正了一下坐姿,將桌子上的煙灰缸拿到靠近自己的位置。“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太多,念在你初犯的份上,這件事我會幫你解決。”   他說完後,頓了一頓,猛抽了一口香煙,磕去煙灰說道:“但是,記住,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你。”   “如果你下次還是不加思考地行動,就隻能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吃了!”   張馳重重地點頭,雖然不知道那個叫做白鴉的男人給了煙鬼什麼樣的報酬,才能讓他對自己如此盡職盡責,但張馳對煙鬼的感激之情是實打實的。“謝謝。”   “先別急著道謝,把你的虛獸形態與外貌先告訴我,好方便為它掩蓋行蹤。”煙鬼從大衣的兜裡掏出一個小本本,準備用隨身攜帶的鉛筆在上麵記錄。   “我在簽訂契約時的幻境裡看到,我的虛獸是一隻差不多乒乓球大小的銀色鯉魚,它的魚鰭很尖,尾巴很大……”張馳說到一半,停了片刻,心中猶豫著要不要將自己不需要代價的事情透露出來。   “其他的就不必泄露了,吾言令號和付出的代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煙鬼似乎是看出了張馳的顧忌,他用筆飛快,以極其潦草的文字記錄下張馳虛獸的信息。   煙鬼很自信,除了自己,沒有人能看懂他獨創的書法流派。   他將本子和鉛筆收好,站起身來剛想走,卻仿佛想起來什麼似的問道:“簽訂契約後,虛獸可能會帶給主人一些不適應的感覺,你有沒有感到什麼異樣?”   張馳想了想,回道:“沒有。”   “那就好。”煙鬼抽盡最後一口煙,看著張馳的麵容說道:“一般來說,一名剛剛覺醒的真實之眼要經過一個月的沉澱,才能摸到些吾言令號的門檻,你這小子也算是天賦超群,竟然短短一日間就練成了。”   張馳的臉上露出微笑,顯然是對煙鬼的誇獎很是受用。   “不過,也不要太驕傲了,隻是上帝把你的窗戶關上了,又給你留了個門縫而已。”煙鬼見張馳有些翹尾巴,忍不住挖苦道。   被潑了盆冷水的張馳並不氣餒,反倒是嘿嘿一笑,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道:“武叔,你這話說得可不對,上帝看我可憐,又給我開了個小窗。”   煙鬼的目光剛流露出一絲好奇,就聽見張馳再次說道:“我現在可以借助虛獸的眼睛看到東西了。”   “嗯?那這可真是罕見,一般情況下,隻有鳥類虛獸和少部分獸類虛獸才可以共享視野,魚類虛獸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煙鬼的嘴角掛上發自內心的微笑,他看著昨天還沮喪無比的少年恢復了希望與活力,自己也很是高興。“那你真是個不幸又幸運的小子。對了,使用吾言令號要節製,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要召喚虛獸,記住,等價交換永遠不變,它們是需要代價的。”   煙鬼想得很周到,他擔心張馳為了能多看這個世界幾眼,從而毫無節製地召喚虛獸。即使不知道少年所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他也要提前告誡一下。   “好……”張馳答應下來,想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煙鬼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他現在要出去,幫張馳收拾好這個爛攤子。   在出門的時候,煙鬼又回過頭來,對著床上的少年說道:“我來的匆忙,忘了給你買吃的,等到中午時分,會有人來給你送飯的。”   張馳點點頭,摸了摸肚子,朝著房門的方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餓。   隨後,張馳聽見房門嘎吱一聲被關上,鎖芯轉動的聲音響起。   他知道,自己又被鎖起來了。   少年深吸一口氣,靠在了床頭,腦中再次復盤自己的第一次出手時的紕漏……   “叮!”   桌子上的定時鐘響了第三聲,張馳正撫摸著餓得咕咕叫的肚子,等待著午餐的到來。   在上午時分,閑得沒事乾的他已經將屋內的布局都摸清了,自己下床走動再也不會碰到障礙。   忽然,門外的走廊中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張馳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人正朝著自己的房間走來。   少年一個翻身,坐到了床邊,麵朝著桌麵,像是一個等待著投喂,饑腸轆轆的土撥鼠。   “哢噠。”   鎖芯中的凹槽隨著鑰匙的到來而發出清脆的微響,嘎吱一聲後,房門被緩慢推開。   風帶來了來者的氣息,少年聞到了一種幽遠輕靈的花朵味道撲麵而來,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張馳聳了聳鼻子,深吸著若有若無的香氣。   腳步聲輕踏在木地板上,逐漸向著張馳靠近。離得近了,那股花香反倒是消散在了風裡。   伴隨著飯盒放在桌子上的聲響,一雙筷子被輕柔地塞入了張馳手心中。   他腹中饑餓,也來不及道謝,隻是攥緊了筷子,在桌麵上摸索著飯盒。   突然,他在堅硬的木桌上碰到了另一隻冷潤光滑的手背。來者一言不發,隻是宛如觸電般收起了手,往後退了兩步。   張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間摸到了對方的手掌。他抬起臉龐,睜開泛白的雙眼,朝著大概的方位說道:“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來者看著少年的眼眸沉默不語,過了片刻才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   張馳雖然感到奇怪,但也沒太在意。他摸到飯盒,將其放到身前,用筷子試探性地夾起裡麵的食物,感受到筷尖傳來的重量後,才慢慢放入口中。   入口之後,張弛感到一股桂花的芳香在舌尖綻放,清甜的糯米當中摻雜著芝麻的香氣。他輕輕咬開溫軟的飯團,細細品味著脆生生的水果內餡。   很好吃的桂花飯團,就是量有點少,張馳默默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很快,少年將飯盒內的食物一掃而空。他剛拍了拍有些噎的胸膛,一瓶水便被遞到手中。   張馳擰開蓋,喝了大半,抹去嘴角的水滴後,他緩了口氣,抬起頭朝著前方說道:“你的名字叫白聆是嗎,謝謝你。”   白聆端坐在張馳麵前,用手拂去臉上的發絲,露出麵容的輪廓。   她的年齡不大,留著足以遮蓋臉頰的短發,半張臉眉目如畫,另外半張卻宛如從地獄歸來,遍布著猙獰的肉瘤,讓人看一眼都覺得心生惡寒。   白聆的一雙眼睛是罕見的藍色虹膜,宛如藍寶石般鑲嵌在淺淺的眼窩中。她盯著張馳的泛白雙眼,神色復雜,這是第一次有人麵色如常的直視著自己醜陋的麵容。   在二人相遇之前,他並不知道她是啞巴,她也不知道他是個瞎子。   張馳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回復,他挑了挑眉頭說道:“你不願意說話?沒關係。”   少年將筷子放在桌子上,蓋上了飯盒的蓋子。“哦對了,你做的飯團真的很好吃。”   白聆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她用指尖輕輕磕了磕桌麵,以表達自己聽見了對方的話語。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張馳見氛圍有些凝滯,於是也學著白聆用指頭在桌麵上磕了幾下。   白聆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色,站起身來將飯盒收起,臨走時,又用指尖磕了一下桌麵,示意她要走了。   張馳一開始並不明白對方的意思,直到白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門嘎吱一聲被拉開後,他才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揮了揮手說道:“慢走昂,不送了。”   少女的腳步在門前停留了片刻,伸出手朝著少年揮了揮,但她隨即想到了對方的眼睛,於是又拍了拍門,才朝著屋外走去。   白聆鎖上房門,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讓其可以遮住自己的麵容。她望著厚重的木門,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提著空蕩蕩的飯盒,邁著輕盈的步伐離去了。   張馳坐在床邊,閉著眼深深地吸了口空氣中殘留的花香。   可惜自己看不見,要不然他真想看看白聆的臉龐。身上這麼香的女子,長得應該也不會差吧……   -------------------------------   這一天過得很快,不經意間已是黃昏時分,在貧民窟一座不起眼的棚屋下,一個老人正裹在厚厚的毛毯裡,圍著升騰著煙霧的火堆,喝著熱茶,時不時還打個噴嚏。   “阿嚏!他奶奶的,我給你們說啊,昨晚上那女鬼伸著慘白的舌頭,張牙舞爪的,像是要活吃了我!要不是老子我年輕時體格健壯,身手到現在還算敏捷,說不定就被那鬼給捉住了!”喝著茶,嘴裡還不閑著的的老人正是一晚上也沒敢回家的老灰頭。   他的身邊圍著幾個衣衫破爛的男人,其中一個呲著個嘴,露出缺掉的一口碎牙,麵色諂媚地湊上前說道:“那還得是灰老大跑的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才讓那女鬼在您屁股後麵吃灰!”   “那是那是,咱這些拾荒者裡,就屬您身手最好了!”在一片阿諛奉承聲當中,一隻粗大的手從旁裡伸出來,將一根香煙橫放在老灰頭麵前。“抽一根吧,老大。”   老灰頭用不屑的目光掃了眼香煙,伸手將其拿到嘴邊,他拱了拱老嘴,似乎是在等待著打火機的到來。   “呦,你還真抽啊。”一句帶著譏諷的話語在老灰頭身旁響起。老灰頭皺著眉尖,滿臉不滿地轉頭看去,他倒是要看看是誰敢在這裡觸碰他的威嚴。   在眾人的邊緣位置,蹲著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他從灰褐大衣中取出黃銅打火機,哢噠一聲點著火後,遞了過來。“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來,我給你點上。”   老灰頭的眉頭更加緊皺,這個莫名出現的男人是自己的鄰居,但兩人並不熟絡,甚至他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但老灰頭不解的是,他是怎麼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進來的?   煙鬼的語氣與動作已經隱隱將周圍的人惹怒,隨著老灰頭使了個眼色後,拾荒者們便罵著汙濁不堪的話語,一同沖向高舉著黃銅打火機的男人。   見到眾人爭先恐後地揮舞著拳頭一擁而來,煙鬼神色玩味,手指微動,打火機便彈飛到棚屋下的火堆中,崩起一大片紛飛的煙火。   借著火光的掩護,大量煙霧不知道從何而來,將整個棚屋籠罩在內。   白煙繚繞之中,煙鬼緊盯著老灰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就,讓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