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首長的話倒是提醒了我。 這位心善的小朋友確實和首長有些相像。 不過,我看更像我家的少爺和少奶奶。” 我耳朵尖聽力極好。梁栓柱叔叔和座上幾位軍官聊天我一心二用聲聲入耳。 梁叔叔是早陽縣牤牛嶺公社的副主任,來奉陽本想找一位當地出來的乾部批點化肥。沒料想打聽一圈,才弄清楚:那位乾部下放去了乾校,成了‘五七戰士’。 折騰的半個月過去了。 他有出差證明,出差補助本省內還一天一塊二呢。 本來可以住旅館回去報銷就是了。 但是為了給公社省錢,愣是睡火車站啃窩窩頭。連大車店都舍不得住。農村窮啊,公家的錢能少花一分就少花一分,能省一分是一分。 這時候的乾部,真的是絕大部分一心為公。 你不服都不行。 “你家的少爺少奶奶?” 眾人有點吃驚,梁栓柱同誌不是窮苦人出身嗎? “嘿嘿,大家誤會了。叫慣了。 是我們當年牤牛嶺抗日獨立支隊的大當家二當家夫妻的兒子兒媳婦。 說起他倆可了不得! 少爺叫龍峰,四二年十一歲上戰場,還沒一支三八大蓋高。 天生的神槍手,給他三發子彈,一口氣就撂倒了三個鬼子。 少奶奶孫翠花更了不得,她比少爺大兩歲,十三歲時陪著少爺進入戰場。 後來都成為一個中隊的隊長。這兩個中隊也是牤牛嶺的精銳中的精銳。 化裝偵查、大鬧奉陽城; 擊殺鬼子官佐、偽滿漢奸; 多了去啦。 當時的敵偽漢奸東洋鬼子提起少爺和少奶奶。一邊談虎色變心慌意亂;一邊豎起大拇指:少年英雄好生了得! 官府百姓、黑白兩道,哪個不服?哪個不敬? 少爺人稱‘小修羅’,少奶奶人送外號‘俏羅剎’。 血裡走、死裡鉆,小小少年少女,領著兩隊人馬真真殺得敵寇膽戰心寒日夜不寧。 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來、從什麼地方來。 也許在你酣睡的炕上,也許在你喝酒唱曲的時候……見閻王了。 他倆生死相依並肩作戰,舍生忘死刀尖起舞,廝殺了三年,迎來了‘八一五光復’,勝利了。 當時少爺龍峰才十四歲,少奶奶孫翠花才十六歲。一片花團錦簇的大好前程。 牤牛嶺抗日獨立支隊剩下三百多人,其中一部分悄無聲息的消失了,據說是出海尋覓生路。 一部分人參加了東北自治軍。(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改稱‘東北民主聯軍’,‘四野’前身。) 大掌櫃二掌櫃安排好兄弟們,自己和家人卻留下來沒走。 他說:抗戰十四年牤牛嶺多少個兄弟姐妹埋骨在這裡,我不忍心離開他們,讓我再陪他們幾年,上上香燒燒紙,每天嘮嘮嗑。 我會和我夫人、兒子,給他們敬酒,和兄弟姐妹們開懷暢飲。 告訴他們:我們打跑了東洋鬼子,我們贏了!他們死的有價值! 兄弟姐妹可以安息瞑目啦…… 誰也沒想到,四八年春國民黨匪軍招安遭拒,調集一個精銳步兵營外加一個炮兵連突然包圍小涼河村的秘密營地…… 那時,少爺和少奶奶已經成婚,剛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解放前結婚都早。 小兩口懇求父母帶著不滿一周歲的一雙女兒和八名鐵衛先撤,他倆和剩下的八個心腹猛士阻擊。 最後壯烈犧牲在一片炮火中…… 當晚,幸存的三名猛士,收集煤油、豆油、烈酒,點燃了戰場。 渾身鮮血混入敵營挑翻了營部,引爆了炮兵彈藥同歸於盡。 他們本來就沒想活著離開。也算是給少爺少奶奶報了仇。 後來帶兵來援的傅政委趕到時,小涼河村營地已經是一片焦土,屍體都分不出個數來。 聽說死去的八名猛士中有五個人是一家子:父母兄弟和一個外甥女。 都是少爺少奶奶身邊最近的人。 慘不忍睹哇。 傅政委失聲大哭,捶胸頓足悲戚的說:我來晚了,這麼多年連麵都沒見上。 淚流不止幾乎昏過去。 整整兩天兩夜不眠不休水米不進。 幾個月後的遼沈戰役我們營和蔣匪軍偷襲小涼河村的那個營碰上了。我們連專門盯著他打,殺紅了眼。 最後,我們連手裡沒一個俘虜。 我是連長,團裡一時間也沒給我什麼處分,教導員背地裡指點我申請回鄉。 ‘八一五’光復後,離開牤牛嶺回過老家莊河,老家沒人了。 在那兒就地參加的八路軍膠東軍區先遣支隊。 就這樣還是回到牤牛嶺,守著兄弟姐妹們的英靈……” “傅政委?是女的姓傅的政委嗎?” “是的啊。怎麼首長認識? 噢……你們是母女? 後來在部隊見過幾次,可沒聽說傅政委有家啊。” “是的,那位傅政委是我母親。 戰爭年代天各一方,我父母分別五年,四二年母親到延安‘抗大’學習才重逢。後來母親執意回東北。此一去天南地北生死難料, 為了不耽誤對方,他們離婚了。 一直到六二年西北高原作戰後,父親調任奉陽,他們才見麵復婚。 我聽母親說起過馳援牤牛嶺的事。當時母親剛從東北軍區調任到新組建的東北野戰軍後勤部。 馳援部隊也是後勤部的警衛營。” 說到這兒,表姨臉色一怔,忽然問我: “清遠,你爸爸多大?” “我爸爸三一年的。我出生兩個月他就病故了。沒什麼印象啦。” 表姨盯著我看了幾秒鐘,臉色變換,看得我心裡直發毛。 此地不宜久留,保不齊一會又問我什麼難以回答的呢。 剛才表姨似乎就想到了什麼。 開溜! 再說,我得回家啦。娘中午回來吃飯。 給大家鞠了個躬: “我得回家送飯,俺娘中午回來。解放軍哥哥、姐姐們再見。” 表姨好像還在想什麼,聞言回過神來竟要起身送我。 我一再說:解放軍姐姐不用送,我就是個小孩,太客氣啦,當不得。 秦瑛表姨示意大家繼續,挽著我的胳膊送我到門口。 “小清遠,時間還早,這麼著急是不是怕我再問你點什麼呀?”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 我願意和解放軍姐姐多呆一會。 不過,不能讓俺娘等我呀。” “嘴抹蜂蜜啦? 叫我姐姐就是讓我高興,人小鬼大。” “發自內心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看見你,就覺得親近。” 內涵深遠,說的沒錯。 得給以後見麵留伏筆。 當我姐姐肯定不可能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做我表姨絕對百分百! 秦瑛表姨溫和的撫摸我的腦袋,看我的眼神有點恍惚,好像想了許多。 半晌,秀口吐氣如蘭悠悠的說: “聽說過我母親嗎?她叫傅巖。是四八年底紅星廠建廠時的首任廠長兼政委。 一直在紅星廠工作了九年。 直到五七年、就是你出生那年生病休養,後來才正式調走回部隊的。 你家裡的長輩一定有我母親的同事,從這論,你叫我姐姐也對。 我能接受且很高興,很樂意有個幼弟。 但感覺我們更像母子吶。 剛才旁邊的江雪姐姐不是講了嘛,說我們是母子或者姐弟,滿大街的人都信。嗬嗬” 秦瑛表姨的一番話,聽得我一頭露水糊裡糊塗,我趕緊抓住話頭: “噢……好久遠吶。 我應該叫她傅巖奶奶。但沒聽我家裡說起過。 那我以後叫你秦瑛阿姨吧。” 春雨潤物細無聲。機智如我、慢慢理順。 “隨便小滑頭了。隻是一個稱呼而已。 說不定我們日後會經常見麵,甚至成為鄰居呢。” 我心裡明白,秦瑛表姨一定指的是東院北房。 給新來的領導準備的,不就是給新政委、我表姨準備的嗎。 想起剛才公社和紅星廠來人攆我們下放、騰房,我就氣不打一處來,隨口忿忿道: “指不定我家被下放攆走,騰房子呢!” 秦瑛表姨見狀一臉驚訝,關切不解問: “怎麼回事? 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