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接過硯臺,五指托空舉著硯臺迎著燈光仔細觀看。舅舅在一旁眼睛都要掉進硯臺裡了。 看了一會,姥娘放下硯臺閉目撫摸細細感受,嘴角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舅舅情不自禁的說: “騰雲駕霧的神龍雕的栩栩如生氣象萬千,看圓刀走勢無不寧韻積神。金暈金星燦若天華,寶物哇!” 姥娘沒理舅舅,五指空托輕敲硯臺發出輕微的‘鏜’‘鏜’‘鏜’竹木之音,很是悅耳。 又伸手掏出手帕沾了點茶水輕輕擦抹。 “南唐李後主視歙硯為‘天下之冠’當真不虛。 見過歙硯,沒見過如此上品精致的歙硯。 這是雲龍歙硯。 看材質、風格,這方歙硯應該是道光年間一歲三貢中的‘二匣’之物。龍硯在此,如果沒猜錯的話,還應該有一鳳硯。 我說我的寶貝孫子呀,是不是還有一塊? 一並拿出來讓姥娘看看啊。” “那不行。我得給小姨留著。” 舅舅大為驚嘆,一把摟住我: “我的大外甥啊,你撞上什麼大運啦? 進貢皇家的龍鳳硯對於書畫大師來說,得其一已是珍貴無比,你竟然雙雙收為己有。難怪姐姐說你是鴻運高照。” “好吧,我今天不強求,保持點期待感和神秘感,還有點念想。 有一天你成婚正好湊上一對。嗬嗬。” 什麼,成婚、還一對? 舅舅聞言一愣,瞄了我和俺娘一眼,繼而恍然大悟,拍手叫好。 娘一臉糾結,無言以對…… 姥娘這是暗示什麼?還是表示什麼? 或者是亮明態度和希望? “我得好好的收起來,改明兒讓李寶富拆了那隻紫檀春凳做一個木托襯底。這歙硯呀,貴在養護。” 說著進了東屋。 秦瑛表姨看俺娘和我舅舅的表情,有點茫然。 說好了欣賞那幅傳說中《豐寧春早》的畫呢,怎麼橫空就插進來這麼一杠子。 沒多大一會功夫,姥娘懷裡抱著幾幅卷軸和一本相冊出來。 “都是一家人,索性讓你們都看看吧。 混小子,你要是到外邊露出一個字來,腿打斷!” “不說、不說、絕不說。對誰也不說。” 我趕忙表態,對姥娘手下那幅徐徐展開的畫軸充滿了好奇。 畫卷上畫的就是現在的豐寧路街上的店鋪人家市井街巷早上的景象: 人們推自行車上班、路邊早點攤主忙碌著、商鋪正摘下門板。 這些最普通的生活畫麵,在姥娘素雅、簡潔的筆下,每一個人的眉眼之間都很陽光,洋溢著滿足。 就是普通的路人的身姿背影,都能看出來那股奮發的力量和朝氣蓬勃勁頭。 整幅畫結構精當無一閑置、簡潔傳神爐火純青,讓人能感受到春天撲麵而來的氣息。 而上麵留白處,幾個字恣意磅礴: “換了人間”。 真是畫龍點睛,一下子賦予了這幅雋永清秀的畫麵更宏大更深遠的意義。 高瞻遠矚的角度,果然是深刻而大氣。 再看下款: 為蘇先生大作題。 “堪稱精品、國寶哇! 媽,這字……?” 姥娘沒把卷軸全部打開,遮住了落款署名。 “不用說出來。看看就好。 為了避免是非和麻煩,更不願意讓人覺得攀親附貴,眼前的這幾幅卷軸、照片從未掛出來示人。” 這番話讓秦瑛表姨對姥娘頓時肅然起敬。 這般風骨、這般塵世中的淡泊不爭,遠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紓家赴難,國之典範。 題贈蘇琴先生。” 長槍大戟運筆峻拔勢不可擋! “救亡鬥士,巾幗楷模。” 秀外慧中俊雅穩健!一代賢相的筆韻風骨。 剛才我還不以為然,姥娘的字畫多了去了,多說能賣出個不錯的價錢。看那畫也不見得比東耳房姥娘一大堆畫作好出多少。 掃了秦瑛表姨一眼,她竟然驚呆了!甚至有點不敢相信的眼神。 反正我覺得在場的人,包括俺娘和舅舅都有點誇張和故意表現出來的。 當我看到那兩幅字的落款署名時,我也瞪大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這名字太熟悉啦,誰不知道哇! 等姥娘打開那本陳舊的影集,我的眼睛徹底的不夠用了,瞠目結舌。 自己也不比人家強多少。 影集裡的那幾位誰不認識?!誰不熟悉?! 這時候我都要跪拜姥娘啦。簡直是不可思議! 那是神一般的存在呀。 “這些合影裡有的是山城談判時招待民主人士的宴會上; 有的是我去西北高原延水河畔上;還有我五一年去京都的時候…… 那幅《豐寧春早》就是我在京都畫的。” 俺娘大概也沒看過這些。同樣被震撼,驚訝的秀口微張半天沒閉上。 盡管娘應該知道一些事情,但還是驚詫不已。 “姑姑,這裡的每一張畫、每一幅字、每一張照片、每一個合影,掛在任何人家墻上,都是傳家至寶啊。” “趕走鬼子,我心願已了。 這些年我就是畫畫寫字看孩子。 我不喜外麵的鬧騰。 張揚說明空虛無能;淡泊是因為無愧和充實。 再說,這些也沒什麼可炫耀的,我更不能給他們丟臉。 我現在就是個居家的老太太。 奉陽城裡的一個最普通的老百姓。” 秦瑛表姨心裡感動,雙眼有點濕潤。 “難怪這次我回京都匯報工作,見到主任他和我說: 蘇先生是一代才女,十六歲就名滿京都。 曾經一時風雲的抗日救亡鬥士。 隱居在奉陽那座院子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過著貧寒窮困的日子,不接受組織任何經濟上的幫助。二十餘年與世無爭。 姑姑,在這火紅的年代、在這風雷激蕩的歲月,每天都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貧窮清苦的生活中,誰擁有這些題字與合影,絕對是值得驕傲和令人羨慕的。 沒人能不羨慕。 可是,姑姑竟然藏於內室秘而不宣。 主任的評價沒錯,果然是高潔、淡泊的蘇先生!” 表姨的話,讓我看到了姥娘她背後真正的光環。 更深深的欽佩姥娘的情操。 這是真正的清高,這是真正的風骨! 不行,今年過年我一定給姥娘多嗑幾個頭! 姥娘,今後我絕不和你偷奸耍滑,當一個像你一樣的人! 秦瑛表姨給姥娘重新倒上茶,不無感慨和遺憾的對俺娘和舅舅說: “我此次回京都,曾去京都靜園,聽那裡一位長輩說:家族裡輩分極高久負盛名的風嬛綰‘老祖宗’說起姑姑、當年的小姑娘、奇女子,極為推崇。 並稱呼她是自己的“小朋友”。 同輩論交。 幾十年前,那位‘老祖宗’在國內逗留的幾年裡,姑姑是她老人家唯一的“小朋友”。 相處甚歡。 可惜,‘小朋友’性情高冷頗有個性,每天隻是作畫撫琴,陷於懵懂的情愛之中,沒有一點拜師的意思。 以至於那位名動海內外的‘老祖宗’悻悻然。 回去後常常和身邊的人講: 一塊美玉竟然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