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院,喬大爺的徒弟陳愛黨正帶著一個人從門口的車上往下搬幾個油漬麻花的箱子。我在燈光下看見箱子上有雕刻的山水。 俺娘上前問: “什麼東西?往哪搬?” 陳愛黨放下箱子: “聞秀姨,我和我師父說了,他同意的。 這是今天下午咱們廢舊物公司旁邊的一個孤寡老頭走了。沒兒沒女也沒個親人。公社、派出所的人都去了。 大年根底下都忙,他們忙著辦理有關死亡和注銷等等一些手續,就找我幫忙清理一下破屋。 那間破屋是公社閑置堆放雜物的小屋子。到處都是破爛。 說那些破爛歸我們,把屋子清理一下騰出來就好。 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哥們,也不好說什麼。就帶幾個人過去了。 坑坑窪窪的土炕上,堆著一堆破棉襖、臭棉絮、舊棉門簾子,臟得要命。 沒想到底下是七隻木頭箱子。上麵還雕著花草魚蟲和山水什麼的。 油漬麻花一股味了。 同事說賣到‘地號’的舊物市場能換兩包煙抽。 我說我正好舊物、雜書沒地方放,我要了。 給你們買一條‘萬裡’香煙。 就這麼回事,一塊八一條的‘萬裡’香煙換的。” 田大姑聞聲過來,看見木箱上雕的山水花鳥,直接讓他倆搬到西耳房玉雕室去。 姥娘站在前廳門口喊: “文秀,趕緊滴,和你弟弟守著電話。” 我們幾個進了前廳,舅舅從我們西屋出來。他下班就趕過來了。 “娘,什麼電話這麼急了忙慌的?” 原來舅舅在單位沒打上越洋電話。 年根底下都忙著弄年貨,也不好意思讓負責專門叫撥國際長途電話的同事陪著等。 越洋電話需要十幾個甚至幾十個電話局或者中繼站轉接。 這還得等沒有更高級別的的或者緊急的電話占線。 平時就是國內長途等上個一兩個小時都不稀奇。 線路容量有限,得排號。 所以,急著趕過來,想和俺娘一起到郵電局打電話。 正等著俺娘回來,南院的商叔叔過來感謝送過去的熏肉大餅。 閑聊中說起這事,商叔叔說這好辦吶,由鬆園轉接。 ‘大洋廟’有叫國際長途的權限,然後總機轉到俺家。 舅舅聽後拍手叫好: “我們付費,讓對方付費也行。太好啦,總算不耽擱事。” 姥娘遞給謝姨一千塊錢: “你代表你婆婆去紅光飯店。 萬山這麼多年不讓徒弟、徒孫登門進西院,難為他啦。 今天難得他們大團聚,咱們必須有所表示。一定得給萬山捧場。 每個人發五塊錢的壓歲錢。 另外,每個人再給十塊錢買年貨。 告訴他們,這十塊錢不是給他們花的。是給他們家人花的。 我這裡還有‘大洋廟’政治部主任和商猴子送來的八瓶好酒,一並帶過去,算是我一點意思。” 俺娘也吩咐我帶上十條恒大香煙,五條牡丹香煙,一個人兩包恒大一包牡丹。算是表示一點心意。 紅光飯店就在豐寧路西邊兒不遠。 年根底下沒什麼客人。喬大爺和小姑奶前天就訂了四桌,外麵的散客也就不接待了。 喬大爺在附近名頭不響,但小姑奶的麵子誰敢不給啊。 小姑奶領頭,我們幾個一進屋就引來一陣陣歡呼聲: “小姑奶來啦!” “小姑奶好!” “小姑奶越來越水靈漂亮啦。” “那是的,也不看看是誰的小姑奶。 那些畫報上的比起小姑奶,提鞋都不配。” “二柱子,破瓶子就長個好嘴。 有那功夫好好練練你師父教你擒拿手,別整天圍著你對象轉。 煩不煩呀? 有點男人樣行不行? 你師父身上的把式你連十分之一都沒學到家,還在這跟我扯裡根楞。 一會我和你連喝三碗啤酒,你要是慫了今後就別在我跟前晃悠。” “小姑奶和我單獨喝,就是喝趴下來我也喝。 羨慕死他們。” “給我滾一邊去,別白話啦。” 小姑奶上去踹了一腳二柱子。 “我滾,我滾。我滾到一邊等小姑奶來喝酒。 氣死你們哥幾個!” 大家拍手叫好,紛紛說等小姑奶過來喝酒。他們陪乾三碗。 小姑奶邊走邊指點介紹。 這是誰誰誰,那是誰誰誰。 誰的徒弟,在哪、乾什麼的。名頭多大、在那片勢力如何等等。 我聽了心裡大駭:這是整個奉陽城的半個江湖人物哇! 有幾個的人名號和名聲連我這個小孩子都聽說過。 我小聲嘀咕: “這不是奉陽城流氓頭子、混混扛把子大聚會嘛。” 小姑奶臉色一冷,不假顏色的斥責: “說什麼呢? 就知道胡說八道。 老喬怎麼會收那樣的人做徒弟、做徒孫! 他們基本上不摻乎道上的是是非非。多說就是情麵上挨不過去,當個‘話事人’幫助說和,化解一些矛盾和糾紛而已。 平時也就是在跤場會會友,在公園晨練時切磋切磋技藝罷了。 其實他們都很不屑街頭鬥毆打架的勾當。 什麼‘蹬大輪’‘壓疙瘩’溜街啃地皮更是不敢。(混社會的行話,意思在火車上偷東西拎包、撬門壓鎖、吃小偷上貢的錢。) 老喬要是知道誰敢乾這些事,皮還不給他扒嘍。 但是,奉陽道上,沒哪家敢不給麵子。 幾十個會把式的人又都是同門師兄弟,同枝連理,何況每個人身邊都有不少摔跤、武術的愛好者。 誰敢惹乎? 不論哪股子混混、流氓,或者江湖老人、道上耿耿(意為挑頭大哥,拔尖的混混) 見了麵都是三分客氣、七分尊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規規矩矩的。 說這些人在奉陽城裡人脈廣泛,占了半個江湖的人氣也不為過。 算是奉陽城江湖道上的一股清流。 哪像你說的那麼不堪。 狗繩子,過來!” 一個很壯的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嘴裡應著屁顛屁顛的跑過來。 “這是我侄媳婦,也就是清遠他娘的一點心意。 恒大煙一人兩包,牡丹煙一人一包。剩下的一條牡丹每桌兩包,分到各個桌上,招待你們啦。 帶回家過年招待客人用。” “謝謝聞秀姨,謝謝小姑奶!” “我侄媳婦表示的,謝我屁事? 就知道給我灌迷魂湯。 胖子、楊振東,叫你呢。 櫃臺裡有五十份熏肉大餅,你們下午趕出來的。 每人一份,十張大餅一斤熏肉。 剩下的每桌平分,嘗嘗。 喂喂喂,傻麅子,不是給你吃的。 你這一天天的,就知道吃,也不撐死你! 這是讓你們帶回家,給家裡人吃的。 算是我對你們媳婦、父母、孩子的一點心意。 我嘞個去,一大張都吃進去啦?這麼快?! 娘個腿的,你他媽的不能慢點吃嗎? 你桌上兩三份給大家吃的,餓死鬼急著投胎呀? 完蛋玩意,就不能文明些? 看你那點出息。” 上去一個脖溜子: “能不能學我這樣,斯文點,講究素質? 奶奶個腿的,出門別說認識我。 我丟不起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