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韻)林中荊棘悄挾起 韻律不改舊日悲(1 / 1)

南宮悠佇立於莊門前。沐浴著徐徐秋風。他是喜歡秋日的。   秋風莊側的楓葉逐漸被早霞染紅,顏色紅的通透,正如那一簇決斷了他命運的烈火一般。一片秋葉耐不住微風的吹拂,在空中翻卷著下落,正巧觸在南宮悠的頭發上。那裡有一根綠色的發帶,這是在林韻的抽屜裡翻出來的遺物。看來,自己終生都忘不了她,也饒恕不了她了。   挎著長劍,長劍上象征著無憂無慮的穗子隨風飄搖,南宮悠的心緒隨著微風飛去,向著那一段段塵封的過往。   那是……幾百年前了吧。   一日,剛當上將軍的南宮悠看著麵前千篇一律,在領導麵前沒有什麼共同話題的士兵們,低頭抄寫報告,將所有的士兵的名稱報告給上級。筆尖在紙上熟練的刷刷點點,轉瞬一排毫無生氣的名字就被揮就了。在南宮悠眼中,這些人不過是向上征求撥糧食的一個又一個符號而已。   忽然,一聲毫不拘束的聲音刺破了大帳的帷幕。   “我來報名啦,誰是記名字的?”   南宮悠樂得有這麼不怕大場麵的人入伍,於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隻見一團紅色的影子閃入大帳,定睛一看,不由詫然,這麼一聲充滿豪情的聲音,竟然是一名女子。   看著這位女子還算清秀的五官,南宮悠開口詢問:“來者可是要應征入伍?”   “正是,在下林韻,是…………湖邊的兵卒世家。”   想不到竟然有人敢自報家門,南宮悠在心中暗挑大指,罷了,這才是我喜歡的好漢。可惜這人是個女子啊,要是是男子,自己非要和他結為至交不可。   “聽到我說話沒有?”南宮悠這才回過神來,剛才自己想入非非,竟然走神了。不過被當堂頂撞,確實很丟麵子,於是他有些慍怒的回道:“馬上就記了!”   沒想到林韻竟然毫不客氣:“我來入伍看我臉色,你怎麼還牛氣上了?”   南宮悠並不與其爭辯,雖然他脾氣較為暴躁,但從不對女子發作。“可以,我記住你了!”說著記下“林韻”二字。   “好吧,然後…………”   “先在大堂上站著,住所我隨後給你安排。”   “嗨?”林韻被這公報私仇氣的差點翻白眼。   這就是先前的林韻,覺得全世界似乎都要嚷著她;而過去的自己,也是那麼愛發火。回憶隨著一陣偶然而起的強風,被翻過了幾頁泛黃的殘片。   “這個地方,當真要這麼改嗎?”看著兵書,昔日的林韻還有些不解。   “是啊,你看,要是這麼布兵,就大錯特錯了。要把兵力分散,讓他人捉摸不透!”南宮悠漸入佳境,不由得聲調漸高。   “原來這麼難啊?”   “要不你以為?”   林韻原本想哼一聲,出於這幾天在江湖上的磨練,她憋住了。“好吧,我承認,兵法確實對於我有些難度。”   “這就對了嘛,承認錯誤就是好孩子。”   “哎?你怎麼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林韻有些生氣。   “抱歉,抱歉,看你生氣的時候可愛。”   “那也不能隨便說女孩子可愛啊!又不是夫妻等的親密關係?”   昔日的南宮悠還十分較真“那關係非常好,不能叫嗎?”   “算了,不和你計較。”   南宮悠(當然,那時候他還叫悠)淺笑,道:“不過林韻,從你的行事作風來看,不像是一個漁民家的女兒啊?”   “怎麼就不可能了?”   “恕我冒昧……我印象裡漁民不都是三天打魚兩天篩網,吃了上頓沒下頓,畢竟收入看天嗎?”   “嘻。”林韻笑出了聲,“但我的父親,母親,我,到現在還沒拿過漁網呢!”   那……怎麼會!悠一時間思維快速轉動來尋找答案,但……他絲毫沒注意自己的筆停留在兵書上,暈染了一大片黑色的領域。   “我們家啊,是管理一片水域的。”   “原來是地主家的大小姐啊,失敬失敬。”用詞是十分客氣,但語氣上有抑製不住的寒芒。悠的眼中閃過抵觸情緒。   林韻絲毫沒注意到悠臉上的情緒:“是啊,我從小到大,都沒有自己穿過衣服呢!傭人們能乾的事情,我就不乾。”   “那麼,你是神?”刑訊逼供一樣的口吻,來自於悠。“啊?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韻察覺到了那撲麵而來,宛若寒晝的恨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韻戰栗道。   “你……你……”悠的眼中浸滿了血紅的殺意,“你們當真不公平,為什麼有錢的人能永生,塗炭這世界那麼多年。而我們奮力往上爬的人,無論如何,都無法遠離自己的宿命。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逆天改命,你們搶走了……拿走了什麼屬於別人的機會。”   “如果我希望永生,就不會來到這裡。”林韻猛然噤聲,沉默的不怒自威。   悠一瞬間啞火了。他沒想到這個女孩子竟然有這麼大的爆發力。“你錯了,不是有錢就能永生。”   “而是有神位才能永生。”林韻繼續說,“神位和錢不能被衡量。如果非要說神位和後門什麼能衡量,那就是關係。如果你和當今丞相是結拜兄弟,那麼隻要你打一個手勢就能成為萬眾敬仰的神。”   “但你們為什麼要掠奪那些窮人的機會。”悠依舊不能釋懷。   “那要不這樣吧,我給你講一講……我的故事。”林韻忽然變得十分清冷,和剛才判若兩人。   就這樣,悠才唯一一次,聽到了林韻的童年。   “要說我的出生,那可以說是萬眾所待;我家是當地魚塘的總負責人。所有人要打魚就要支付一年一次的高昂‘魚塘使用費’。所以當地有很多漁民都搬遷或者改行了。但還是有很多人是心懷希望的。所以……他們把賭注押在了我的身上。他們隻是在猜測,這個家庭會不會誕生一個更為開明的接班人。   “因為身世,我從小接受的都是經商教育,從如何賣出一條魚到如何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分析風頭;從如何哄抬價格到在黑市中牟利。可以這麼說,我用三年就學完了其它孩子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知識。   悠道:“確實啊,不過聽你這麼說像你的家庭一樣的家境很少嗎?”   “不算少。我們家的競爭對手,就有六個。凝淵大陸原本是均衡的,但是自從神位可以永生之後就造成了極大的不公平。神可以稱霸一方直到永遠,我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他希望我也是神。所以我雖然穿著萬眾矚目的華麗服飾,但也承受了普通孩子將近兩倍的壓力。   悠忍不住插話:“來自長輩的期待嗎?”   “是。這還不是我出逃的根本原因。”   悠驚愕道:“什麼,你逃出來了??”   “對啊,要不然你認為一個從文的大小姐為什麼肯到這條件又不算好的兵營裡服役呢?自從我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通過的神位考試,在金錢和骯臟的關係下走上那條‘榮華之路’的時候,我便知道,我將成為傀儡。我的父親是永生的,也就是說,我一輩子也擺脫不了他。而他是一個偏執的商人。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麼不肯放鬆這高昂的費用?   “你猜他怎麼說?”   悠見林韻半天不說話,便明白她一定是在詢問自己而並非是像那些官腔宦調的大官一樣故意設問來自拋自接自己的‘金玉良言’:“他……說貧民就活該被蹂躪,神就該永生驕傲?”   “你怎麼會這麼清楚?”林韻大吃一驚,“將軍,你到底是什麼人。”她開始咄咄逼人起來,眼神中透漏出七分共情三分慍怒。   “在下和所有人一樣,都是草根平民啊。”   “不,我不是問你過去的身份,我問的是,你為什麼這麼清楚這些汙濁之物?這些東西,百姓隻能看到它的表象——神都是道德,法製,朝廷威嚴的代表,守護著凝淵大陸的平和。平民孩子上的學堂的第一課就是:‘神是我們所有人的保護者’。”   “我……和你們差不多,遇到過幾個人,犯了幾個錯;當我反悔時才發現,自己根本無力補救。”   林韻默默搖了搖頭:“總而言之,我的父親根本就不肯鬆開這沾滿血腥味的錢串。但無論怎麼說,他都是我尊敬的生父。然後,每日我走在鬆軟的魚塘邊土路上的時候,臥虎不禁聯想,是百姓的鮮血浸潤了他。我是煉獄之中有罪的神吧。”林韻攥緊了拳頭,“不過日子總是要向前的。很快,我長大成人,父親也開始為我籌謀夫君。”   “那自然也是另一家大少爺吧?”   “哎?”林韻孩子氣的睜大了眼睛,“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不是……誰沒個十七十八的……還有嗯……不是我主動的……”悠開始含糊其辭。   “呦!你還有這福氣啊!”林韻剛才觸及痛處剛要決堤的眼淚化作了眉眼的一彎新月。“不過你說的全對。的確是一家大少爺,比我大四歲。我還是不同意的。而且世家的原因,我們兩家其實是競爭對手關係。其實,你應該猜得出來,就是拿我當通商的誘因。不過嘛……其實人也不錯。我當時都想妥協了,豈料有一天我走過他房前,竟然聽到這個混蛋在那裡說什麼……”   “總之,你就逃走啦?”   “去!我沒有這麼隨便!然後我就破門而入,逼問他,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個人竟然直接攤牌了——害,還不是演戲而已。半年後肯定離。”   世界的背麵在抽絲剝繭後暴露於世人麵前,卻在這兩人的嗤笑中望而卻步。   “這麼說來,他的家屬也是為了這片魚塘?幾條魚啊?竟然差點終身誤?”   “是啊……“林韻抬起頭,看了看書房的窗口:“人心不古,如果親信他人,就容易失足。然後,我就不說,你也知道我為什麼要參軍。”   所以,去窗口看看吧?隨後,兩人端著果汁,在窗口觀賞著明朗的月色。這一夜,兩人似乎成為了相識十幾年的知己,談了很多,很多話。終於找到一個似乎可以被稱為知己的人了。悠很滿足。   思緒,隨著又一片落葉,敲擊南宮悠站在山頂上千絲萬緒的追憶,結束了歷史的長河的溯流。我們不得不承認,有些打擊是毀滅性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帶有後遺癥的。就像一片枯黃的秋葉碎裂,再多的裝裱也無法讓它恢復如初。   南宮悠恍惚間,似乎感覺有一絲微風吹起了他的手。   林韻,是你麼?   與其給林韻一個生死未卜的結尾,不如直接認為她死了。好讓這個顛簸流離的人安息,讓顫抖的靈魂得到一處永恒的居所。聽說林韻的家庭直接把林韻的遺物全部變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韻在的時候,有時候在夜裡時不時的哭泣。記不得她是不是神了,擁有那麼長的練武時間,卻因為是養尊處優的女兒之身而效果不佳。分明是經商的奇才,卻自甘埋沒。不過平庸,或許才是卑微的她對這個消亡中的世界最好的救贖。無為,亦無畏。   南宮悠忽然嚎啕大哭。在這蕭瑟的秋風裡,自己永遠失去了她。南宮悠記得林韻最喜歡的果汁的顏色,所以,他的家具盡量全是這個顏色。   鄭無言,畜生!   南宮悠,懦夫!混賬!   林韻為什麼會自暴自棄,還不是世界對她的再一次欺騙?全心都投在我身上,結果被告知:不可能。“師傅已經訂婚了。”這種沖擊撞擊在本來就對欺騙與利用十分敏感的林韻心上,變成了不可承受之重。   林韻的過往,究竟如何?   南宮悠毅然轉過了身,斬斷了過往。他睜著堅毅的不見一絲世俗情欲的眼睛,毅然踏入了自己的秋風莊。   他看著這過去的一種種,回憶起自己打碎在山崖下的,林韻贈與的玉佩。   玉佩是那麼通透。   正如,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