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語言(1 / 1)

筆下談仙 迷路之思 4036 字 2024-03-16

在錄蕓臺二層曲徑回廊的深處,楊青手上飄出絲絲瑩白線條,在虛空中融入麵前的鐵質大門。   有細微不可聽聞的聲音在門中響起,聲源仿佛在門內沿著看不見的通路遊走,顯得極為詭異。   最後,“噗”的一聲,門的左側自動打開一條縫,其中輕輕散出略顯沉重的空氣。   “看來猜對了,《六十四卦結構含義新解》確實還不錯,立足傳統闡發新意,實用性也好。”楊青點了點頭,又回望了一下確認沒人,於是躡手躡腳地開門進入。   這是一個狹小的密室,鋼鐵的架子上分門別類地放著資料,絕大多數是紙質文件。   “怎麼沒有頁碼和標簽?”他非常沮喪,這可麻煩了。   先前看這間密室外麵大多是黑暗時代歷史和各類禁術簡介,於是猜測這間密室裡有他需要的信息。   隨便覽了覽,確實是關於黑暗時代歷史和禁術的資料庫,隻是沒有編號所以隻能慢慢找。   輕輕把門關上,楊青就在這密室裡翻了起來。   “心魔眷種?”終於找到名字了,聽上去怪嚇人。   “是靈門一脈重要文獻古文版《通幽聖典》中記載的通神儀式變種之一,依照施術者需要,可以有乾預、掌控或者探知等功能,副作用是造成痛苦。”   “黑暗時代末期及後公約時代,曾經在一些地方造成過大規模災難性事件,已被第一附件協商院命令禁止,第二附件審判庭曾判決兩位修煉者終身監禁。”   “應對方法……唔,化虛境以上可以嘗試緩慢破解,化虛境以下……啊?建議盡早自殺,以結束痛苦?”   “我*粗口*”楊青氣得差點把檔案直接扔掉。   從迷宮般的書架中走出,在喪失希望後又竭盡全力找了幾個突破口的楊青整理著現有思路。   總之有兩個方向:黑暗時代歷史,以及靈門一脈術法理論。前者是心魔眷種和作為其原型的通神儀式頻繁出現的年代,留下的一些痕跡應該很有幫助;後者則是靈門一脈的術法或多或少會帶有的體係烙印。   靈門一脈是曾經繁榮過的修行傳統,現在則早已式微,影響力已遠不如當年與之並駕齊驅的玄門一脈,如今甚至不如諸宗教和法師們,其中緣由和東天極公約的打壓多少脫不了乾係。   這些玩弄心靈和知覺的家夥,就該狠狠打擊!楊青恨恨地想,雖然他也明知這不可能——先不說各國和宗門其實都暗自藏匿乃至發展被禁止的靈門法術、儀式等等,靈門修士本身還是有不少光明正大的空間的。   黑暗時代歷史,可以翻翻書,但其實效率遠不如直接找懂這段歷史的人問,必要時再自己查資料。正好,雲嶺學宮裡有的是史學家,黑暗時代末期雖不算是熱門領域,但專家想來也是有的。   至於靈門術法理論——楊青在小院回廊中頓住,腦袋突然轉過彎來,明白自己該去哪裡了。   ……   幽緲異香從砂壺中飄出,彌漾在瑯華觀裡,瑯華觀當代觀主薑宣墨正盤坐在幾案後,玄衣散發,握著青碧竹簪——這是她最重要的法器之一——在符文分解草圖上勾畫,同時撥弄著計算法陣,正沉迷於自己的研究。   楊青終於找到了曾經在觀裡看到過的幾本書,都是有關靈門術法思路的,不禁竊喜,就地沉入進去。   這一看可不打緊,竟是略過了整個下午一直到了夕日沉沉,明玉直接趕到門口,清亮的聲音響起:“喂,楊青同學,第一天講道就翹課,不合適吧?”   楊青這才回過神來,昨天明玉說傍晚是講解《涵虛劄冊》的時候,這下不小心把她晾在伶仃巖那邊了,完蛋。   “啊啊啊師姑您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您……”這句討饒的話實在是發自肺腑,真的不能再真了,事實上,在以往的時日裡,溜到伶仃巖上聽明玉聊天海侃的確是楊青在山上最歡快的時光。   明玉沒好氣地把他直接抓到了伶仃巖,扔到蒲團上,也不管他回過神來沒有,背對著茫茫霞海、漠漠夕霏,一反往常與他扯東扯西的常態,表情嚴肅地直接開始講起來。   “首先,把你之前學符文和法術的知識記憶全都忘掉。”   “嗯,……嗯?”楊青緩了緩腦子,突然清醒過來,為啥要忘掉?什麼情況?   明玉斬釘截鐵:“沒錯,就是忘掉。”   正沉迷於術法理論之奧妙的楊青此時皺了皺眉,小小地抗議道:“這,有點強人所難了,而且,符禁法術這麼神奇,怎麼能忘呢。”   “自己想辦法。”明玉冷哼一聲。   太獨裁了吧!楊青心裡叫苦,決定最後反抗一下:“師姑……能不能……”   明玉才不管他,徑直開始說了起來。   “為何要忘掉符文法術?因為從根本上上來講,符文法術的理論基礎和修行是相斥的。此言何解?首先,符文法術的立論根基在於外部的物質世界規律。像符文,尤其是械構類符文,其實跟物理的、機械的相互作用有異曲同工之妙,建立在嚴格的重復實驗和數學工具上。盡管靈變類風格的符文強調因形導勢、意在形外,甚至有著名的神、意、形三層次的說法,但究其根本,仍然是底層的技術邏輯的演化,隻不過由於現實世界的復雜性,導致人腦需要做一定的簡省,這種簡省便是風格之所在。”   她開篇便如疾風驟雨一般,打得楊青一陣懵。   “那麼,修行為何與此不同?”   “修道不講求技術邏輯,修道者不把世界當作某種可被機械性地把握的、完全獨立於心靈本身的、可被切割的對象,這是我們修道人的根本基點。這從我們用以記錄功法的載體上,就能看出來。”明玉靠在竹躺椅上,每講一句話便叩一下書案,篤篤的聲音敲得楊青根本跟不上思路。   “例如,《道藏·混元混洞開辟劫運部·混元》謂:混沌者,厥中惟虛,厥外惟無,浩浩蕩蕩,不可名也。像這樣的描述,在我們玄門典籍中,可謂俯拾即是。你之前修的是最簡化版的清心氣法,僅用於正式入門之前,幾乎沒有這種語言風格,因此不理解。事實上,即使是當代功法,也大多是以這種方式記載的。”   楊青不解道:“為何要這麼寫?這描述也太不清晰了吧。”   明玉隨手撫摸著書案上擺著的石雕——她從新梅浦的好友那裡獲贈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據說是那裡特產的名貴山心石,隨信上吹得天花亂墜的,明玉將信將疑,楊青則出於好奇到錄蕓臺翻了翻文獻,發現還真是什麼富陽山鎮山之寶——仿佛對楊青的反應早有預料,她輕淺地笑了笑,像是某種清麗的花,“所以你對語言的理解還是膚淺。”   楊青更不解了。   “什麼是語言?那些分析學派的人會說,語言是一個約定好了所指的符號規則體係……這也是主流的看法。但很不幸,我的理解與此截然相反,如水火般不容。語言是什麼?很簡單,”   明玉閉上了眼睛,悠然長嘆,嘴角似翹非翹,   “語言就是世界,乃是真正的神明本身。”   待她再睜眼時,眸中的那抹虹藍直視著楊青,如名動天下的神劍鏘然出鞘,恍若刺入到他心靈的最深處。   “語言是心與心的通感。是靈智棲息的居所,是世界賴以存在的軀殼……是知覺的肉身,是‘道’的場域……是第一原因的另一半伴侶。它是先驗範疇的奇經八脈,是意向、視域和統握的陰陽兩儀……是我們”   明玉指了指楊青,又指了指自己,手指修長纖細,骨節清晰而溫潤,“翩翩君子如玉”,楊青腦海中忽然有碎片式的語詞劃過。   “作為一個物種,作為萬物靈長而存在過的證明。”   即使是很多年以後,楊青也會記得,明玉說出這句話時,最後一絲殘陽正斂去,惟餘鷂冠般的紫色在遙遠天際徘徊,慢慢地、慢慢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