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沒有別的動作,隻是任由身子和手臂都被環抱著,被以一種極輕微的、隻要她想便能突破無數次的力量捆縛著手臂,貼在腰側。 “師姑,可以教我什麼是道侶嗎?”呼吸都仿佛帶著灼熱,楊青把下巴靠在她的肩窩,細膩柔潤的肌膚讓少年失神。 明玉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攜手修行,共參大道,是為道侶。” 仿佛從胸腔裡飄出來一句話: “那,老師和學生可以做道侶嗎?” 溫度,觸感,香氣,晨風拂麵。 “不可,古來便是禁忌。依照……現代通行的倫理學觀點,這是,是為防止權力濫用而必需的道德準則。”明玉的聲音冷靜而自持。 熾熱,暈眩,發絲,肌膚柔軟。 “道德……必需遵守嗎?” 星空,太陽,大海,擁抱。 “可以不。”明玉回答。 淚水,溫存。 這一剎那,朝陽終於掙脫了一切壓製,無限的光明統治了整個世界。 可楊青忽然覺得那個名為“太陽星”的星辰此刻卻顯得無比虛假脆弱,如同紙糊的王座。 因為真正的、獨屬於他的溫暖星辰,正在他的懷抱之中。 灼熱溫度淹沒了頭顱,淹沒了神魂,淹沒了所有。 他感覺自己要在這溫暖之中融化了。 就融化吧,讓我所有的生命,就此去到它永久的家鄉,在這擁抱之中,就像那思鄉的鶴鳥,終於斂入它的山巢。 而明玉的眼中,一彎虹藍依舊深不見底。 …… 僻處玄鷺洲西南的魚鳧王國在這冬日裡難得地下了場小雪,纖薄脆弱的雪跡在丘陵山穀間如絲如縷,列車車窗外蔥綠與潔白交織著向後飛逝。 特等座的車廂裡,帷幕將各個座位隔開,明玉放下茶杯,“所以,準確地來說,我算是移民二代吧。我父親是周朝人和西漠高原人的後代,然後在玄鷺洲西海岸漂泊行商,後來在梧桐灣這裡遇到了我母親,又見此地物阜民豐安定祥和,就此定居,入籍魚鳧,改行捕魚,兼而從商。” 楊青笑著道:“怪不得師姑眼珠子與眾不同呢,但是發色又是星河族裔典型的樣子。” “是啊,以前還小的時候,老有人拿這個開玩笑。”明玉追憶道,“你小時候也是吧?畢竟昆南半島土著在如今很稀少了。” 楊青垂下頭,“我……其實還好啦,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小孩子打鬧罷了,我們這些受福利委撫養的……孤兒在那個小學算是很團結的,其他學生大多不敢惹我們。” “知道力量的重要性了吧?好好修煉,現在進境還是不夠快,離突破還差不少。”明玉笑了聲,側頭看向遠處緩緩後退的山巒,“養氣期沒什麼好說的,多讀經,按時做功課打坐,氣感自然慢慢充盈。” 托明玉的福,楊青還是第二次能在火車上享有這麼寬敞舒適的位置,“我怎麼感覺師姑一點也不窮啊。” “這是相對的,跟陽原這種比起來,我可是一貧如洗,沒辦法,誰叫我們是隱世宗門呢。”明玉百無聊賴地又把手搭到他頭上來了,隨手亂薅,“還要很久呢,打坐也不是時候,要不來打打牌?” 在西海鎮的這些天裡,楊青對於心魔眷種已經有思路,現在隻需回到山門準備一下材料,便能突破禁言部分的限製,然後,便隻能賭明玉的心理了。 他現在還沒有辦法破解整個法術,隻能求助於明玉,否則他就得等到猴年馬月,那時候鬼知道事情會怎樣,指不定他早就到冥土星上挖礦去了。 這僅僅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之後,還需要弄清楚這位施術者是誰、以及其目的。 關於其目的,楊青有一定猜測。每次他回想入門儀式上被灌頂的宗門秘典時,心魔眷種就會突然變得活躍,那一點點在脊髓大腦中激蕩的波紋令他一瞬間便會如墜寒窖,偏偏自己沒辦法不回想——越是刻意不想,反而更容易回憶起。 刺探宗門秘典。恐怕沒有比這更能挑釁南葉宗的事情了吧。據說,南葉宗就是因為幾位神境祖師聚集在雲嶺山研究秘典《太上感應篇》而成立的。 “想什麼呢,你還出不出牌啊?”明玉一敲他腦門,“明明是看你這兩個月一直鬱鬱寡歡心裡有事才帶你去海上逛,結果好了沒幾天,現在又是這幅魂不守舍的表情。” 楊青默默腹誹您不是去見老朋友的嗎。 在那一次之後,明玉又帶他一起出海了幾次,每次都是在星河下大醉。但他再也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沖動了,反而被明玉以“不敬長輩”為由罰他負責開船等種種瑣事。 好吧,自己都承認了是不尊禮教的行為,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克製住回憶那一刻溫軟觸感的沖動,楊青抽了張紙牌扔出去,“大拾。” 這種紙牌算是昆南地區流行的麻將的一種簡化版,而且兩個人也能玩,他們在車上也放不了麻將桌,隻好玩這個。 明玉從薑宣墨那裡弄來的香薰被她以手搓火球的方式釋放出來,聞之令人飄飄然,楊青愜意地碼著牌,聽著車輪撞擊鐵軌發出的哐哐聲,默默祈禱著明玉聽聞心魔眷種的事情後不要直接宰了自己。 …… 把期末的各種瑣碎事情做完後,楊青終於回到了久違的南葉山,山中白雪皚皚。 哼著從西海鎮學來的漁民小曲,揣著準備好的引氣砂和法器,他打開密室的門,進去後又重重合上。 開啟防護法陣、隔斷法陣,才開始準備儀式。 這是他在遊爾的啟發之後,根據《靈門術法全解》的理論、薑宣墨給的資料集以及自己的禁術結構推測圖而設計的簡單儀式。雖然無法真正破解心魔眷種,但足以使他在短時間內向外傳達信息以求援。 多虧了薑宣墨的資料裡有一篇論文在注釋裡提了一嘴類似思路,否則他的進度肯定沒有這麼快。 法器是用來增益真氣的,好不容易才從靈應穀那裡換來,引氣砂則是標準化的符文陣法構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是工業化符技術的通用靈引,其之於一般的陣法符刻,就像芯片之於電子機器一樣。 將引氣砂按照儀式構造排布好,並依照靈門符禁理論的“三氣右回九道明”公式依次激發真息,無聲靜默間玫紅色的光練與微渺星辰於密室空氣中突兀浮現,宛若璀璨天河落地。 楊青長呼一口氣,待心跳平穩,便走到了這微型天河的正中,手訣緩慢而精準地牽動氣機之弦,天河隨之旋動。 閉眼,彈指,仿佛是剎那之間,天河坍陷,點點星辰、縹緲星雲仿佛被黑洞吞沒一般落入身體。 順著那些無以計數的感覺通路,星河進入體內,化作水波滌蕩過心靈賴以存在的網絡。 無形的層麵有“嗤”的聲音響起,似有一道隔膜短暫地破裂了。 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感覺,隻是像有一層從大腦、脊髓一直散延至全身各處的紗網被揭開。骨肉經絡仿佛重新認識了神經一般,發出麵對久別重逢的情人的歡呼。 他皺了皺眉,感覺骨肉經絡的這種反應未免有些奇怪,但這種清澈的感覺並不能持續多久,楊青抓緊時間,抄起紙和筆便刷刷刷把自己四年來所有關於心魔眷種的經歷和猜測都寫到了紙上,然後推開門將其放到書桌。 至此,他才算重重地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長舒口氣。 處理完密室中的手尾,他推開門,感覺那一層細紗再次蒙上形神,但這已無法阻止他了。 “我隻是把師姑找來請教一下練功房的布置而已。”他在心裡不斷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