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華觀裡的香薰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楊青裝模作樣地拿著本《斯美之為美矣——論靈變類符文的藝術追求與美學風格》,看著封麵那龍飛鳳舞的幾個行草書大字,注意力卻放在另一邊的對話上。 “所以你就猜測對方的目的是刺探《太上感應篇》?”薑宣墨比夏天的時候更消瘦了,時不時捂著心口,雖然並沒有什麼病痛,卻看著讓人心揪。 明玉謹慎地回道:“也不一定,隻能說很大概率是這樣。” 薑宣墨點了點頭,“行,那我們就先把他身上的心魔眷種拔除,然後再根據施術手法和特點來分析對方的來路。” 明玉並不擅長符術陣法,因此隻能告訴薑宣墨,由她來主持祛除禁術。 “我猜要麼是二月蘭主義那幫滿腦子什麼繁花計劃的瘋子,要麼就是躲到北陸冰原去的那些魔道餘孽,嗯,當年宗門分裂時的幾個叛徒也有嫌疑。”明玉走到一邊,沒好氣地說道,“當老娘是新神境就好欺負?殺他個天翻地覆!” 剎那之間,明玉目光如雪刃寒氣軋過虛空,劍鳴無端而發,磨牙般嗚咽,在這室內盡力壓抑著,如籠中正吮血低嚎的猙獰巨獸,血腥氣直撲天靈蓋。 楊青隻覺脖子上起了股冷意,不由緊了緊衣裳。 “去那邊站好。”明玉走過來,沒好氣地說,一副你凈給我惹麻煩的惡狠狠表情。 楊青隻能擠出一副苦哈哈的冤屈眼神,盡可能避開那森然劍氣,走到薑宣墨設置好的導引法陣中央。 “開始了。”薑宣墨身為泊真君得意門生,早就已是頂尖的符道宗師,雖然限於修為尚未突破神境關隘,但在這山門之內,借助雲嶺仙陣的助益,這世上難覓不可攻克的符禁。 有青藍色的流絲在瑯華觀裡的虛空中凸顯出來,這是平常一直隱藏在空氣中的雲嶺仙陣。 雲嶺仙陣,全名“太清玉霞紫映觀陣圖”,乃當年開山祖師們耗費靡巨、歷經數十年才最終建造而成的頂尖陣法,又經過不計代價的改進完善,如今籠罩整個雲嶺山脈核心地域,是足以應對超級大國戰略核打擊的符禁陣法集大成之作。 如今在薑宣墨的操縱下,這盤踞在兩百裡山脈川峽間的龐然大物終於露出了其崢嶸一角,霽青色的霞光聚斂成絲,匯到薑宣墨手中,其後仿佛有浩瀚氣機被撥動。 這一刻,在薑宣墨的背後,綿綿氣浪沛乎塞滄溟。 “轟”的一聲,潮水湧過。 楊青失去了意識,在漫無目的的心靈漂流中,隻有洪水洗刷虛無的經絡,雖然宏大偉岸勢若奔馬,卻出奇的收斂,沒有對氣海經脈造成任何損傷。 不知這潮水滌蕩了多久,楊青終於醒過來,薑宣墨揮手撤了導引法訣,有些疲倦地說:“差不多已經祛除完成了,但還有一些殘餘,我修為終究是不夠,需要另外解決。” “去哪?”明玉像是早有預料,問道。 薑宣墨思量著,說:“南國,楚地,郢都,葉桑靈,分析派的符禁大家,應該是擅長古典靈門法術符禁。還有,這手法估計是二月蘭主義激進派的。” 明玉點了點頭,目光幽微變化,“那就是得去南國走一遭了?正好,我也有點事要去那邊。至於二月蘭主義,”她頓了頓,語氣森森, “那自然是要付出代價。” “對了,還有件事。”薑宣墨叫住了她,抽出一疊文件,“‘神之心’有消息了,你要不要來看看?” 楊青聽到禁術餘毒沒有拔除完,不免有些沮喪,但轉念想到要去南國,聽起來還和師姑一起,不免心思雀躍。這時卻聽到另一個話題,不由得好奇。 “神之心”的傳說是他早就從各種教科書、論文、古籍文獻上看到過的,這個名詞與“神境”一詞的由來有關。 據傳,人類第一位神境修士微山明前輩在破境之後,便將這一境界稱之為神境。神境的獨特之處在於,不同的修行傳統,包括玄門、靈門、教徒、法師們等都共享這一境界,仿佛這是人類共同固有的關隘。 問題在於,直至如今,人類也不明白這一現象的原因,也不明白神境相比於之前修行境界的根本區別在哪裡。對於這一境界,包括神境修士們在內,即使是當代最淵博最前沿的修行理論大家,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這一問題嚴重製約了人類探索修行前路的進程,導致四百年過去了,依舊沒有一位掙脫神境枷鎖、突破到更高境界的修行者。 因此,“何為神境本質”這一問題被譽為“神之心”問題,一直被認為是近現代修行理論的核心關切。 更有好事者,將這一問題稱之為“世界真相”問題,認為這關係到人類所生存的這個世界的本質真相,並將其與哲學史上的“第一因”、“真靈”、“最初象”等概念聯係起來。 而根據一個傳說所言,人類史上最強大、水準最高的修士傅塵子前輩,曾經在夢中接觸到了“神之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並最終明悟,得以突破神境枷鎖。 甚至,有傳言稱,傅塵子根據夢境的指引去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藏著“神之心”的秘密。 而傅塵子已經在四十多年前消失了,無影無蹤,不由得令人浮想聯翩。 “神之心”與楊青本人也大有關聯。 他和薑宣墨的師尊,泊真君泊醒言,便是在去往深空探索“神之心”以尋求療傷方法的旅途中被困在天河的。 除了拜師,他甚至沒有見過泊真君一麵。 所以,薑宣墨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希望救回師尊。 此外,明玉的師尊,也曾與泊真君討論過“神之心”,並將感悟隱藏在了《涵虛劄冊》的內容中。 當然,楊青完全看不出來。 “和以前一樣,我還是認為研究這個問題是徒勞的,你要提升修為才行。”明玉沉默了一會,才回答道。 “我的時日已不多了。”薑宣墨低下頭,她的聲音輕柔得如柳絮壓雪,白發比上次下山時更多了,“隻有研究這個問題,才有一定機會,我已經看得到希望了。” 明玉久久不言,又安慰道:“自古以來就有壽元將近時才突破神境的,你不必妄自菲薄。而且,‘神之心’哪有那麼好解決?” 薑宣墨聞言,沉默良久,終是嘆息,“我明白。” 明玉搖了搖頭,過去與她拿起資料討論起來。 楊青聞著昏昏然的香薰,看著師姐眉眼發梢間的暮意,心中惘然若失。 但少年心性,終是不會長久陷於這種情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