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別哭了。”明玉有些不知所措地擦著他的眼淚,晃晃漾漾的船艙裡,少年一言不發,隻是淚水默默地流。 心慌意亂,他眼神空洞洞的。 “你長大了,作為真正的修行者,是不能流淚的。”明玉說。 “嗯。”楊青應著,然後抱住她。 明玉不知道他怎麼了,隻能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重復安慰。 楊青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容顏,彎彎的像柳葉的眉,如海一般的眼睛,丹唇皓齒。 楊青忽然吻了上去。 唇很軟,楊青輕輕地貼著,像是陷入一朵雲。 唇分。 明玉臉上霞紅,想裝出惡狠狠的樣子說要再加一次懲罰。 楊青又吻上去,這一次更用力些,雲朵被壓得有些變形。 很久才分開,楊青喘著氣。 “師姑,我喜歡你,最喜歡和你一起在伶仃巖上。” 明玉嗯了一聲,不知怎麼回答。 “可我最恨的就是……伶仃巖,隻有我一個人的伶仃巖。師姑……我恨你的道場,恨它沒有你的時候。” 他說著,一邊嗚咽。 “我……”明玉醒悟過來,想辯解。 “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 明玉感覺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自己的眼睛裡流出來了,她不想擦。 “嗯。” 楊青不想再說什麼,船應當快到了,剩下的時間應該是靜謐的。 “小青。”她忽然說。 又有新稱呼了,楊青流著淚笑了,等她說完。 “今晚到我房間裡來吧。”明玉輕輕地說,語速很快地說完,像是怕自己反悔。 …… 明玉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了,她的麵前橫著一道深淵。 她的手按在一個箱子上,手腕用力,柔嫩的手指被壓得反彎。 箱子擁有頂尖技術水平的機械鎖,還有堅逾磐石的符刻禁製,二者相互嚙合,可以保護,也可以自毀。 她平時將這個箱子壓在乾坤戒的最底層角落,神識的注意力每次都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在潮水湧上來,從心靈到身體都陷入無可名狀的空虛時,也唯有這個比天魔惡鬼更恐怖的箱子能夠給她以慰藉。 那些一個人呻吟廝磨掙紮沉淪沒頂的夜晚,黑暗中陪伴她的隻有冰冷的紅燭和這個箱子裡的器具。 明玉認為自己有罪。 每次看著楊青那純粹、畏怯又含著一絲熾熱侵略性的目光,她便不由自主地幻想,如果……如果那些苦寂的夜晚,能有他,會是什麼樣。 隻要一想到那些模糊的旖旎的畫麵,她便感覺潮水就要湧上來,呼吸都要不暢了,幸好她演技經驗高過他無數倍。 她從未對別人有過這樣的感受,為何偏偏是這小子……為何是這個喜歡纏著自己問東問西,總是以崇慕夾雜依戀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小家夥。 明明一開始隻是單純享受被仰慕的目光,後來卻一步步走到這裡,走到了這深不見底的懸崖前。 桑靈的這處別業曾經住著當年楚地總督的三夫人,明玉知道那一段纏綿悱惻的傳奇。 據說三夫人生得傾城傾國,更善於天魔魅舞,總督為之迷倒,築此別業,每來便徹夜尋歡,三月不歸,園林池沼盡為狼藉。 後來義軍攻破郢都時,總督正遠在天河,三夫人在亂軍前一舞霓裳,隨後自縊而去,花鈿委地無人收。 幽幽的香氣彌漫著,細膩誘人,仿佛當時夜夜笙歌的淫靡歡狂,那些縱情色欲的呻吟似乎繞梁至今,聲聲入耳。 明玉克製著自己,她緊緊按著箱子。克製得已經太久了,看到他眼中的戀慕,聞著那少年氣味,她又怎麼不願傾吐? 她踏前一步,她落入深淵。 …… 楊青洗浴好,披著睡袍,來到門前。 他很緊張。 門後的光像水一樣從門縫裡瀉出來一絲,他有一瞬間覺得這像某種遠古猛獸的血盆大口,可那越來越濃的一線旖旎卻吸引著他,像是誘餌。 與以往清冽如溪的氣息截然不同。 猶豫了一會,他推開門。 …… 郢都城在春鳥清啼中蘇醒了,這座盤踞在滄漢平原核心區的巨型生物群落無意識地舒展開它的身心。 曾經的總督三夫人所居宅邸裡,稀薄的陽光穿過煙雨照在窗簾上,而如今暫住的客人正春睡遲遲。這座宅邸不大,因此並無侍從。 “二月蘭主義究竟是什麼底細啊?”楊青納悶地問道,他現在對這個幕後黑手實在是好奇。 絕大多數公開出版物都對這一思潮諱莫如深,一些主旨可以被歸為這一派係的政治力量則更是拚盡全力撇清與他們的關係,這使得楊青僅僅知道有這麼個運動存在,但並不很了解。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二月蘭主義激進派。源頭麼,現在已經難以準確考證了,大概和當年的靈門一脈以及北陸法師所做的一些前沿實驗有關。在那些實驗裡,有些自以為聰明的人看到了一種可能。”明玉看著陽光穿過窗簾縫隙在地上拉出的細長影子,一邊揉著楊青腦袋,悠悠道來。 “一種通過生物學手段影響修行天賦或修行進境的可能。其實,即使是現在以及可遇見的將來,通過生物學手段解釋修行理論也是癡人妄語,更何況一兩百年前?因此主流學界很快放棄了這一方向,但有些人不甘。” “這些人分為兩種,一種是那些有權勢有財富卻沒有修行天賦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包括修行者後代、權力資本世家等等,如果說這些人我們還可以理解的話,另外有些人所追求的,就有些極端了。” “他們,想通過這種研究,創造新人類,”明玉一字一句地說,語氣復雜,“他們要創造一種均質的新人類,新人類在修行方麵沒有差別,他們修行就像普通人類的身體器官生長發育一樣,正常地依照生理年齡增長,以實現他們的‘平等’理想。” “咦,”楊青蹭著又香又軟的腿枕,疑惑地插嘴,“‘平等’價值不是這樣的吧。” “打斷我乾什麼?”明玉隨手彈了彈他後腦勺,“我會繼續講。人文主義所宣揚的‘平等’,主要指每個人的人格平等;我們大同社對平等的理解,還要加上平等福祉;而二月蘭激進派這些人,所認為的平等,重點指的是修行方麵。” “你看,用的都是同一個詞,意思卻截然不同。”明玉笑了笑,“好了,臭小子起來了,別賴床。” 楊青現在還年少,不願意深入想這些,有些不舍地掀開被子,蹭著師姑身子爬起來。 明玉吹了口氣,窗簾應聲而開,陽光頓時淌滿整個房間。春眠覺曉後,隻見床榻桌櫃盡是精致的鏤花,窗外依稀啼鳥,檀木的清香和幽幽體香混雜在一起,令楊青很是慵懶。他看向明玉,隻見她已經披上了素色睡袍,青絲如瀑垂落,容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美艷無方,神態端麗,正攬鏡自照。 身體有些虛弱,楊青落地的時候差點沒站穩。 “對了,”明玉笑道:“說好的懲戒就在今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