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減輕這人間的痛苦嗎？”楊青問。 　　“減輕人間的痛苦？”吳劍遲疑道，“你是說，全人類？” 　　“正是。”楊青把麵色調整到莊嚴神聖，嚴肅道：“為減輕全人類的痛苦而奮鬥。” 　　吳劍麵色突然變得凝重，“你……和二月蘭派有關？” 　　楊青一愣，旋即咳了幾聲，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你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楊青恢復了正常，斟酌了一下措辭，“嗯，如果你有過這種想法的話，有……一位前輩曾經和我說過，要想減輕人間的痛苦，是非常艱難遙遠的目標，不是憑一腔義憤可以完成的。” 　　吳劍歪了歪腦袋，點點頭，“沒錯。” 　　“所以……”楊青猶豫了一會，打算還是緩緩，向外透露與否這事情得由上頭——也就是明玉大人來作決定。 　　“要不過段時間咱們再聊？”楊青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吳劍滿腹狐疑地答應了。 　　窗外雨潺潺。 　　…… 　　吳劍是被扶著回到魚鳧國客舍的，楊青揮了揮有些酸麻的手，深籲了一口氣。 　　在山莊的林間小道上，楊青看著黑色天幕中高懸的月亮星，它一如從前億萬年般沉默地掛在天上，無遠弗屆地散發著瑩粉般的光輝，靜靜旁觀人世間的一切。 　　無論是森林還是靈長類動物，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宗師天君抑或鐵索下的奴仆，在明月的眼中，都不過是過眼塵煙。 　　對明月而言，星海才是它的世界。 　　楊青凝靜不動地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準備回去。 　　雨水落在避水訣撐開的無形界限上，無聲地滑落。現在楊青的修為比在郢都時已經有了提高，無需再時不時念咒維持，僅以心念便可催動真息避水分雨。 　　方才見到巧思時感痛癥的後果在事後才逐漸顯現出來，在酒館中達到了峰值，現在已經隻剩一些殘餘了。 　　甩了甩腦袋將這種隱約的疼痛甩掉，他走出木板棧道，來到一片林間空地。 　　麵前正是執委會分配給南葉山的客舍，一棟幽靜的木質小屋，下方是以支架憑空架起的。 　　此刻已是深夜，夏蟲也熄了鳴響，雨絲漸漸輕細了很多、幾乎要完全消失。 　　微微的山風拂過夜林，吹出一片嘩啦的聲浪，令這片山林愈發顯得靜謐。 　　在這幽幽夜色中，踩著濕潤的泥土，走到門口的樓梯上時，楊青卻忽然頓了頓。 　　身體不知為何抽動了一下，神經仿佛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目標激起了一陣漣漪，就像是小玻璃珠摔落瓷磚的聲音波動在知覺中響起。 　　楊青對於這種感受已經很是熟悉，這是幽目的反饋，提醒他注意警惕。 　　這不一定是預示著危險，但很可能意味著周圍有值得注意的異常情況，而在一些戰鬥過程中，這種反饋有時甚至還能催動自己的身體做出下意識的反應。 　　這種奇異的、遠超出常理的神通在楊青修煉身法、劍法和徒手格鬥術時幫了大忙，令他能夠更快地掌握很多動作。畢竟，如果身體做過一遍的話，再來訓練便會簡單很多。 　　因此，到現在，楊青已經越來越依賴於幽目，相信幽目的能力。畢竟，小心謹慎一些總是沒錯。 　　那麼現在，在這靜謐的夜，危險在哪呢？哪裡需要注意？ 　　樹木的葉在微風中沙沙，聲音輕緩而令人舒適。 　　楊青悄悄地繃緊了身子，以心意挑動真息，撥開了手中乾坤戒上的禁製“開關”，借助其內鑲嵌法陣的作用，泛著灰色光華的三尺青峰便出現在了手中。 　　持劍。 　　眼前的屋舍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一如來時那般靜靜地矗立著。 　　屋簷、窗欞、房門把手乃至墻壁上的樹木年輪紋路都在月光下纖毫畢現。 　　樓梯相比於自己出門時沒有增加新的腳印——但並這不能說明問題，修行者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抹去甚至不留下這種物理層麵的明顯痕跡。 　　原木板嵌構而成的墻壁樸實而清新，甚至還散發著淡淡的草香，和周圍樹林的清芳混在一起，彌漫著令人輕微愉悅的味感。 　　握緊了斷虹法劍的樸實劍柄，楊青吞了口唾沫，站在樓梯上，橫著劍身輕輕地拍了下房門。 　　沒有反應。劍脊撞擊房門的聲音沉悶地蕩開去，遠處的叢林中似有某種夜行小獸被驚起，帶起一陣疏疏的摩擦聲，泥土被小獸的足爪刨起又落到地麵，發出細微的土礫碾磨聲。 　　在這執委會駐地，又是誰敢暗中耍手段？ 　　和早晨剛到達時那個莫名其妙摔倒、似乎想引自己去扶他的人有沒有關係？ 　　真息悄然按照《海角刻石》第七譜所載的方式淺淺地溢出體表，這門氣法因被一位宗師以大法力銘刻在玄鷺洲東南的海角崖而得名，專長在於轉化真息質性，是用於爭鬥的頂尖法門。 　　雖然那位宗師公布此法於天下人，慕名而往海角崖者如過江之鯽，但能領悟者始終寥寥無幾，楊青所學版本是明玉曾經觀摩後的簡化版。 　　真息在心神的馭使下從細微處移換著結構，漸漸的楊青的體表仿佛流動著一層琉璃，琉璃像是磨砂，每一處細小凸起都像是蓄滿了勁力的弓弦。 　　這是極為趁手的防禦手段，雖然需要時間慢慢準備，且準備時耗費心神，但一旦完成，則對方的近身攻擊便將投鼠忌器——體表這層名為“繃弦勢”的特殊真氣在受到沖擊時將應機而發，全部的勢能將從敵方擊打處迸裂而出。 　　完成《海角刻石》第七譜繃弦勢的運化後，楊青深吸一口氣，用另一隻手握住門把手，稍一使力，便推開了門，屋內—— 　　什麼也沒有。 　　確切的說，除了該有的床鋪、被褥、蒲團、桌椅幾案等各種家具外，什麼也沒有。 　　月光悠悠地照亮室內，空蕩蕩的，仿佛在歡迎楊青進入。室內也沒有陰影。 　　楊青依然繃緊著身子，不敢大意，持劍身前，緩緩踱步而入。 　　或許床鋪下、房頂天花板處藏了人呢？ 　　一點星火從指尖躍出，投入室內，綻放出光芒，照亮每個角落。 　　沒有看到人。 　　楊青扶著門框，屏息凝神，劍尖朝前走進屋內。 　　就在他的肩膀越過門框的那一剎那，仿佛有某種虛無的機關突然被他的動作撥動了。 　　“誰？”楊青斷喝一聲，真息一剎那間奔湧至最大，隻待勾鎖敵手便將傾瀉而出。 　　頭頂有破風聲傳來。幽目的提醒如鐘罄之聲般響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ｏm 　　他來不及抬頭，隻能順手推動劍柄，將灌入了全身真氣的劍尖往上一戳。 　　“好個賊子，躲在我看不到的房門頂上。”一邊出劍，楊青一邊狠狠地想，隻怪自己修為尚淺，尚沒有跨過玄感的門檻，不能透過墻壁感知事物。 　　念及此，他手上灌注的真息愈發強猛了，便要與這賊人一較高下。 　　仿佛方才在那胡老婆子麵前不得不逆氣收手的怒火全都化作了此一劍的鋒芒，使得這一劍勢不可擋，隻聽得“刺啦”一聲，來襲者便被一劍刺破。 　　一劍破之！ 　　怒意勃發又得以宣泄之際，楊青隻覺平生從未如此快意，幾乎就要效仿突破“清氣鬱勃”時，來一個仰天長嘯了。 　　還好，他明白這裡不遠處便是他人的房舍，因此還保持了一點冷靜，沒有真的吟嘯出聲。 　　楊青隻是繼續抬頭，要看清楚這膽敢來偷襲的宵小之輩是何模樣、以及現在是何慘狀。 　　於是他看見了—— 　　一桶水。 　　好大一桶水。 　　被他劍尖戳破了的一桶水。 　　嘩啦啦的，就這樣在猝不及防之中，楊青振臂高舉著斷虹法劍，而全身則從上到下，從外到裡，衣服褲子，一瞬間全被淋透。 　　早已呲牙咧嘴、悶吼許久的繃弦勢在這一刻終於掙脫鎖鏈，以全部的能量應機而發。 　　水花於是被打得四濺而飛，噗嚕嚕的，地板、桌案、蒲團、乃至床鋪的一角盡為清水潑透了也。 　　正是：此時此情此景，怎一個慘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