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扶疏,清朗的星月之下,離楊青的房舍約莫二十餘丈的地方,一塊巖石上,坐著一個美麗女子。 比夜幕更深黑的精致衣裙,比高邈冰雪更白皙的肌膚,芙蓉如麵柳如眉,正是與楊青有過一麵之緣、自稱來自清虛洲枚羽林的江知雪。 江知雪淡淡地笑著,似是心情很好,手裡撚著一絡烏黑的發絲,在玉指上纏繞著。 雖然布置符禁機關用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為了盡可能隱蔽又耗費了她不少珍貴資材,但隻要能好好地教訓這個敗類,都是值得的,反正枚羽林有的是財富。 墮落風月、尋花問柳之輩,正應受此懲戒,方能顯人間正道。 她收斂氣息,利用早已布置好的斂形陣法避開感知,看那少年猛地推開門,怒氣沖沖地四處橫沖直撞,想要找出罪魁禍首卻隻能徒勞地驚起山貓、刺蝟等小動物。 又見他舉起法劍發泄似地亂削,還因為怕吵到別人而不敢用出真氣。 真是憋屈呀,看得姐姐都有些心疼了呢。 江知雪悠然地捋了捋絲滑綢緞鏤花黑裙,撚著從耳側垂到細膩雪頸的一束曲曼青絲,斜斜地坐著,神態從容,仿佛在園林亭閣間讀書作畫般自在。 看到那一副落湯雞模樣的楊青垂頭喪氣地又回到客舍裡,無精打采地關上門,她才施施然站起,娉娉裊裊地離開了。 …… 楊青坐倒在蒲團上,頹然自放。 就這麼被人擺了一道,泥人也有三分火性,然而又該往哪裡宣泄呢? 不過至少能確定不是什麼大陰謀了,估計就是個惡作劇而已,哪有人費盡心機就為了乾這點事。 修煉!就讓憋屈憤怒都融化在晚課裡吧! …… 依照《涵虛》的意思,這一階段的修行以所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為要旨。 楊青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的宗旨與這一階段的修行目標“玄液雲行”之間有什麼關係。玄液雲行,指的是真氣凝元、如雲聚散,這在古代的“靈氣論”中對應的是所謂“真氣液化”形成“真元”的步驟。 換句話說,依照靈氣論來理解這一階段,其實是符合正常人的直覺的。 或許這裡麵也暗藏什麼玄機,楊青凝眉望月,嘆了口氣。 但總之,打坐冥想,存思運氣是無論在哪個階段都不會錯的。 真息律動,人身逐漸與天地相契合,輕靈鬱勃。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晚課便結束了,楊青從蒲團上站起來。 室內的物什已經被他用小心控製的大日陽炎籙烘乾了,又費了些勁用“流風動氣”把水汽都從門窗吹走,此刻已經沒了先前的狼狽。 一想起先前,楊青就氣不打一處來。 要是讓他知道是誰乾的,看他怎麼收拾! 平復了下心情,楊青收拾了下床褥便打算就此安頓休息。 但看著窗外清澈的月光,一輪明月高懸,楊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繞著房間又轉了一周檢查了一番,確認門窗都閉得嚴實,又布了個隔音法陣,楊青才坐到床榻上,開始準備接下來的步驟。 先是《金闕靈書紫文寰宇經》中記載的虛空洞明符籙——當然,是最簡化版的虛空洞明文。 然後搭配上《太上鬱儀奔日文》裡具有儲能、調節功能的真明輪暈陣法——當然,也是最簡化版的,畢竟這個當代法暈論之頂尖技術結晶的完整版是隻有神境的層次才能解析的。 接著,運行《涵虛》功力,使真息流向真明輪暈陣法,以作為勢能核心。 最後,楊青將一直掛在心口的玉佩吊墜拿起,湊到這拚接起來的法陣中央。 原本空蕩的房間內,如鐘鼎銘刻般的光文浮現、閃耀,數個部分拚接成一起,有低沉的嗡嗡聲響起。 能流的信息在空中演變轉化,它悠然地曲迂折向虛空層次的深處,去往冥冥渺渺之地。 稍過了片刻,便有相似的信息從虛空中傳回來,振動從通心玉裡突然迸發,化作女子的嗓音: “臭小子,這麼晚還沒睡啊。”輕吟淺笑,淡淡的戲謔之意,不是師姑明玉,又是誰來? 楊青聽到這熟悉的闊別不久的聲音終於響起,心中一寬,不由得傻笑起來。 這“通心玉”是楊青花了不少時間,根據瑯華觀裡師姐和歷代祖師留下的資料,再結合明玉的鼎力支持——主要是精神上的威脅逼迫以及幫助提供試驗材料——而製成的,無需電臺就能實現遠距離通話,當然,還有其他可靠性更高的基礎功能。 盡管電臺是比較通行的遠距離通信設備,但電臺依賴的是電磁波,而如今外空磁層受上罡風層乾擾嚴重,無線電波的傳輸失真嚴重,因此電臺的通話質量必須依賴超強功率和更高深的保真數字算法才能保證。楊青孤身在外,當然沒有這個條件。 更關鍵的是,電臺的電磁波會被神境修士、甚至稍高明點的神遊期修士截獲、竊聽,這才是最可怕的。 因此,楊青才(在對符文不太精通的明玉的壓迫下)費了好大勁弄出了個通心玉。 說起來,離出發不過才兩天而已,卻像是很久沒有聽到師姑的聲音了。 他看向窗外皎潔彎月,不禁想到,由於明玉的寢宮處在山穀底部,因此每天都要比較晚才能見到月亮,算算時間,現在那邊的月亮應該已經露出來了罷。 “嗯,今晚修行稍微久了點,而且白天剛睡過。”楊青撒了點慌,總不能真說去逛青樓,還被趕出來了吧。 “嗬嗬。”明玉笑了笑,這笑聲幾乎讓楊青以為她又要薅自己頭發了,但隨即他便意識到此刻她與自己正相隔萬裡之遙。 明玉又說:“還記得我這窗外的那兩棵曇花嗎?你走的前天還問啥時候會開,現在它正開著呢,在月光下很好看。” 楊青不由得羨慕:“可惜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看不到。” 明玉於是問:“要不要我用法術凍結一下?這樣你回來就能看到。” “不必了不必了,”楊青覺得這樣對花不太好,就說:“留個影就行。” …… 法陣的能量不久便耗盡了,楊青將玉佩吊墜又掛回心口,感受著淡淡溫熱睡著了。 …… 遙遠的雲嶺山脈,夏夜幽穀。 檀宮,這是明玉的寢宮,此時正籠在綺夢般的月華裡。 在這與世隔絕的靈山洞府裡,住著被中間世界人們尊稱為仙子的明玉真人。 世人有傳,神境中人可稱仙,吸風飲露,乘雲氣,沐霞光。 明玉白衣約素,斜倚榻上,正仰頭望著瑩潔的皓月,披著流霧般的清香月華。 山中方才岫雲化雨,但又淺淡飄渺。 明玉望著天邊的幻藍月星,正與萬裡外的少年交談。 法陣在一旁運轉,傳遞著音波。 看上去與楊青那邊並無差異。 但奇怪的是,接收來的聲音卻不像楊青那邊一樣,從放在麵前的玉佩處傳出。 仙子的麵前、雪瑩頸下皆無玉佩。 但少年的言語卻仿佛無端而生。 許久,明玉才抹去細汗,蒸乾熱霧。 伸手攝來妝鏡,鏡中人清艷絕塵,眼中的虹藍又恢復了犀利明快,不復方才的迷蒙。 明玉呆呆地注視平如潭水的妝鏡,很久才放下。 和衣而眠。 …… 第二天早,楊青收到了一封挑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