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 我與老黑(1 / 1)

三層巖往事 作家J3MqZX 5893 字 2024-03-21

三層巖的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旁晚時分忽然下起了雨來,淅淅瀝瀝的。   晚飯,幺娘沒有心思煮了。我點燃灶火“哥”將洗好的一大瓢毛洋芋放到鍋裡。洋玉熟的時候,幺娘剛好宰完豬草。幺娘邊吃著洋芋邊說:“我看從明天起,“老黑就由緣兒去照。小瓊來做我幫手,我們還是想辦法多喂幾個豬兒。到時候,才有盼頭”。   第二天早上,幺娘叫“哥”把老黑牽到院壩,將牛繩親手交給了我說:“緣兒,要好好照看好老黑。隻有把它照好了也說明你在為這個家出力了。”   “嗯。”我應了聲。   接下來,幺娘轉身麵向“老黑”。一邊手摸著“老黑“那兩根楠竹筍似的角,一手撫著它的頭說:“老黑呀,主人還小,你要多關照。別耍什麼性子哈!”“老黑”聽得很認真,它不斷地打著噴嚏,瞇著眼,耳多也不斷地來回煽動。最後,它伸長脖子用它那粗粗的舌舔著我牽繩的小手。似乎在給幺娘表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對他友好的。   從那以後,我便和“老黑”榮辱與共。三層巖青草最豐的要數老巖根腳。特別是秋收之後,幾彎幾嶺有吃不完的草。這時,是河東河西的放牛人最輕鬆懶散的時節。他們隻需早上把牛趕到巖腳,下午學生放學後,再去把它們趕回來便是。一整天,你不愁它去害莊稼,也不擔心它吃不飽。但每年到了三四月份之後,人牛都入了“荒季”。河東河西全是綠油油的莊稼,草都長在田邊土角的莊稼邊上。這時,照牛的確是個高風險職業,處處都考驗照牛人的智慧。特別是在田埂上照的時候,你得高度注視著牛嘴巴的動向,一邊是草一邊是莊稼都隻在近咫。一不留神,它伸出它那如彎鐮般的舌,幾株秧苗就下肚了。我家“老黑”也許是經常接受幺娘的訓導,還是比較老實守本份的。它一般是吃草就吃草。不像有些畜生明知那莊稼是公家的吃不得,它卻死皮賴臉地扯斷繩索拚命的去撈。事犯後,又怕擔責,又拚命地把屎盆子往別人頭上扣。很多回,我和“老黑”明明在下壩,而上壩的秧子不知被哪家牲口吃了,那嚼舌根的硬生生地跟隊長說是阿緣家“老黑”吃的。我和“老黑”明明在上壩,下壩的秧子受害了,也說是我和“老黑”合謀乾的。當然,西山坡地裡的麥苗,東山嶺上的苞穀秧子,隻要被糟蹋踏了,他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我和“老黑。”也真是“好事不出門,壞是傳千裡”。好像整個三層巖隻有我家“老黑”才知道莊稼比野草好吃。而那個十惡不赦的阿緣是個專門放牛吃莊稼的家夥。幸好有好幾回,都被正直公正的村民證實,洗了冤枉。免扣了幺娘一周辛苦掙下的工分。其實,幺娘她是絕對相信“老黑”的。因為,她每次訓話,“老黑”都搖著尾巴,豎起耳朵認真在聽。她最不放心的是我隨時都吊兒郎當的。因叫我放牛,幺娘還背盡了惡名,被那些天生的長舌婦們說來說去   “那女人真狠心咧!叫那還沒得麥巴大的細娃娃放牛,咋個得行喲!”   “是啊,她也真夠狠的!”   “咋個放心呀?要是被牛耍性子朗個焦喔?”更有甚者,用更不中聽的語言來侮辱。   “沒得牛卵子大,還照牛。我看也是想工分想瘋了。”   “牛落到她家都是遭孽喲!”   “我就說得撇脫,奔不動瞞就別裝女強人閃。不如找個男人再嫁一次,莫讓細娃和牛受罪。”幸好聽到的是我和“老黑”而不是幺娘。我牽著“老黑”默默地走出了那些人的視線。到了背彎處,我彈了彈牛繩,對“老黑”說,“都聽到的閃,要爭爭氣哈!千萬別搞出什麼亂子來!”“老黑”揚了楊頭表示贊同。我想,幸好阿昌他們今天沒來。   說實在話,我很羨慕李二狗阿昌他們無事可乾。不像我一年365天牛繩不離手風雨路上走。隻是沒有我的他們也是無趣的。所以,他們時常來陪我和“老黑”。大人們很難乾涉孩子們的行為。我們在一起,大家都很開心。我們彼此有求必應。   “老黑”是我們中不可缺的一員。它每每吃飽喝足後就獨自在某田邊土角,揀個蔭涼乾凈的地方。半瞇著眼懶散地甩著尾巴靜靜地站在那裡反著芻。任憑我們在它身上善意的“蹂躪”——捋毛瘙癢,扯尾捉虱它從不對我們撒野性子。隻有我和“老黑”到田埂上去,他們就在田當頭拔“地巴根”、”砌灶灶”或“做假墳”。還時不時的要喊我兩句。待“老黑”的肚子脹成麵鼓了我們才各自回家。   半年以後,“老黑”身懷六甲。幺娘已多次調整一年後,將折價給隊裡的牛崽款的用途。最後一次,說到一半她像想起什麼。第二天,我問“哥。”“哥”說幺娘肯定是想起了還賅隊裡的錢。我也便想起二舅和幺娘有回擺龍門陣時說起過這事。大意是說父親去世那年,砍了隊裡的六根杉樹為棺木,因而,欠下不小的債因而我家自然也就成裡隊裡最大的補錢戶。   “喂一個牛兒,大牛胎懷九月。然後,再養八個月才折價,也就是差不多兩年才能出一個牛兒。一般都折給養戶的養殖費為IO元”。我聽斤伯說的”“哥”說。   照此算來,還要二十年才能還清。不過,幺娘說了,還10塊是IO塊,決不能讓老漢欠來生帳。總有還清的那一天。   1975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剛剛步入三九,大雪己經封山。在山層巖上白花花的延綿數十公裡的雪。第一場就沿著山腰滑到了山底。老黑拴在牛棚裡吃著乾料,我隻負責給它喂水。幺娘正忙著準備過年貨。轉眼己到了臘月二十三。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你倆姊妹要記往正月記頭,臘月記尾。明天就進入年期了。不要口無遮攔亂吼亂叫,凡事要講規矩。沒有什麼送灶神的,我得來推點豆腐,好讓灶神菩薩帶回娘家去”。幺娘說。   “她娘家在哪裡呀?”我問。   “天上呀,玉皇大帝就是她的父親,王母娘娘就是她母親。”“哥”接過幺娘的話說。   “灶神菩薩是世上最辛苦的神。一年玉皇大帝隻給她六天假,臘月二十四回去,三十夜晚就回人間來上班了”。幺娘邊說邊推著磨。“說是說她放假,其實她也沒得休息,回到天庭主要是給玉皇大帝匯報一個家庭中每個成員的善惡德性,以討得玉帝口令,再來人間懲惡揚善。灶神,一家當家之神,是萬萬得罪不得的。它能主宰一家人的家運每個人的生死。據說,就是閻王派黑白二無常來取人性命,若沒有灶神的同意,屋簷童子門神二將是決不敢讓二無常進屋索人魂魄的。灶神最講究衛生,所以,吃飯過後,就得把鍋灶打整乾凈,鍋碗瓢盆盡量不要放在灶上。灶神最忌恨的是沒家教的女人。如果哪個女人在她“老病”(女人的經期)發作那幾天麵對灶門而坐,她會恨入鐵丁。所以,做女人的需特別注意。就在煮飯洗鍋之時也得輕拿輕放不可摔盆砸碗之類。聽說從前有個姓朱的人家,他家小孩叫朱小大,他每天都要到河塘去鳧澡,每天都有一條犀牛出來給他當坐騎。一群鳥兒唱著歌兒飛來與他作伴。有一天,這群鳥兒齊聲唱道:   “朱小大,朱小大   穩坐800年天下   快上來坐天下   不是山崩石頭壓。”   鳥兒飛成“王”字形叫,隨後又站成“王”字形叫。小孩一聽,立馬爬上岸來。頓時,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待回頭看時。一塊巨石順山而來,掩埋了整個池塘。驚魂未定的小孩匆匆忙跑回家告訴他母親。他母親正在洗鍋,一聽他兒子講述之經過,覺得是件不可能的事。她一邊用竹刷把拍打著鍋一邊隨口答道:‘我的兒呀!上蒼能給你三百年都好哇!還望想八百年?’於是,灶神向玉帝告了玉狀說:‘父皇,你要賜朱小大八百年天下。他母親隻要三百年,同時,他還拿玉棍不斷鞭打孩兒。’玉帝一聽,非常惱怒:‘那三百年都不給了。就給兩百來年吧,同時,罰他的後人自縊而死,以解打你之恨。’這樣朱家就隻得了兩百多年的天下。並發她的後人吊死於煤山。”幺娘講完故事時那種惋惜之情難以言表。   “姐姐。”一個男中音隔門傳來。   “喲,他二舅來了。”幺娘說。   “母,叫我給你們幾娘母送點年貨來。”二舅說。   “年年都讓你們費心我都不好意思了。母,的身體還好撒?”幺娘說。   “母,他身體還可以。”二舅說。   “二弟呀,你看你時常都擔心著你老姐,老姐卻沒得回報你的。姐姐我最擔心的還是你的婚事,依我看就別心高了。就是那周幺妹咋樣?我都和他大人通了氣,姑娘也願意。”   “姐,你就莫擔心,到時候我保證給你引個兄弟媳婦回來”   “都老大不小的了,過了三十真的不好找了喲!不要再挑這挑那的,隻要會過日子就行。俗話說得好呀,‘千選選萬選選,倒頭選個漏燈盞,十馬九不全,百馬玻璃眼。”   “姐,你別說了,周教那姑娘我曉得,我在他家打過篾貨的。煮的一手好飯,紮的一手好鞋,可惜嘴有點歪。”二舅說。   “那不大明顯,我看還可以的。光我姊妹間說,不頭將就別個隻頭將就自己。翻過三十那真就難找了呀!”   “不,不,不。到時候,引起一路走,別人還說是在給他歪嘴嘍!”二舅擺了擺手說。   幺娘還想說什麼,二舅把話岔了開了   “剛才我來的時候,你在給緣兒們說莫子?幾娘母有說有笑的。”二舅說。   “喔,我說明天是小年夜了,教他們姊妹倆,正月要記頭,臘月要記尾,說話做事都不得亂來。你來的時正在給他們說祭灶神的事。”   “那是,那是。細娃就得從小教育,才懂規矩。我走過很多人戶,有教育的家庭的娃兒大不同,說話很有禮貌。客來了斟茶倒水的大方得體。沒教育的人家的細娃滿口雞巴卵子的臟話。無老無少摸不倒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二舅生怕幺娘再提他那婚事,搶過話頭繼說:“說起祭灶神,我還差點忘了。我那篾背裡還有專門給你們稱的豬腦殼。”   “那都是不要喔。!你們自個也是一大家子人,母又年老了,你哥哥嫂嫂雖然沒說你什麼,但自已在外麵做了一年。回去還得要給他們個交代。”幺娘說   “姐,你放心。有,都有。他們我沒少給少買。這半邊豬頭是專門給你幾娘母稱的。”   幺娘說什麼都不肯收,直到一二舅講了個真實的故事——那年水市蓋上有個跟你們家一樣的母子三人,家裡很窮,女人叫李會有。她小姑子的丈夫,也就是細娃的親姑爺,叫羅狗夾。是個殺豬賣肉的。有一年,李會有家沒有殺過年豬。人不吃肉還過得去。但到了三十晚上,不能沒有豬頭祭灶神呀。李會友思來想去到了臘月二十邊。厚著臉皮去托她小姑子找羅狗夾賒了一半邊豬頭。三十夜晚上,豬頭剛剛煮耙,他姑爺來要帳來了。”   “他給了沒?”“哥”焦急地問   “沒有。有錢給誰願賒帳呢?大過年的。”二舅說。   “那後來呢?”我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後來,羅狗夾便把那半邊豬頭給提起走了。細娃急得哇哇直哭。甚是淒涼。李會有百般無奈,隻好取了根火柴頭,對著鍋裡的豬頭湯邊哭邊念:”人家有年我無年,半邊豬頭要現錢。哪年哪月時運轉,我朝朝日日勝過年!”從那以後,李會有年年都有大肥豬殺,一年比一年好。而羅狗夾呢?至從提了那豬頭回去,就一病不起,家境一年不如一年。原來,是三十大夜他去別人鍋裡提走了豬頭,得罪了灶神。這下惹了大禍。活人你得罪得起,神靈你得罪不起呀。”二舅說。   我的老姐啊!我知道你是個很要強的人,一般不接受他人的施舍。就是隊裡沒了男人的另兩戶人家。春秋四季春衫棉被救濟款的。得了一輪又一輪。你沒得過分文。沒見你在哪裡吭半聲。從小你就教育我們人是要有骨氣,要有誌氣。不要好吃懶做,二弟一直把它記在心底的。今年,你沒年豬殺,不是你好吃懶做而是因天災人禍。你二弟我給送來的豬頭,一不是偷的二不搶的三不是賒的。你為何不收?我是你同父同母的弟弟呀。你的親二弟,你就看在小時候背過我的份上,我的老姐呀,你收下吧。你二弟我隻希望你們一家一年比一年好。到時朝朝日日當過年呀!”   也許是二舅的故事感動了幺娘。也許是三十夜的確需要接灶神的豬頭。也許是二舅敘舊的陳辭也許是二舅溫暖的祝語……   幺娘終於同意收下了所有的年貨。黃昏時分,我去牛棚牽老黑喂水。老黑高興地沖著我一連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