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雨無風,小鳥不知道躲藏到什麼地方去了,草木都垂頭喪氣,像奄奄一息等死。隻有那隻知鳥,不住的在枝頭發出破碎的高叫。殘冬中的三層巖,像一艘陳年失修的大船拋錨在老虎巖邊。 父親的葬禮簡單得有些淒涼,沒有鮮花典禮,沒有人來人往。父親冷清地躺在房屋裡兩塊木板臨時搭組的木床上。院壩邊不斷傳來幾個壯漢的吆喝。一節節生杉木頭甩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堂屋裡堂尕祖父手中那明幌幌的斧頭忙碌地飛舞著。它用鋼鐵的本份去修正著十五節軟軟的杉木。在哐璫哐璫的下料聲中正搶著合成一副白木生杉棺材。 第二天中午,父親躺進合好的棺材裡。下午再次開棺的時候,三伯、四伯、大舅、尕婆、斤伯、叔、二姨三姨幺姨等所有的親人,都帶著悲傷的表情向父親遺體作了最後的告別。這時,一直在進行神秘工作的二舅麵帶怒色匆匆趕進屋來,在母親的耳邊輕咕了幾句。隻見母親一把扯下頭上的孝帕要沖出門去找他們拚命。 二姨三姨眼急手快,一把抓住幺娘。眾人向二舅追問到底是咋個回事。二舅說:“悄悄請的地師看的那塊地,隊裡有人反對,不允許葬。說要葬就葬在自家祖墳山去。”三伯到底是在鄰村當隊長的。他舒緩了口氣說:“隊裡的事情大於天,人家不準葬在好田好土裡可以理解。也不必去與人家計較,現在是人死為大,入土為安。我看這樣子吧!馬道那塊豐產地旁不是葬得有我家羅氏祖婆瞞,就不用人看了,就葬在她旁邊,看還有什麼鳥兒人敢說什!” 那天晚上,父親在火把的光亮中草草地入了葬,沉默的三層巖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響。 父親就那樣消無聲息地離開了我們。在那靠工分吃飯的年月裡,為了養活我們姐弟倆,母親拚命上坡乾活。我常常驚嘆人那種本能的記憶是那樣的神秘。它從潛意識裡跑了出來告訴我,我多數時間是在我家姐那瘦弱而堅實的背上度過的。父親的去世姐姐輕鬆快樂而又無憂無慮的童年也隨之結束。我便成了姐姐童年無法丟棄的包袱如影隨行。 姐姐在本村的一所小學上學,但他上學好像永遠都是附帶的,因為母親不止一次地告訴她: “丫頭啊,一定要把弟娃兒誆好,不要讓他受別人的欺負。他是我們家的唯一希望。隻有弟娃兒健康的成長老娘才有臉麵活下去”。本來就善良懂事的姐姐,加之母親這樣的說教,她更是對我百般嗬護,無論到什麼地方他都甘願做我的馱馬。 父親的去世讓母親更加篤信神靈堅信命理,她常常自責自己,把父親的死歸咎為自己命硬。在三層巖尅死男人的女人都叫“掃把星”。“掃把星”是最不吉祥之人。誰家娶親嫁女她們隻能遠遠的看著,不能靠近生怕她帶去什麼晦氣。特別是死了男人又無兒子或本身就無兒無女以及死了男人又死兒子的女人。將她們歸為“掃把星”中的“鐵掃帚”,人見人懼的大“災星”。麵對父親的死,惶惶不可終日的母親生怕我有什麼閃失,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就提心吊膽,神秘兮兮地念起她老不變更的所謂“咒語”來:“虎毒不食子呀!”“虎毒不食子呀!”。到了後來,直到她委托二舅找人給我和姐姐的八字細細地推算了一翻。她才有所收心。幾個星期後,二舅從外地趕回來對母親說:“真還是緣兒的八字太硬,康哥有一半算是他克死的,算命的先生說了,在十二歲之前,他依然克他的父母。”母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喔,那沒事的我命硬不怕克的。” 二舅喝了一口母親遞給他茶說:“我當時已找那先生討了個解法”。 “什麼個解法?”母親急迫地問。 二舅說:“先生講了就從現在開始,要改個稱呼就沒事。一路上我都給你們娘兒三想好了。乾脆緣兒兩姊妹就跟他三伯四伯家的堂哥堂姐一樣的稱呼你。叫你“幺娘”。就當是隔房的克性就小些。至於,他們姐弟的稱呼也要改一下,反正人們都說丫頭長的是男孩子的性格,就不妨叫小的喊她“哥”便是了。母親說:“要得!就是二舅說的這樣”。同時,母親還特別向姐姐強調,要注意教弟娃兒。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轉眼父親已過世半年多了。自從父親過世後,母親沒有開心過一天。但那天終因一件事讓她笑得非常開心。那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姐姐早早地放學回家,把我帶到一個叫汪家屋基的堂祖家去耍。開始我在他家堂屋熟練而又敏捷地爬行著。隨後,我便附著堂祖家堂屋板壁小心翼翼地前行。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每走一步都膽顫心驚。就在這一步一步心驚膽顫的過程中,我突然產生了一種穿過堂屋到對麵去的欲望。說時遲那時快,我已跑到了對麵扶住板壁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再也不敢挪動半步。姐姐和堂祖以及在場的三阿嫂、董大都被我的舉動驚呆了。時至今日,我常常驚嘆人的那種本能的記憶,它是那樣的神秘!它時常清晰地在我腦海還原當時的場景。那次從爬到走的人生蛻變,深深地潛存在我數度劫難的腦海裡。甚至歷久彌新。 這是一件多麼令人振奮的事呀!姐姐背起我就往家裡跑,她急需把這一天大的喜訊告訴幺娘。 “幺娘,弟娃兒今天開步了耶!”姐姐興奮地說。 “真的呀?”幺娘詫異問道。 “嗯”姐姐高興地點著頭說。 “在那?”幺娘問。 ”就在汪家屋基老祖家堂屋。”姐姐說著,便跑到自家堂屋的板壁邊學著我蹣跚的樣子。表演給母親看。好多年了,我還能感受到姐姐那時的興奮和母親驚喜的眼神,母親笑著把我摟在懷裡,不斷地親著我的前額,顯得無比的開心。隨後,仿佛又陷入了沉思喃喃地說道: “兒啊,你快快長大吧。” “哥”看見母親臉上沒了笑容,立即跑到母親的麵前。 “弟娃兒,來哥背哈,幺娘要去忙活路嘍!”“哥”邊說邊把我的小手往他的肩上拉。 “丫頭,我跟你說哈,現在弟娃兒走起去了,那就得更加小心嘍!特別是防止他跩呦,要是跌得個好好歹歹那就拐噠!”幺娘說。 “嗯,我曉得呀。”哥說。 從此以後,“哥”便成了我的隨影。每天早晨幺娘出早工去了,都是“哥”起來為我穿戴洗漱。然後,吃過幺娘盛在鍋裡的飯菜。便背著我去上學。 教“哥”的有兩位老師,一位是白白發蒼蒼的張老師。一位是永不茍言笑的長著一雙三角眼的王老師。“哥”上學要是遇到是張老師的課那就是萬幸。因為,“哥”因我而十有八九都要遲到。學校離我家大約有三四裡路的光景。一去一來都有一段艱難的上坡。上課鈴響過,“哥”氣喘籲籲趕到教室門口。張老師看見額頭汗珠直滴。總是微笑著對“哥”說:“沒關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孩子快進來吧。”有一次,張老師還故意在“哥”們的同學麵前稱贊她:“你們看人家僧小瓊,多麼好的孩子呀!自己身體都那麼瘦弱,天天還要背著她弟娃來上學。是多麼不容易呀!”張老師乾咳了一下接著說:”不像我們班上有些人,在家衣來張手飯來張口,吃飽喝足後不是在路上堂學,連校門都不進,就是故意來遲到。在家把父母哄得團團轉,在學校來編出種種理由騙老師,可惡之極!”張老師越說越激動,脖子和臉都漲的通紅。大家看看,看看在坐的誰比她小呀?他是我們班最小的同學吧?”其實,姐姐個子並不算矮,隻是她臉上沒有肉,罩著一層饑餓青黃的薄皮。自然人就顯得細小了些。張老師故意亭頓了一下,說道:“你們知道她放學回家還要做什麼嗎?”教室裡寂靜無聲。張老師搖了搖頭贊嘆地說:”真是了不起的孩子呀!我告訴你們吧,她出了要看好她的弟娃子,她還要為她那起早貪黑的母親分擔更多的家務。如煮飯、煮豬食......”這時,教室裡有產生了一陣“嘖嘖嘖、嘖嘖嘖的贊許聲。張老師迅速地在黑板上寫下了一行大字,然後,轉身對“哥”的同學們說:“我提議,我們將熱烈的掌聲送給這位善良、樂觀、不怕苦、不怕累人小誌氣大的小瓊同學。”頓時,教室裡傳出了熱烈的掌聲。 那天放學回家,“哥”背著我顯得格輕鬆,在每次最難爬的“躍進門”坡坡的“哥”居然還唱起了歌兒“瀏陽河,彎過了幾條彎,幾十裡的水路,到湘江.........”歌聲是那樣的甜美那樣的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