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娜在當天的日記本上寫下一段短詩： 　　一江春水 　　載著一隻多愁善感的扁舟 　　悠然飄流 　　幾時和風，幾時暖陽，幾時狂風暴雨 　　用心情與行動 　　渲染了沿途的景色 　　花開花落，雲卷雲舒 　　把那些無力把握的夢 　　拋入四野 　　把那些早就覬覦的種子 　　播在後花園 　　把那些傾注了真情的故事 　　埋入山穀 　　一江春水 　　流經城市的洪流 　　不為甦醒，也不為重生 　　隻為喚醒本我 　　重新上路 　　合上日記本，對自己說，是該換本新的日記本了。而新的日記本，不需要去選購，而要自己來製作。新的開始，自己的人生，要由自己來定義，自己要為自己負責。那段感情，該畫上句號了。隻是，她不知道，這個蘭婷，會不會將來和她自己一樣的結局。而這，將和自己再沒有任何關係。 　　這段時間，蔡雯在研發中心學習。她將自己與丁一溝通時想到的產品的問題，梳理了一下，問總工柳夏慧。 　　柳夏慧對蔡雯這個商科生，竟然有產品思維，還是有點興趣的。蔡雯到她這裡學習之前，她已經詳細閱讀了蔡雯的所有學習筆記，以及輔導員們對她的評語。 　　“我想培養一個產品工程師，要不我把你要過來，來我這裡做產品？”柳夏慧沒有直接回答蔡雯的問題，而是說出了她自己的想法。 　　“柳總，我畢業證都還沒拿到手，現在還在學習階段。我爸說我這個就是個小聰明，成不了大氣候。我怕既辜負了你，又辜負了年酒。”柳夏慧喜歡別人叫她柳總，這是謝娜專程交待過的。 　　“小姑娘，我挺喜歡你的。”柳夏慧本身就在一個90%都是雄性理工男的圈子裡打滾的人，把一幫自命不凡，並且性格古怪的工程師們管得服服貼貼，和這些人打交道久了，不僅有一種霸氣，還有一些男人說話的味道。“以後不忙時就來我這裡喝茶吧。反正你負責項目管理，而我部門的項目也是最多的，我們打交道的時間多得是，你先了解這個工作，同時了解我，然後再做決定不遲。剛才的話是我托大了。抱歉啊！” 　　“你提到的這些問題，我們之前也研討過，有需求，有些學校和企業都給我們反饋過。這些都是非常可行的。無論是產品經理，還是軟件工程師、硬件工程師，都認為實現起來沒什麼難度。最終沒有立項。主要原因是大家這些年來都全力在做OEM產品，習慣了穩定。覺得這個產品的風險係數有點高。”柳夏慧終於回到正題上來了。 　　“這個風險不大啊?”蔡雯不理解。 　　“風險不僅僅是投入多少資源和多少錢，我們每年投入上百萬最終沒成的項目都有好幾個，對於陳年科技來說，這是小錢。真正的風險是專利。這裡麵涉及的技術方案，現在有專利壁壘，而這些專利，多在幾家手機廠商手裡。我們也和他們聯係過，結果是，和我們見麵談的機會都 　　不給。”柳夏慧對此也有些不滿。“後來，我們找過我們的主板核心供應商視園科技，他們手裡有一些專利可以與這些手機廠商進行專利相互授權，目前還在洽談中。” 　　“視園科技旗下的公司的教育類產品我們學校就有。如果他們獲得了這些授權，我們也得不到相關的軟件授權啊？”蔡雯有點明白了。 　　“我們公司有一些專利是視園一直想要的。年酒這次讓丁一搞的這家新公司，主要目的是想和視園進行深度合作的。視園背後有龐大的市場與資金平臺，而陳年科技背後有華康傳媒這個籌碼。如果深度合作，對雙方都有利。關於這事，雙方已經談過五、六次了。四月份還有一次談判，但願這次能成。”柳夏慧說，“四月份的談判我也會參加。如果這次談成了，這將是一個大項目。你接下來就有得忙了。” 　　蔡雯這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之初覺得，產品有需求，有市場，又能很容易地現實量產，沒道理不去做啊。而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的事情，背後任何一個關鍵點出現阻礙，這事都不能成。自己想當然的產品，這次是出在專利圍墻上，以後項目管理中，類似的問題會有多少啊。想到這裡，蔡雯才明白謝娜說的話：項目管理入門容易，做好難，因為門檻在入門後很遠的地方等著你，並且在項目管理上，越想往上走一步，遇到的門檻就更高、更難以逾越。 　　還記得當時上項目管理課時，老師講到悉尼歌劇院的設計師約恩.烏鬆的故事。烏鬆是位天才設計師，但在悉尼歌劇院項目上身敗名裂，直到死，都沒有再重回巔峰。在項目管理中，你做成N多的項目，是你的職責所在。但如果一個大項目沒做成功，就可能給自己和團隊，甚至企業帶來滅頂之災。 　　蔡雯對柳夏慧提到的這個新項目，既充滿熱誠，又懷有敬畏，更有幾分害怕。 　　柳夏慧從身後的文件櫃裡抽出一個文件夾，遞給蔡雯。 　　“這個是昆市世紀廣場戶外LED點陣屏的項目，目前已經延期超過十天了。項目經理高樹悅是昆市人，等會兒我讓他和你聊聊這個項目。” 　　柳夏慧說著撥通了給高樹悅的電話。很快，一個瘦高的眼鏡男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蔡雯，這是我剛才給你說的那個項目的項目經理：高樹悅。”然後轉身對高樹悅說：“樹悅，這是蔡雯，是項目發展部的項目工程師，她是來我們部門學習的。你把你現在的項目跟她講一下。” 　　蔡雯跟著高樹悅走出了柳夏慧的辦公室。 　　“嚴格來說，我不是這個項目的項目經理。這是華康傳媒的項目，華康傳媒有對這個項目負責的項目經理，叫任洪均。我隻是產品研發階段子項目的負責人。”高樹悅邊走邊對身旁的蔡雯說道，“這個項目的難點出在了紫牙上，目前雖然已經解決了，我還是給你大致地講一下吧。紫牙是我們公司的專利科技。藍牙你聽說過吧？我們的紫牙是采用了一種全新的高頻調頻技術，並且委托華芯高科研發了紫牙芯片。紫牙的傳輸距離可達1千米以上，上傳和下載速度也可以達到1000兆的速度。” 　　高樹悅將蔡雯帶到共享空間處坐下，接著說，“紫牙的好處很明顯，這也是華康能贏得這個項目的關鍵所在。但問題就出在了紫牙上。世紀廣場這個點陣項目，是處在五棟相鄰的建築上。雖然每棟建築之間有近十米的通道，但世紀廣場還是想讓這五塊屏必要時可以聯動，甚至成為一體。” 　　“哦，這種多屏聯動的廣告屏已經很多了啊，好多城市都有的。”蔡雯睜著大眼睛看著高樹悅。 　　“傳統的方式是用一臺服務器來控製，通過網線，甚至是光纖將其組成一個巨屏，”高樹悅說道，“但華康之所以能中標，其賣點就是紫牙的多屏互動。雖然我們試驗多次了，都沒有問題，但是這次還是出了問題。” 　　“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已經解決了，但不穩定，所以算不上完成了交付。”高樹悅接著說，“每一塊屏單獨顯示不同內容時，非常流暢。但無論是五屏聯動，還是五屏組成一屏，就會出現卡頓。我們的紫牙研發團隊以及芯片商經過多次驗證，都沒有問題，奇怪的是在世紀廣場就不行。” 　　“有沒有借華康的其他戶外廣告點陣屏做過測試？” 　　“測試過了，都沒問題。就是在昆市這個項目不行。我們換了服務器，換了傳輸模塊，甚至所有與數據傳輸相關的天線、電源都換了，還是沒能解決。” 　　蔡雯搖搖頭，“我很好奇，但我不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著急。或許你們先將紫牙換下，用改用光纖模塊先應下急，解決了再換回去。” 　　“我們目前就這樣做的。華康說如果確實不行，把五個屏的所有配件全部換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個項目就損失慘重了。”高樹悅沮喪地用雙手抓著頭發，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對了，這個紫牙五屏聯動的功能，是我們自有的專利嗎？和國內外目前常用的多屏聯動功能會形成專利沖突嗎？”蔡雯突然想到之前和柳夏慧談話時提到的專利問題。 　　“完全沒沖突是不可能的，但我們這個專利可以通過獨家的紫牙協議與傳輸協議、顯示方式等手段上進行優化，適當地繞過當前的專利墻。”高樹悅說，“要不然，我們也不可能讓它投放市場。” 　　“這個方麵我也無能為力，我去找下柳總。有進一步消息了給我講一下啊。”說著，蔡雯離開了共享辦公區。 　　蔡雯將丁一的巨幕與剛才從高樹悅處得悉的紫牙交互進行組合應用的想法，跟柳夏慧大致地說了一下。柳夏慧聽後很驚訝。“看樣子，我真要向年酒盡點讒言，把你拐過來。” 　　蔡雯似乎感到一顆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 　　“我們有時候走得太遠了，就忘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了。我們一直在將紫牙用於戶外傳媒這種需要遠程傳輸的環境中，卻忽略了它在近距離傳輸中也可以發揮作用。我們總以為近距離傳輸WIFI和藍牙就足夠了，然後陷在了思維慣性的泥沼中。這個叫什麼，專業的深井，思想的鋼印。”柳夏慧像是看到了自己剛剛參加工作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什麼都敢想，誰也不怕，什麼都敢說。但隨著職位越做越高，接觸的人越來越多，顧慮也隨之增多，自我設限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有時候，靜下心來想想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就是當下真實的自己。 　　“我現在就要去找丁一，把他這一萬臺產品的藍牙模塊全部換成我們的紫牙模塊。如果這事成了，視園可能要全球封殺我們了。”柳夏慧也不顧坐在那裡驚詫的蔡雯了，飛一樣奔了出去。看得蔡雯下巴差點都掉下來了。 　　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自己小時候生活在邊陲小鎮上，每個人生活得都悠閑平靜，就像一窪清泉，一池湖水，少有波瀾，也少有奇怪的人和事發生。稍微大一點時，在縣城上學，遇到的也都是些還算正常的人，偶爾有幾個調皮的同學，不是被老師圍攻，就是被家長狠揍。大學時基本就是在象牙塔裡度過的。自己的這一生，太平靜、太順利了。 　　轉眼間就到了四月初，昆市世紀廣場的項目，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原因。換過幾批設備和配件後，結果依舊如故。 　　經過多輪談判，最終還是將通過紫牙數據傳輸和交互改為了光纖設備，華康傳媒以成本價的方式，完結了這個項目。其實，到底是用光纖，還是用紫牙，對世界廣場來說，在實際操作和體驗上，不會有太明顯的不同。可偏偏問題出在自己這一方，如果世紀廣場不讓步，損失可能會更慘重，隻好在各退一步的情況下，草草地結了案。 　　這個結案會，是陳年科技這些年來少有的一次結案會。參加人數之多，涉及部門之廣，報告數據之龐雜，都遠遠超過了公司發展史上任何一次項目結案會。 　　這次是柳夏慧親自主持，柳夏慧很是沮喪，“這一定是個玄學！我們就差那些金屬框架沒有換了，能換的配件和設備，都全部換過了。這必須是個玄學！我們是不是要請個神棍來做個法啊？！” 　　陳年酒白了她一眼，“我們是科技公司，一定會遇到很多我們當前能力所無法解決的問題，難道我們還要再開個公司，專門研究科學無法解決之問題？” 　　這個結案會關於世紀廣場的案子內容，其實之前多方已經做了多次深入檢討和復盤，今天這個會，就是讓相關人在這裡發發抱怨，聽聽牢騷。在這個結案會上，夏柳慧啟動了另一個項目，並且由她親自擔任這個項目的項目經理，這個項目就是紫牙的大規模商用和民用計劃。 　　這個項目的啟動，對於陳年科技來說，是個小項目，但對丁一和柳夏慧來說，卻是極為重要的項目。這個項目的成敗，會直接影響到他們今後產品的定位，以及市場占有率，乃至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當初在紫牙研發時，基本上依賴的外協團隊，可以說這個紫牙是陳年科技用錢砸出來的，柳夏慧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微科其微。而這個項目，她是操盤者。 　　對丁一來說，他成立新公司也不是隻想賣一些大顯示器，而是需要提升商業顯示的潛力，讓商業用戶能獲得更多的便利的。 　　“我對視園的那幫娘們兒，不爽太久了。她們打下了教育顯示行業70%的份額，這哪是在打份額啊，這是在打我的臉啊。每一個百分比都是兩個高跟鞋印子，狠狠地印在我的臉上啊。”丁一感慨得眼圈通紅。“我們的紫牙必須成功。柳總，我們不要玄學，我們要洗刷恥辱。” 　　這不是個抱怨會嗎？怎麼成了煽情會了？說好的項目結案會的呢？ 　　對於一個團體，或者一家公司來說，沒有什麼能比持續的增長更能讓人熱血沸騰的了。而在困難和挑戰麵前，沒有什麼比硬鋼共同的死敵更能讓彼此全力以赴的了。一直被專利的圍墻桎梏，一直被龍頭行業打壓，找書苑 www.zhaｏshｕyｕａn.ｃom 一直被更厲害的對手海扁，壓抑在每個人心頭的委屈，此刻都被點燃了。不少理工男們，揉著紅紅的眼睛。 　　柳夏慧更是流下了滾滾熱淚。過了很久，她擦去眼淚，用哽咽的聲音對大家說： 　　“我得感謝我們的一個小妹妹，她來公司才一個月，看到的問題卻比我們當中絕大多數人都清澈。是她專業比我們強嗎?不是，我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在專業上，都比她強幾個數量級。是因為她比我們聰明嗎？我想也不是，我們這裡智商超過她的大有人在。那我為什麼要感謝她？是因為她的外在視角，她不從專業的角度看問題，也不從問題本身看問題，而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問題。這種視角，讓我們感到震驚。 　　“我們剛剛參加工作時，似乎每個人都有這種視角。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越來越專業，越來越牛X，得到的越來越多，但也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很多。要不是她提醒我，我都不會想牛刀其實可以用來殺雞的，如果用的好，可能殺雞的效果更好。 　　“我想再次感謝她，蔡雯！希望她在以後我們的項目中，給我們更多的幫助與支持。” 　　說著，柳夏慧拉了拉身邊的蔡雯，示意她站起身來。 　　“感謝各位這段時間的幫助與輔導！柳總剛才說的話，我受之有愧。用大家常說的那個詞來說，我目前就是一個小白。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共同進步。” 　　天色漸暗，窗外的城市，已經像天上的街市一樣熣燦，而在陳年科技的辦公室裡。一群鬥誌昂揚的人們，還在商討著紫牙項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