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歸途那天早上，是謝娜將蔡雯送上了地鐵。兩人相見雖然不久，但朝夕相處，不是姐妹，勝似姐妹，謝娜竟然在分別時哭了。蔡雯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安慰她。說自己以後每天都可以與她微信交流的，並且去茶場學習時，也會在靈犀上寫學習報告的。 　　蔡雯坐地鐵到深圳東，然後乘坐火車直到重慶，然後再轉高鐵，之後轉坐大巴，才回到家裡。 　　本來，回去的大巴，是先經過碧楠鎮，然後才到家的。但已經兩個多月未見媽媽的蔡雯，還是選擇了先回去見見自己母親，然後再順江而下，去碧楠鎮舅舅的茶場，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之後就直接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了，然後再返回工廠專業工作。 　　回去的事情自己是在家庭群裡和爸爸媽媽已經溝通好的了。蔡雯回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她坐了兩天的火車和汽車，確實有點困了，洗完澡，就回到自己房間想休息一會兒，沒想到竟然睡到天黑母親回來叫自己，才醒來。 　　蔡雯揉揉朦朧的睡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想著剛才做的夢。她還從沒有做過一個如此清晰的夢，仿佛剛才的那個夢就是在真實的世界中一樣。 　　“雯雯，去洗個臉，我做了你喜歡吃的黃豆麵，洗完趕緊來吃。”文鈺從廚房傳過來的聲音打斷了蔡雯的思緒。她緩緩地走向洗手間，用涼水洗了下臉，整個人立刻就清晰了，但夢卻模糊了，甚至她已經記不起剛才那個夢裡到底是什麼了。 　　隨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黃豆麵下肚，盡管蔡雯很想記起剛才夢裡的內容，可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這真是太奇怪了，這種事情自己之前從未發生過。 　　文鈺看著魂不守舍的女兒，問道：“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現在去醫院看看？” 　　“媽媽，我沒事，從沒有坐過這麼長時間的車，有點沒緩過神來，再休息一晚，明天就好了。”蔡雯有些不好意思。本來，自己的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以前學校組織的長跑，自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有些人，身體素質非常好，但坐車就是容易犯困，甚至暈車。我理解的。”文鈺準備去收拾廚房，“那你去睡吧，明天我沒課，明天早上陪我去買菜。” 　　翌日早上六點鐘，蔡雯就起床了，陪媽媽去菜市場買菜。她倆是走路去的，一路上，文鈺聽蔡雯說她在公司裡的生活習慣和感受，以及自己收了個妹妹的事情。 　　聽到蔡雯說到妹妹的事情，文鈺怔了一下。早些年是想生個二胎的，但那時國家政策不允許，後來放開了可以生二胎了，自己卻沒那個心力了。聽女兒這麼說，倒是來了興趣，說晚上微信視頻時想和謝娜聊幾句，蔡雯很高興地同意了。 　　就在母女倆在菜市場選菜時，蔡雯看到了高中同學雷磊。雷磊也發現了她和她媽媽：“文老師，蔡雯，早上好！我這邊的菜，你們看上的，我今天都免費送。” 　　蔡雯看到高中同學，挺高興的，“雷磊，我現在也工作了，媽媽一直有工作，賣菜也是你的工作，我們在商言商，你賣給別人多少錢，就同樣賣給我們多少錢。” 　　文鈺也關切地回復：“雷磊，你妹妹快要高考了，如果有什麼地方我能幫得上忙的，隨時跟我講。” 　　“謝謝文老師！我替我妹妹謝謝你！我妹打算不上大學了，她想出去打工。”雷磊說。 　　蔡雯想起謝娜的事情，很是惋惜，於是把謝娜的情況大致給雷磊講了一下，希望他能說服妹妹去上大學，畢竟上過大學和沒有上過大學的人，還是有一些差距的。 　　“主要是我們家庭的情況不樂觀，我爸在我高三那年確認為肺癌後，我高考都沒有參加，這些年下來，花費了幾十萬，病情算是穩住了，並且醫保也能報銷一些，但整體花費還是很多的，如果我供妹妹上大學，我父親的病就沒法繼續治了。”雷磊有些痛心地說道。 　　雖然蔡雯很想幫幫眼前這位同學，但自己也確實又幫不上什麼忙。 　　兩人離開菜市場，在往回走的路上，又先後遇到好幾個自己之前的老師和同學。 　　“媽媽，為什麼我那麼多同學現在都在這裡啊，沒有去外地工作呢？”在蔡雯眼裡，同學們畢業後就應該在外地工作，過年或重大事情才會回到生養自己的故鄉。 　　“你剛才那幾個同學，陳永軍在上大學時打架，被學校記過處理，然後他就賭氣退學了，現在在跑滴滴。楊柳，學的是服裝設計專業，去年畢業的，現在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企業。向金兵，師範專業，現在在縣四小教數學......” 　　蔡雯想起自己畢業時和同學們的約定，二十年後，再回到小縣城相聚。那時一群雄姿英發的少年兒女，對末未寄予了無限期望和美好憧憬。誰知道二十年後真正能相聚的又會有多少，還有多少人不願意再相聚，甚至是不可能再相聚。人生就像是天氣，即便你做了萬全的預測，明天、後天，還是可能和你預計的不一樣。 　　接下來陪母親了兩天，母女倆交流了一些管理應用的心得，蔡雯將自己公司當下正在試產的96英寸電子黑板的事情跟媽媽講了一下，提到了自己在這個過程中的作用和達到的效果。文鈺沒想到的是，自己女兒竟然還有一點工程師思維。老公蔡平和基本上沒有在家裡提到過任何關於工程相關的事情，就像自己也從不在家講學校的事情一樣。那麼，女兒的這種工程師思維是怎麼得來的呢？據她了解，蔡雯的專業裡也沒有相關的課程啊。 　　蔡雯倒是理直氣壯起來了：“我這叫天賦。” 　　“你就臭顯擺吧。剛入職場，要低調，要避其鋒芒，不然你很快就會四麵樹敵的。”文鈺提醒女兒道。 　　蔡雯知道，自己到公司兩個月的時間，已經無意間有了好幾個敵人了。看樣子回去後，確實要注意言行，調整自己的做事方式了。 　　在和謝娜的視頻中，也將自己媽媽和謝娜做了介紹，彼此因為沒有交往，也就是客套的問候，然後就是彼此邀請對方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做客。 　　回鄉的第三天一早，文鈺將蔡雯用她的那輛宏光Mini送到了文家大院，順道也去看看自己的爸媽。一家人吃過午飯後，文鈺獨自回家，而蔡雯則被文昌帶去他的文茶工場。一場別開生麵的學習開始了。 　　當天下午，蔡雯就見到了來自臺灣的任誌明，相互做了介紹後，任誌明說，“蔡雯，接下來半個月，你主要是跟著我學習。在這個時間段裡，我就是你的老師，至於以後，你我是否有師生緣，要看我們這半個月的緣分。” 　　蔡雯很識趣地當場向任誌明躹了一躬，“任老師，學生蔡雯請您多多指教！” 　　既然別人願意不遠萬裡來到這個小鎮，並且主動願意帶自己，自己就要有做學生的覺悟。 　　任誌明點頭，“中國傳統的拜師程序太復雜，我們公司的師徒製也太繁瑣，而大陸這些年的師生製又太隨意。我們綜合一下，我就簡單提三個要求：第一，每天六點必須起床，隨後跟我去鄉村，重點是你看我做，在我要求下你做我看。第二，每天把你所學會的用文字寫下來，睡覺前交給我。第三，遇到你不懂的，想多幾遍沒答案時，再問我，我不想你提低水平的問題。” 　　蔡雯嘟囔道：“這麼多要求還少啊。” 　　“本來，我讓文昌給我找了好多候選人，我想幫他培養一個人出來，我都沒有看中的，直到看到了你定給他的建議書，才提出想讓你過來試試的。有句話不知你聽過沒有‘不怕苦，苦一陣子；怕吃苦，苦一輩子’。”任誌明有點不悅。 　　“任老師，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句話是李敖說的吧？我接受任老師的安排。我這些年被嬌生慣養太久了，有很多壞習氣，還望任老師不吝指教。”蔡雯知道自己的錯了，馬上認錯。 　　“天下大道，必取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成事的基礎不是專業，也不是技能，而是心態，是有把事情做細的心態。這個世界上很多很多事情，表麵上比的是實力，拚的是能力，實際上，背後的底層邏輯都是對細節的苛求層度，以及你所能達到的極致程度。”任誌明對蔡雯說道。說著，拿出一份國內某知名英紅茶廠隨寄的公司介紹，和一份自己公司寄給客戶的公司介紹，讓蔡雯看。 　　蔡雯看得臉發燙，這份國內某知名紅茶廠的資料裡，甚至將“茶葉體驗官”寫成“茶葉體驗館”，裡麵的用詞和語句，不像是在賣有品味的紅茶，倒是像夜裡馬路邊的兩元店在甩賣便宜貨。 　　隨後，任誌明將蔡雯帶到製茶車間。 　　“進入製茶車間之前，嚴格來說是要先洗澡的，不能用便宜的洗發水和沐浴露，也不能使用化妝品，這些味道都可能影響到茶葉的品質。但這裡，大家已經習慣了，我們也就不做要求了。”任誌明帶蔡雯到更衣室，蔡雯看到更衣室裡掛著比自己在生產車間看到的還專業的連體製服，很是一驚。 　　“這和電子廠裡的靜電服不一樣，我們這製服不防靜電，僅僅是為了安全和衛生。”任誌明解釋說。“如果每個人都穿著自己隨意的衣服進車間，第一會讓人對製茶的莊重感缺失，第二，自己的衣服不能保證達到衛生標準。這裡的製服都是每天統一清洗和消毒處理的。” 　　之前，蔡雯也是來過文昌的製茶工場的，那時進製茶車間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要求，去田間地頭走一遭，鞋上還粘著泥，都可以直接進車間。而眼前的景象，全然不同於過去的車間。 　　“我們給製茶車間安裝了空氣凈化與除塵裝置，但為了減少製茶過程中產生的粉塵對肺的傷害，進入車間還是需要戴N95級別的口罩，口罩每3小時更換一隻。像你我這種臨時進去看一下就出來的，可以戴普通醫用口罩。但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不戴口罩就進入製茶車間的。” 　　進入製茶車間後，蔡雯更是兩眼發直，這和過去自己看到的舅舅的製茶車間完全不同啊。雖然總體上，機器還是那些機器，師傅還是那些師傅。但給人的感覺就是很不一樣。 　　以前自己來這裡時，一進車間看到的就是，連排的機器和師傅熱火朝天，地上到處都是盛著茶葉的盛具、篩子，墻邊有裝好箱的茶葉，有正在包裝的茶葉，也有堆在墻角的茶葉。那時自己還問舅舅，這麼亂，你能很快找到你要的茶葉嗎？文昌當時的回復是，我找不到，並且也不需要我去找，師傅們自己能找得到，就行了。 　　這任老師真厲害，竟然把比驢還犟的舅舅給改過來了，這還不算，還把那些眼高於頂的製茶師傅也給要求起來了。要是自己來，再給自己三年，都是絕對做不到的。何況是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在蔡雯的心裡，無形中已經給任誌明又加了幾分。 　　再看製茶機器，每臺機器上都有一個手機般大小的顯示屏。她試著對閑置的機器點擊了一下，屏幕上顯示出了這臺設備的基本信息：設備名稱、設備編號、設備購買日期、已經使用天數、距離淘汰天數、設備使用人、設備保養人、保養周期等等。這和在陳年科技生產車間見到的流水線崗位上的大顯示屏不一樣，那上麵顯示的是SOP，而這裡顯示的是設備信息。目的和用意不同，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蔡雯看來，對於製茶師傅們來說，這個比SOP更實用，且更有意義。 　　眼前的製茶車間分為三段： 　　前段為原料車間，主要對收來的茶葉原葉進行檢驗和分類，並按計劃與配料向指定師傅配送相應的茶葉和輔料。 　　中段就是師傅們大顯身手的地方，這裡除了少有的幾臺機器和幾個師傅在忙碌以外，絕大多數機器已經掛上了“停產停用”的牌子。 　　後段是包裝車間。在包裝車間裡工作的是減半更嚴格的質檢員和包裝人員。所有經過師傅加工出來的茶葉成品，都要在這個車間裡進行質量檢驗，並出具檢驗報告。質檢人員根據檢驗的結果對茶葉進行等級判定，並安排包裝人員對茶葉進行包裝。 　　“在我們的要求下，文老板建了恒溫倉，恒溫倉裡的溫度可以設定在正4攝氏度和負4攝氏度之間的任何一個溫度。特殊茶葉我們專程為其建造了恒溫恒濕櫃，可以保存特殊的茶葉或者茶芽。” 　　蔡雯跟著任誌明從製茶車間出來後，文昌問她：“是不是感覺和之前的車間不一樣了？” 　　“何止不一樣啊？簡直是天壤之別。我以為我在深圳看到了現代化的工廠，沒想到我舅舅的茶場，比我們那工廠更現代化。”蔡雯感嘆道，“這些都是任老師功勞吧？” 　　“我隻提供了一點點協助，大部分工作是我們茶莊提供的支持。”任誌明回應道。 　　“這條製茶線，可以說超過我們鎮所有製茶廠的衛生標準了。”蔡雯還是很驚奇，“這比我們縣的食品廠的衛生標準還高不止兩個檔次啊。” 　　“以前，我們買的茶葉都是要先洗一遍才能喝的，現實中，我們做了幾千次驗證，發現洗過的茶中還是殘留很多不應該存在茶葉中的東西，這些殘留，不僅影響到品茶人對茶葉的感受，甚至還會影響到他們的健康。”任誌明喝了一口茶，接著說，“於是，我們茶莊就提出一個要求：所有德承茶莊出品的茶葉，都不需要洗茶，可以直接飲用。” 　　這看起來是飲茶人的一小步，但對於製茶企業，以及茶商們來說，這背後所下的功夫和努力，找書苑 www.zhaoｓｈuyuaｎ.coｍ 何止千千萬萬次的實驗與檢測。通過今天下午在製茶車間的現場觀察，結合自己之前看到的這個茶廠的車間情況，蔡雯深深地體會到了一句話：“客戶認為很小的一點改變，都需要你做出成百上千的努力才可能達成。”這也讓她明白了楊銳為什麼做銷售事前需要做那麼多的功課的原因。 　　在這個世界上，基本功不足的人，總是在說“計劃沒有變化快”。而那些基本功深厚的人，總在是變化到來之前就已經做足了萬全的準備。變化，對平庸的人來說，是一種挑戰，而對精進的人來說，是一種機會。 　　當天夜裡，蔡雯把今天的所見、所聞、所想，寫了兩萬多字的學習總結。這是她有生以前，寫得最長的一篇學習報告。 　　這篇報告，她也分段發到家庭群裡。 　　同樣地，這篇報告也被謝娜看到了。陳年酒看完這份報告後，轉發了給公司裡的所有高管。 　　本來想低調一點的蔡雯，這個舉動，又讓她的一石激起了千層浪，更高調了。而這一切，都是發自她內心。但其他人，並不會這麼想，尤其是丁一，又在嘴裡叨念著：“看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這注定是一個平常的夜晚。鄉村的夜晚分外清新，天空的星子繁密，而在南方的城市，是看不到這樣的星空的。 　　而這，也注定是一個不平常的夜晚。尤其是此時的陳年酒，他在想，一個邊遠山村的製茶工廠，都已經在管理上做得如此優秀了，自己這家號稱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的集團公司，需要突破的地方太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