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救了我們。”柳戀和田晴在我床邊對我鞠躬。 做什麼?已經開始對我深切悼念了嗎? “算不上,當時那種情況我也需要自保。”我不習慣被人道謝。 “總之,還是要謝謝你。” 我個人是受不住這種場合的,被救的人跑到麵前來感謝我,說實話,有點脊背發涼。 “喲,你看上去比我有精神多了。”門口處,一輛輪椅緩緩駛入房間,那聲音很有精神,讓人想不到是受了重傷的人。 曲九的左臂和右腿都綁上了石膏,按理說本該好好躺在床上休養的家夥現在卻跑過來看望別人了。 “哎呀,美麗的女性們齊聚一堂,我就先行告退了。”祝遠壞笑著逃跑了。 “曲九?”田晴看清來者,滿臉疑惑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幸好有熟人,不然我這來的時機就太不湊巧了。”曲九被祝遠推來床邊,“兩位先說吧,我在一旁多看一會兒。” 她似乎旁若無人般帶著笑意,緊緊盯住我的臉。 “總之,以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直接向我們提出來就好。”柳戀說著,準備離開。 但田晴的注意力都放在曲九身上,觀察著她的行為。 田晴問:“你想對他做什麼?” “放心啦,我跟王羽是老相好,不會對他做什麼的。” “但願如此。”田晴毫不掩飾對曲九的敵意,轉頭對我說,“王羽,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多加小心。” “啊?好,好的。”這段對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我想提問以前,田晴和柳戀兩人已經離開了。 我隻好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我的曲九開口問道:“你說我們之前就見過,具體是在什麼時候?你還記得嗎?” “你其實能起床吧,我猜的話。”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直接指出了我隱瞞的事,曲九看上去笑瞇瞇地,卻沒陶李那麼令人討厭,“你現在起床帶我出門,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我被你們的人救回來後,他們限製了我的外出,不允許我一個人出門。” “帶我出去透透氣吧,好嗎?” 真是拿她沒辦法。 糾結對方怎樣看出來我的偽裝一事毫無意義。 我隻需要得到答案。 我推著曲九的輪椅,避開秩序機構內其他成員的視線,推著曲九的輪椅出門。 氣候應該冷了許多,外麵的世界一片蕭條,能聽到大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天空被密布陰雲壓得很低。 曲九穿得多,應該沒事。 我似乎感受不到外界的溫度。 我推著她到湖邊公園散步。 “那應該是十年前,你因火災住院那次。”沒等我開口,曲九自顧自地說道。 十年前,一場大火燒毀了我家。 那天突然下起大雪,消防車來得很不及時。 我坐在火海當中,看著被束縛得無法動彈的父母二人,一點點被燒成焦黑的殘骸。 最後,隻有我一人被救出來,送進了醫院。 在醫院休養一段時間後,盡管身體恢復了,但依舊沒辦法下地走路。 或許是出於人道主義關懷,醫院為我提供了很好的照顧。 同個病房裡,有位姐姐和我一樣獨自一人待在醫院裡,和我成為了好朋友。 她雖然得了病,但看上去和正常人沒兩樣,每天都精力充沛地帶我出病房玩。 那位推著我的輪椅下樓,在醫院裡到處晃悠的姐姐就是…… 曲九。 “那時候的你可比現在可愛多了。”曲九看上去很懷念那段時光,雖然我自己都記不太清了。 “醫院裡待著可無聊了,你又沒辦法下地走路,我隻好推著你到處跑啦。” “就像現在你推著我一樣。”曲九笑瞇瞇地。 啊,我好像有點兒想起來了。 那段時間因為總被曲九帶出病房,導致譚才和方琪來探望我時都沒找到人。 我記得,後來直到我出院,曲九依然沒有離開醫院。 “我想起來一些了,”我推著曲九在公園裡慢慢前進,“我出院以後,姐姐你在醫院待了多久?” “也沒多久吧?當時想著要趕緊出去才能再跟你一起玩,病就突然自己好了!” 說得太輕巧了吧?明明我出院的時候還一副生離死別的模樣。 還是不要提了。 “你還記得我們後來見麵的場景嗎?” “額,在迷霧裡一起行動?” “不是啦,是三年前那條小巷裡。” 三年前,小巷裡。 一段我不願意回憶起的記憶慢慢浮現。 “那個時候,你一個人躲在小巷裡做那~種事情,我也正好在做那~種事情,恰好遇見了,不是嗎?” 腦袋仿佛受到了重擊,我終於想起來了,和這個女人有關的事。 …… 三年前。 現在想起來,我還真軟弱。 學校裡。 “我隻是在跟王羽開玩笑而已,你說對吧?” 他用力摟住我的脖子,試圖逼我就範。 “對,沒事的,老師,這不過是在開玩笑。” 我配合他的話,朝老師擠出一個笑容說。 現在想起來,我還真小氣。 小巷裡。 他手腳被繩子捆住,隻能在地麵上如蛆蟲般扭動、掙紮。 他的嘴被膠布封住,隻能聽見恐懼、絕望、微弱的嘶吼聲。 他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就像我那身處火海中的父母那樣。 現在想起來,我還真殘忍。 我努力不讓他就那麼死掉,但普通人人實在是扛不住數十道刀傷。 進行到一半他就昏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某物被拖拽著靠近,傳來與地麵摩擦的聲音, 我抬頭,與她重逢。 “哇哦,沒想到你也在這兒做這個,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滿臉是血的女人右手提著一具男人的屍體,朝我微笑著說。 看不清她的模樣,我隻知道我很害怕。因為在她身後還橫七豎八倒著三四個人。 我頭也不回地逃走了,甚至沒有處理我那位愛開玩笑的同學。 “那個時候你看到我就像是見到了鬼一樣逃走了,把你的同學也丟給我來處理了,你記得嗎?” 我走不動了。 我有一種從背後掐住她脖頸的沖動。 但她轉過頭來,笑瞇瞇地把她那暖和的手放在我冰冷的手上。 “沒事的,我都處理好了,”她握住我的手,或許是希望讓我安心,“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是嗎?咱們要樂觀地向前看。” 我全身不住地顫抖著。 目前遭遇的種種超自然早已不會讓我再感到恐懼,頂多是令人疲憊不堪。 但眼下,現實的恐懼感將我包裹。 我到底有沒有讓我的語氣聽上去很鎮定呢?我已經記不清了。 天空中緩緩降下了白色花朵,隨風飄著。 水汽的結晶在條件恰當、氣氛到位的時刻落下。 雪花從一兩片,到一兩簇,再到一層接著一層。 逐漸覆蓋天空之下的世界。 逐漸遮擋我眼前的世界。 這一如十年前大火發生時的大雪。 “王羽現在已經是靈智者了吧?” “想不想來看看,我的?” 曲九指向她的額頭,意思應該是讓我進去她的意識空間。 “其實啊,我跟小紅帽也有些私交,也或多或少了解你們的事,不過我並非靈智者,沒法兒跟你講清楚。” “那些事隻能由你親眼所見並理解。” “像這樣說,會不會很有吸引力?” 她看著我,我看著雪。 “之後再說吧。” “嗯……好的。” 我看著雪,她看著雪。 在得到心心念念的原因後,感受卻是不如不知道。 那位“靈智者的頂點”又與我有著什麼樣的關係? 我不想知道了。 我有些害怕。 “對不起,曲九,我之前都沒記起那些事。” “沒事啦,畢竟生活裡有那麼多有趣的事,偶爾忘記一兩件也無妨。” “我和小紅帽……” “你還是想知道的嘛。” “不,現在還不行。”盡管我對那位“小紅帽”毫無印象,我的潛意識也告訴我現在不可深究,“等到時機成熟,我應該會主動來找你的。” “等到那個時機,她就會主動來找你的。”曲九說,“畢竟你也是童話故事的主角之一。” “這是什麼意思?” “好啦,咱們今天也玩夠了,該回去了吧?等你們的人發現我們偷偷跑出來,肯定會狠狠訓我們一頓的。”避開我的提問,曲九轉移了話題。 “好。”我推著曲九回到湖邊。 回到秩序機構根本沒必要劃船到湖中央去。 我發動意識搜索,定位那湖底的機構,帶曲九回到那灰白的建築中。 …… 將曲九送回秩序機構後,我又獨自一人離開。 雖然感受不到冷,但眼前的雪景很美。 在高中畢業後,我出了一場車禍。 車禍後,過去的記憶就變得殘缺,除了記得與部分人的關係以外,差點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 甚至是譚才幫我從家門口的墊子下找到了鑰匙,不然估計連家都回不了。 我在雪中漫無目的地走著。 風雪灌進衣領,略微有些涼意。看來我還沒徹底失去感覺。 與曲九交談讓我想起來了許多事,但還有一些比較模糊的地方。 潛意識始終勸我不要深究。 不要深究。 不要深究。 那就算了,反正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乾脆什麼都不知道吧。 雪越下越大,慢慢地,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身後的來路。 我該何去何從? 天色陰暗,我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也不會回答我。 “嗬。”女人的輕笑聲從雪中傳來,我循聲望去,那是位看上去純潔而高雅的婦人。 她看著我,用或許算得上是慈愛的眼神。 在她身後的雪幕中,隱隱站立著七道約有兩米高的黑影。 她們緩緩向我走近,我才辨別出,那黑影是巨大的混沌怪物。 那麼眼前這位婦人,又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或許以你現在的立場,會覺得我是你的敵人,而你身旁那些、為了現實秩序而戰的勇士們,是你的夥伴。” “沒關係,這隻是你當下的立場,不能代表永遠。” “你說過,沒有任何事物是永恒的。” “我們會等你回來,等到時機成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她看著我,猶如闊別已久的老友,卻那麼無可奈何。 “真殘忍,我都來不及多說兩句。” “時間到了,我們先行告退。” “後會有期,狼。”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們消失在大雪之中。 “白雪公主。”秦書畫似乎很喜歡這種神出鬼沒的登場方式,她不知何時站在我身旁說道。 “那是我們這邊的人嗎?” 秦書畫沉默了片刻,模棱兩可地說: “或許吧。” “這雪下得有點兒太大了。” “是啊,但即便如此,依然有混沌在這雪中遊蕩。” “責任心真強,這時候還不忘……” “我說的是你。” 我啞口無言。 秦書畫給我套上了一副手鐲,在接觸到手腕後立刻收緊,與我的皮膚緊密貼合。 “這是抑製器,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還沒出現外表上的異常,但你的混沌化指數已經遠超正常值了。” “或許是我天賦異稟吧。” “唉……之後我們會把你暫時軟禁在秩序機構裡,直到你的混沌化指數恢復正常。” “抱歉。” “雖然不知道白雪對你說了什麼……我不希望有一天會兵戈相見。” 我沉默了。 無法回答這句話。 也許我早就開始動搖了。 我抬起頭遠遠望著。 在這冰雪世界中,在這浩瀚雪幕中,那些正遊蕩著的、正潛伏著的、正恐懼著的, 混沌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