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懷表(1 / 1)

燼滅之時 朝有念 6515 字 2024-03-16

“拾荒者威爾金斯,這是你的救濟餐。”   “不是拾荒者,是探險家,是終將在艾爾德拉斯王國揚名,不,是在整個阿塔利什大陸揚名的冒險家。”   被稱為威爾金斯的金發少年看上去隻有十六七歲,一米七的個頭搭配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略顯瘦弱的身軀,他穿著破舊的布衣,頭上戴著一頂極不相襯的棕色翹邊帽。   不滿於發放食物的工作人員口中的輕蔑,威爾金斯揮拳瞪著深棕色的眼睛為自己辯解著。“為什麼今天發放食物的不是珂萊蒂爾,隻有她能理解一個偉大冒險家的雄心壯誌。”   威爾金斯的反駁並未得到重視,在他身後排隊接受救濟的人已經開始抱怨,而他也被推搡著讓出了位置。   將剛從救濟處領來的麵包塞入口中,威爾金斯斜挎著一個破舊布包走了出去。   身後所謂的救濟處完全是用金屬錘造的簡陋屋舍,這裡還充當伊蒂斯的管理處,聚會場所,會議室,郵局,電報局,廣播室……   當然後麵的功能都沒有實現,完全是負責人之一的珂萊蒂爾心中的幻想。   救濟處外,早有一群少年聚集,見到威爾金斯出來立刻圍了上去。   “聽著,威爾金斯,今早上有外鄉人死在了鐘塔,聽說珂萊蒂爾都被嚇暈了,我覺得今天的探險得緩一緩。”一個有著黑色卷發的壯實少年麵帶憂色,身上穿著乾凈整潔的衣服,年紀輕輕雙手卻已經有了明顯的繭子。   威爾金斯有些吃驚,在伊蒂斯除了拾荒者外幾乎不會有外鄉人造訪,尤其是上個月轟轟烈烈的取締行動讓這個小地方徹底失去了最後的生氣,沒誰會想來一個礦業被封鎖的礦鎮。   伊蒂斯僅有的幾個警探肯定會封鎖現場,估計外出的通道也會暫時關閉,看來“西部奪寶”計劃要暫時中止了。   威爾金斯三兩口解決掉麵包,順便從尾端撕下一塊塞給說話的少年。“知道了知道了,達摩利,那今天就不上去探險了,不過我還要去下麵撿礦,回頭帶到你家作坊,記得給我個好價錢。”   達摩利早就因為麵包的香氣瘋狂分泌唾液,雖然品質不佳,但在食物匱乏沒有特色的伊蒂斯,這已經是比馬鈴薯泥更好的選擇。   如果不是上個月來自王國的執法者取締非法煉金作坊的同時留下一批麵包嚴格要求救濟活動的實施的話他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嘗到這種食物。   迫不及待的塞進嘴裡,達摩利無視其他少年艷羨的目光,用力咀嚼壓榨著其中的每一絲香味。   這裡大多數少年的父母都是礦工或做些手工活維持生計,伊蒂斯的環境與封閉性導致食材品種單調的同時物價失衡極為嚴重,生活掙紮在溫飽線的家庭或許會連吃一兩個月的馬鈴薯泥作為主食,不過達摩利家裡有一個小作坊,並且僥幸在之前的取締行動中保留。   拍了拍達摩利的肩膀,威爾金斯灑脫的撇下一群小夥伴飛速沿著金屬步道離開。   壓下對命案的好奇心,在伊蒂斯這樣的消息一定會成為近幾天最棒的談資,隻要湊到那些大人跟前總能聽到想知道的內容。   威爾金斯腦補著警探們在現場的焦頭爛額幸災樂禍,畢竟說到底伊蒂斯的警察不過是上個月才被選出來的維安人員,或許還沒他這個經常在荒野探索的冒險家來得有見識。   心裡盤算著要不要抽空見識一下屍體的同時,威爾金斯也抵達了最下層的橫橋,這段最初用於連接狹淵東西兩側方便挖礦的鐵道已經荒廢多年,就連礦工都不會下來。   威爾金斯熟練的撩起衣服從腰間取出一條帶勾爪的繩索,狹淵底有什麼,從偶爾能聽到的水聲判斷應該是一條地下暗河,沒有什麼特殊的、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威爾金斯更願意相信底下蘊藏著足以震驚所有人的大秘密,那是唯有在歷經千難萬險後才能解開的謎團。   不過這樣的話也隻有與他一般大的少年才會相信,大人們往往嗤之以鼻,至於威爾金斯的父親在某次深入狹淵返回後說出“怪物”兩個字就撒手人寰,大多數人更願意相信那不過是一個膽小鬼最後維係自身形象的胡言亂語。   威爾金斯順著繩索蹬墻向下,瘦弱的身軀經過鍛煉足以支撐這樣的冒險,在靠近峭壁的同時還能靈活的將黢黑光滑又棱角分明的礦石取下。   黑曜石,一種用以替代煤炭的礦石,威爾金斯端詳著手中的不規則黑色結晶體。   瞧瞧這美妙的石頭,當煤炭已不足以維持需求導致發展停滯的時候,它的出現是如此關鍵,更高的燃燒效率開創了全新的蒸汽時代。   橫跨王國東西端的軌道列列車,能在空中前進的齊柏林飛艇,真不知道如果沒能發現黑曜石的話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威爾金斯聳了聳肩,將黑曜石塞入布袋中,這確實是他下來的目的之一,一袋黑曜石到作坊能換來十克朗,算上一頓救濟餐,起碼不會被餓死。   威爾金斯的動作極快,沒一會兒就收集了整整一布包的黑曜石,不過完成目標後他並沒有急著返回,而是沿著繩索下到極限位置,從這裡已經能隱約看到狹淵底部奔騰的河流。   沒有怪物,沒有危險,隻有那個在床鋪上猝死的家夥留下的警告。   “他或許不是什麼冒險家,他隻是個騙子,而我要成為真正的冒險家。”威爾金斯自言自語著,然後被輕微的“哢噠”聲吸引了注意。   這聲音聽上去非常規律,應該是鐘表之類的物件,威爾金斯眼前一亮,看樣子撿到寶了,要是韋斯老頭感興趣的話說不定能換個幾百克朗。   作為伊蒂斯唯一一家雜貨店的經營者,韋斯總有不少閑錢收些奇特的小玩意兒,雖然脾氣古怪,但孤身一人的威爾金斯卻不覺得討厭,畢竟他可以說是雜貨店最大的供貨商,從中賺取了不少好處。   仔細辨別方位,威爾金斯蕩起繩索,借著從上方落下的微微光亮,終於看到了懷表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處從峭壁橫向突出的巖石,懷表正落在平臺上,若是沒有阻攔可能早就沉入暗河中。   威爾金斯又試了兩次,可惜繩索不夠長,距離平臺還有些距離,但放棄不是他的性格,現在這樣才有些冒險尋寶的樣子。   威爾金斯瞅準位置,向後拉緊繩索,沿著峭壁向前快速奔跑,緊接著在到達極限位置後飛身一躍,順利抵達了平臺,五年的冒險生涯讓這樣的動作沒什麼難度。   威爾金斯撿起懷表仔細檢查,外殼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材質,在這樣的深淵中依舊熠熠生彩,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打開表蓋,環環相扣的齒輪機關暴露在外沒有任何遮擋,隻有邊緣一圈用十二個奇異的符號表示時間。   威爾金斯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那並非艾爾德拉斯文字,時針與分針指向十時十二分的位置,指針靠近中心的尾端是鏤空的復雜花紋,尖端則分別鑲嵌著細碎的寶石,雖然沒有秒針,但始終能聽到規則的轉動聲。   不過威爾金斯並沒有在側麵找到用來校準時間的旋鈕,或許這是那種隻有拆卸才能校準的高級貨吧。   小心翼翼的合上表蓋放入衣服的內兜,真不知道這麼精妙的東西從高處摔下來為什麼沒壞,不過以威爾金斯撿破爛的眼光也能看出其珍貴程度,絕不是與礦為伴的伊蒂斯人能擁有的物件,聯想到今晨發生的外鄉人死亡事件,他開始思索拾荒者見財起意動手殺人的可能性。   “四百,不,五百,沒有五百克朗不能給那個摳搜老頭。”   威爾金斯有些興奮,他才不準備把這東西上交,就算是韋斯拿到恐怕也隻會想著據為己有,如果能賣上五百克朗,再加上之前的存款,或許很快就能湊夠票錢,坐上半年一趟的西部列車離開這個已經待到厭煩的地方。   消化了意外收獲帶來的驚喜,威爾金斯開始思考如何返回,很明顯跳到巖石上前他根本沒有考慮過後果。   從高處躍下和向上抓住繩索的難度並不一樣,尤其是身上還背著裝滿了黑曜石的布包的情況下。   沉悶的巨響從下方傳來,每次都是這樣,威爾金斯習以為常,湍急的河流中似乎生活著某種生物,可能是魚,也可能是其他的,誰知道呢,反正從來沒有冒出來過,就算是將石頭扔進河中也不會露頭。   不過這次,事實與威爾金斯的判斷出了些許差錯。   水道中一片陰影由小變大,仿佛什麼龐然大物正在上浮,但在昏暗的環境中威爾金斯並未察覺。   直至巨物躍出水麵激起浪花拍在巖石上,威爾金斯倒退幾步緊貼崖壁,雙眼死死的盯著那突然出現的不知名怪物。   那似乎是一條魚,隻是體型龐大到不可思議,層層疊疊的黑色鱗片吸收一切光源散發著微微寒意,兩根一米來長的鯰須肆意飛舞,魚珠蒙白,如同失去了視力的盲人,可能長期在狹淵暗河的環境中生存已經徹底退化,左右腮下的對稱魚鰭展開露出透明薄翼,借助飛翼保持平衡,怪魚整個露出水麵,甚至飛躍到了巖石平臺上方短暫滯空。   直到此時威爾金斯才看到怪魚的尾部竟然一個布滿了褶皺的肉瘤,數不清的骨刺從肉瘤中鉆出,隻是輕微擺動就能從巖壁上敲下不少碎石。   “他說的是真的……”威爾金斯咽了下口水,不敢有半點兒動作,任憑碎石從身前跌落也不閃躲,生怕引起注意,直到怪魚扭動身體開始回落,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可很快,威爾金斯的心就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怪魚堅硬的背鰭正好抵在巖石上,生生切碎了邊緣,而尾部的骨刺肉瘤更是在不經意擺動間瞅準了平臺,如果威爾金斯依舊沒有動作,大概率會被砸死。   “該死的!”威爾金斯暗罵一聲,與此同時怪魚也發出了奇怪的尖嘯,引得他一陣心悸。   從一開始威爾金斯就被發現了,怪魚的視覺退化,聽覺卻極為靈敏,或許是懷表的聲音暴露了他的位置。   嘲諷一般的尖嘯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威爾金斯出現了些許精神恍惚的癥狀,隨即收緊心神保持冷靜。   巖石邊緣短了一截,原本就難以夠到的繩索末端現在更加遙遠,中間的距離仿若天塹,還有兇殘的怪魚攔路。   威爾金斯迫不得已,隻能將裝滿了黑曜石的布包掛在巖壁上,懷表他是舍不得丟棄的,既然已經因此落入險境,唯有帶著寶藏逃出生天才符合冒險家的身份。   踮腳蹬墻蓄力,威爾金斯向著怪魚狂奔,在骨刺肉瘤將要砸下的瞬間,他成功躍起,跳到了怪魚身上並死死的扣住鱗片的縫隙,粘稠的液體讓怪魚表麵極為滑溜,以至於威爾金斯無法使力,那回轉的魚頭正張著嘴露出一口利齒,等待著食物自己落下。   平臺已經被砸碎,失去了退路的威爾金斯艱難地從腰間摸出一把生銹的小刀擺好姿勢,腎上腺素加速分泌,雙手微微顫抖,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深吸一口氣,不敢耽擱時間,當小刀插入怪魚體內的時候威爾金斯已經在怪魚開始掙紮前借著握柄向上蕩去,這樣高難度的動作若非威爾金斯年紀偏小身材瘦弱,否則再怎麼經過鍛煉的人都難以做到。   繩索的末端就在眼前,威爾金斯努力伸出右手,他不知道距離到底夠不夠,他隻能用盡全力抓住那一線生機。   可當最後一絲力氣用盡,威爾金斯看著隻差一個指節距離的繩索醒悟過來——他失敗了。   失敗的代價是慘重的,因受傷變得暴躁的怪魚回落水中,隻剩血盆大口張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空中無法借力,瘦弱的身軀自然落下。   威爾金斯的思維開始變得遲鈍,在此之前他還從來沒有想過與死亡相關的話題,畢竟他隻是一個少年,隻是看樣子離開伊蒂斯去大城市的願望要落空了,一個本應揚名大陸的冒險家因為輕疏大意隕落,或許能為後人帶來一些警示。   最後從懷中取出懷表看了兩眼,威爾金斯並沒有選擇丟棄,人為財死,冒險家不就是這樣的麼,死在尋寶的路上也不是什麼壞結局,他並不後悔。   看著從一線天灑落的光芒,威爾金斯閉上了眼,平靜的迎接死亡,那一刻,似乎有無形的光芒籠罩,預想中的痛苦並未來臨,奔湧的河流再度平靜下來,怪物的尖嘯戛然而止。   威爾金斯以旁觀者的視角“目睹”了自己的身體被扭曲,緊接著出現在一個充斥溫暖陽光的地方,這裡絕對不是狹縫中的伊蒂斯。   他看到了空中的熾烈金陽,看到了遠處的斷壁殘垣,看到了一望無際的綠色平原。   腳下的觸感有些怪異,威爾金斯低頭才發現那是濕潤的黑色土壤,可在荒涼貧瘠的西部他從來沒見到過這麼肥沃的土壤,隻有那位修女講起東部的拉沃彌平原時才能聽到類似的描述。   威爾金斯顫抖著彎下身子,從地上捧起一抔黑土,耳邊傳來鏡子破碎的聲音,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他的視角被扯回身體,在起身的短暫過程中,讓他無法理解的變化已經結束。   威爾金斯迷茫的低下頭,手中捧著的不是什麼黑土,隻有一塊正發出規律“哢噠”聲正常運轉的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