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十克朗，啊還有兩克朗零錢，算了都給你吧，小子，看樣子之後我們都不用因為這點兒小錢算來算去了。” 　　兩盞昏暗的煤油燈照亮了不大的氈室，角落的鍛造臺上還放著尚未鍛打成型的坯子，另一個角落堆滿了黑曜石，威爾金斯知道這黑色礦石並不隻是能作為燃料，不過其它作用他並不清楚。 　　達摩利的父親大方的取出兩張五克朗的紙幣和兩枚一克朗的硬幣，紙幣正麵印著此代皇帝格蘭哈特五世的頭像，背麵則是一座宏偉城市的圖案，那是艾爾德拉斯的首都——奇跡之城斯圖爾特，由偉大帝王艾爾德拉斯一世建立的在黑暗時代依舊屹立不倒的庇護所。硬幣的正麵一樣是格蘭哈特五世的頭像，不過背麵換成了飛艇上的徽標。 　　威爾金斯用一隻手壓了壓帽簷掩飾自己的開心，另一隻手接過零錢。“謝謝威利叔叔。” 　　常年從事鍛打工作的威利有著壯實的身軀，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光潔的腦門，因為嘈雜的環境練就的大嗓門總能用一句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威利的老婆，也就是達摩利的母親，那位總是穿著灰色袍子的婦人正提溜著達摩利的耳朵要求他下午的時候必須嘗試應聘為工人。 　　威利夫人並不是伊蒂斯人，她有著超出常人的眼光，或許從本傑明大刀闊斧的改革中已經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繼承威利的小作坊並不一定比得到穩定的工作更有優勢。 　　拿到報酬的威爾金斯背起乾癟的布包悄然離開，偶爾他也會羨慕達摩利的家庭，總是挨訓的達摩利，在一旁附和好像沒什麼主見的威利叔叔，當家做主的威利夫人，不過這些對一位誌在遠方的冒險家都是束縛。 　　伊蒂斯的氛圍有些躁動，到處是因為本傑明的演講聚在一起討論的大人。 　　“聽說中午就會在管理處張貼初步議定的招工啟事，不但有著明確的工時工酬，甚至還供給三餐，要是能乾滿幾年好像可以升職，說不定到時候我也可以當工頭。” 　　“別做夢了，我聽說這次招工大約隻有幾十個名額，因此要求非常嚴格，選不上的話還不知道有沒有下次。” 　　“……” 　　如此種種的談話大多是對新工作與新生活的期許，就連早上發生的案子都沒什麼人再提。 　　拿到克朗的威爾金斯一時間有些迷茫，沒有明確目的地的他聽著各種交談無意間來到西側上層。 　　這裡有一間完全嵌入墻壁中的小屋，封閉緊鎖的大門和隻開了個小口子的柵欄鐵窗一度讓他以為是伊蒂斯用來囚禁什麼窮兇極惡的犯人才會用到的禁閉室。 　　拉動門把手處的繩頭，清脆的鈴聲響起，那是一個懸掛在屋簷下的黃銅鈴鐺，伴隨著鈴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齒輪閉合轉動的聲音，在看不到的鐵門背麵，用某個機關操縱的簡易裝置正將門栓抬起。 　　威爾金斯雙手用力推開沉重的鐵門，橘紅色的光芒籠罩房間，將這個擁擠到沒有落腳點房間照亮。 　　正對大門的鐵架子上擺滿了各種雜物，其中有不少是威爾金斯貢獻的，中間用黑曜石維持的火爐將室內烘烤的像盛夏的西部，威爾金斯不得不摘下帽子。 　　“關上門，你是想冷死我麼。”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從左側的櫃臺後響起，那是一個形如枯槁的老者，整個人縮在陰影中隻露出鷹鉤鼻和漠然的褐色眼眸，在他的背後同樣有一個架子，上麵是各種書籍和不明作用的瓶瓶罐罐。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還是說你指望我這個殘疾老頭幫你在下午的招聘會上成功入職。” 　　老者從黑暗中伸出一隻如同乾柴的手用指甲撥弄著櫃臺上蠟燭的燈芯，讓房間內一陣明暗交替，也讓威爾金斯陷入恍惚。 　　“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為什麼要來找韋斯老頭，明明我已經決定不售賣那塊懷表，我從威利叔叔那裡拿到了十二克朗，然後聽到了大人們的討論，我下意識的來到這裡是因為……” 　　蒙在思緒中的一抹陰翳被驅散，威爾金斯猛地抬頭看向櫃臺，被掐掉了一截的燈芯繼續穩定的燃燒著，隻是籠罩的範圍變小了一些，以至於他無法看清韋斯的臉。 　　“我覺得……我覺得有問題……”威爾金斯遲疑著，仿佛在自言自語。“我覺得本傑明男爵的那段演說有問題，他為伊蒂斯帶來了太多太多的變化，他許諾了太多，我不知道那些到底能否變為現實，我不知道那樣的變化對伊蒂斯來說到底是好是壞，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懷疑……”威爾金斯的語氣逐漸低落，最後更是如同囈語叫人聽不清具體，可櫃臺後的韋斯卻安靜的聽著威爾金斯一口氣說完。 　　“嘿……”韋斯艱難的挪動身子向前，以便讓整個上半身籠罩在光亮中，如死亡已久的乾屍般慘白的皮膚上遍布褐色的老人斑，隻有下巴還殘留著稀疏的白色胡子，身上則披著一件灰藍相間的呢絨格子大衣。 　　“真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個小家夥對那樣的美好生活發自內心的質疑，更沒想到他最信任的人竟然是我……”韋斯的語氣帶著些許嘲諷，以至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始劇烈咳嗽，煽動燭火搖曳讓威爾金斯的影子映照在墻上略顯妖異。 　　“現在，去為我的爐子添火，然後為我沖一杯摩多茶。”韋斯喘了口氣忽然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語氣，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威爾金斯，並不時看向唯一的柵欄窗口。 　　聽到韋斯的指示，還沒徹底清醒的威爾金斯機械般的用鏟子將幾塊黑曜石送入火爐底部的開口，與此同時茶壺也恰好冒著蒸汽發出尖鳴。 　　櫃臺上擺出了兩個陶土茶杯，杯子裡是交雜的幾種顏色不同的粉末和奇怪的褐色葉片，威爾金斯提起茶壺走到櫃臺前將開水灌入茶杯中，原本的沸騰極速消減，最終變成一杯適宜飲用溫熱茶水。 　　“和我一起。”韋斯說著已經舉起茶杯，連那些粉末和葉片一同嚼碎咽下。 　　威爾金斯雙眼無神，仿照韋斯的動作同樣一飲而盡，乾澀的液體順著咽喉流入胃袋，苦到極致的味道終於讓他找回了自我。 　　“我在乾什麼，我怎麼可能主動喝摩多茶。”威爾金斯的五官極度扭曲，蹲在地上開始乾嘔。 　　摩多是西部一個屬於苦行者的城市，他們信奉以苦難換取來世幸福，因此生活極度自律刻苦，進而衍生出了摩多茶這種本意是以苦味提神醒腦，但在威爾金斯看來完全是自虐的飲品。 　　當然威爾金斯沒有去過摩多，這個故事也完全是從韋斯口中聽來的，不過摩多茶的苦貨真價實。 　　“好了，滾蛋吧，別想太多，畢竟那些事還輪不到你這個小家夥摻和。”韋斯再度隱於黑暗中，語氣不善的驅趕威爾金斯。盡管如此，他卻已經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並且不再關注窗戶。 　　威爾金斯揉著腦袋走出了韋斯的小屋，“哐當”一聲，鐵門自動閉合，齒輪倒轉放下門栓，他還在糾結自己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的去找韋斯，以至於忘了思考為什麼韋斯沒有出去依舊知道外麵的事。 　　“快點兒，告示已經貼出來了，趕緊去看看。”伊蒂斯的居民開始奔向救濟所，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笑容。 　　威爾金斯下意識看了下天，怎麼會這麼快，不是說中午才會張貼告示麼，他記得本傑明演講完時剛過十一點。 　　…… 　　“鐺——” 　　鐘聲敲響，聲音來自已經廢棄的鐘塔，伯勞辛苦的推動撞錘，正午要敲響十二聲。 　　“該死的，都是因為這破任務，害得我沒辦法第一時間看到告示的內容，早知道就裝病推掉這活兒了。”伯勞敲鐘的同時不斷騰出手抓撓著全身，無形的瘙癢讓他無法克製，礦工服掩蓋的身體下已經開始浮現大塊大塊的紅斑。 　　…… 　　威爾金斯收回目光，找書苑www.ｚhａoshuyuan.com 他準備去看看告示上寫了什麼。 　　因為在韋斯的小屋耽擱了些時間，現在隻有他還慢吞吞的沿著步道前往管理處。 　　還沒走出兩步，一種奇怪的味道就鉆入鼻孔，隻是聞到就讓威爾金斯熱血沸騰，忍不住想要張口品嘗更多，可緊接著就被摩多茶的苦澀沖散。 　　威爾金斯豁然睜開眼，這並非是形容身體上的動作，而是特指精神上的感受。 　　臺階上，一個蒙著麵紗的黑裙女子正邁著步子向前，若有若無的味道正是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或許已經影響了不少人。 　　威爾金斯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前，甚至還有豐富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異狀，他的精神想要掙紮，但隻是徒勞，如果不是摩多茶的作用他恐怕會意識沉淪始終無法發現異常。 　　等等，摩多茶？！ 　　將紛亂的思緒抹平，威爾金斯歸於平靜，塵封許久的記憶逐漸清晰。“也許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世界與你一直以來的認知相去甚遠，你會選擇接受還是繼續麻痹自己。” 　　隻是一上午，威爾金斯就經歷了兩次無法解釋的事件，可早在許多年前，這樣的事他就碰到過一次。 　　那位神父，那位有著墨綠色眼眸總是心平氣和的和伊蒂斯的礦工們耐心傳教的神父，隻是用一隻手來回輕撫就治好了威爾金斯被巨石砸倒扭曲的變形的胳膊，麵對威爾金斯的疑惑，他笑著說出了這句話。 　　威爾金斯冷冷的看著那正操縱他身體的魔女，這或許是試探，並不是針對他，而是針對韋斯，那個老頭看來也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