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年回憶錄(1 / 1)

三度誕生 僾然 8488 字 8個月前

六歲那年夏天,奶奶領著我去離家1.5公裡遠的隔壁村小學報名幼兒班,我們那時候幼兒園和小學是一體的,也沒有分小中大班,幼兒園就讀一年。我忘記了當時報名的場景,隻記得回來的時候,奶奶一路上緊緊牽著我,我感到手心非常悶熱,汗液一直冒。可奶奶一點兒也不鬆開,我也舍不得鬆開,那種感覺讓我很踏實。   我們沒有直接回家,路上奶奶叫停了一輛三輪車,有棚子、用汽油的那種,北方應該是叫三蹦子。我們來到了鎮上。奶奶說,過兩天你就要上學了,我們去挑個書包還有學習用品,衣服也買兩套新的。我們穿補丁的衣服不打緊,重要的是要身上乾凈、整潔,心乾凈。奶奶給我挑了兩件白色短袖和兩條長褲,書包什麼樣式,我早已忘了。這是我興奮的一天,一整天都感覺甜甜的。   開學前一天晚上,奶奶給我剪了手腳的指甲,還給我搓了個澡,早早地就讓我上床睡覺去。白天那股熱騰騰的悶氣到了晚上就散去了,老家是黃泥土蓋的兩層樓房,即使在夏天屋裡頭也是涼快的。我躺在竹席床上,透著方形窗戶往外看,可以時不時看見螢火蟲飛過,聽著田野裡青蛙的激烈辯論、昆蟲們打鬥的叫聲,一想到明天要上學,就更興奮的睡不著。   爺爺奶奶的談話聲也時不時地傳入——   “老頭子,你說這丫頭,明天就上學了,不知道會不會哭。”   “我們家丫頭啥脾氣,你還不了解,我就希望她在學校別打架,乖乖的。”   “你這老頭子,我們家丫頭啥時候打架過。”   “對對對,沒打架過,從來都是她打別人。”   “哈哈哈...”   “哈哈哈...”   “我去看下,丫頭睡著了沒?”   “好,你輕點開門。”   吱吱吱——   我聽著聲響,趕緊蒙上被子,閉眼裝睡。   “然然,你睡著了嗎?”   “我睡著啦!”   隻聽樓下傳來,“哈哈哈...”   透過窗,看見天灰白灰白的微微亮,我醒了,大自然中的夏天清晨,也是清涼的。我打了個噴嚏,看見枕邊放著奶奶為我準備的衣裳,我快速穿上,就奔下樓。大廳裡,油燈亮著,爺爺奶奶總是很早醒。   “小丫頭,還早呢,不再去睡會兒。”   我搖搖頭,鉆進灶臺邊烤火。爺爺給我披了件他的外衣。   “怎麼,要上學啦,興奮的這麼早起?”   “嘿嘿,就是醒了嘛!平日,我不也早早起。”   爺爺點了點我的小鼻子,笑著說得道,“我家然然說的呀都是對的。”   吃過早飯,爺爺奶奶一起送我上學。我一路上在記憶路線,從家裡沿著唯一一條150米左右石頭路往下走,經過一段300米泥土路,一座200米左右長的小橋,接著右轉,這是唯一一個有兩個岔路的位置,接著一直直行500米左右,一個下緩坡,然後繼續直行,經過一個大約100米長的較小的橋,然後可以看到不遠處一個立在路邊的土地公公小廟宇,在廟宇前麵一點點就可以左轉下坡,這就是我的學校,我不認得字。奶奶告訴我,校門口上的寫的是後坑小學。   今天看著學校更清晰了,那天報名時就自顧著興奮了。學校有兩個校門,左側是雙側可以打開的大門,右側是一個單開鐵門。小朋友們都排隊從小鐵門進去。爺爺奶奶陪著我一起排隊,到校門口時,爺爺奶奶說中午來接我回家,讓我在學校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我點點頭,拍拍胸脯,和爺爺奶奶揮手手,就跑進去了。   “慢點、慢點。”   操場真大呢,我的教室在操場右側第一間,上麵寫著幼兒班,一位清瘦、紮著馬尾辮的女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每個小朋友進入教室,她都彎腰打招呼。   “你好,小朋友。到教室找個位置先坐,我們等等其他小朋友都到齊了,上課哈。”   我找了講臺前的第一個位置坐下,書包一直背著,擔心弄臟了。教室裡嘰嘰喳喳的交流聲,好像他們一開始就認識了。我一個人坐著,一會兒看看老師,一會兒看看同學們。不過,我還是最喜歡看著老師,那是我第一次接觸這麼年輕、漂亮的老師,感覺老師身上有一股清澈的、流水般的舒服,她的舉手投足,顯得那麼剛好。   老師跟著最後一位同學走進教室,她把講臺桌推到了黑板另一側,靠著的窗戶。   “小朋友們好,今天是你們第一天入學,接下來的每天我們都會在一起,可是我們都不認識對方,我們大家先輪流介紹一下自己。老師先,然後你們從第一排開始,依次進行介紹。小朋友們好,我叫陳青青,你們可以叫我c青青老師。我會唱歌、跳舞、畫畫、彈鋼琴,還有玩遊戲。”   “哈哈,我也會玩遊戲,我會跳格子。”   “我也會,我會捏坦克。”   ......   “小朋友們,等等,你們這樣一起說,老師和其他小朋友就聽不清了。我們從第一排開始。”   “我叫陳艷雪,我會唱歌。”   “我叫陳迪,我會數數。”   “我叫陳聖賢,我會唱歌。”   “我叫陳安然,我會爬樹、捉魚、玩彈珠...”   ......   小朋友們介紹完,老師帶著我們按個頭高低排個隊,又重新排了座位。一個上午就結束了,我們按著老師前麵排的隊伍,站在校門口,等家長來接。   我開學的第二天就沒讓爺爺奶奶接送了,我告訴奶奶,我知道路線,我想和同學們一起走。我知道,爺爺奶奶要乾活,如果一天再接送我上下學,那肯定會累著的。我舍不得爺爺奶奶累著。   我喜歡一個人上下學,偶爾有同學要在路上等我,我也不喜歡同行,這讓我覺得不自在。一個人走,我可以根據自己的方式,走走停停,跑跑跳跳,我也喜歡挑一個喜歡的石子,一路踢著石子到校門口。我還喜歡,在下坡的時候一路沖下去。喜歡摸著是石橋,感受石橋和手掌的摩擦感,由冰到熱的感受。一個人的時候,我感覺非常自在。   幼兒園的時光很快就過了,這個學期,我的耳邊充滿歡聲笑語、我們在教室裡唱歌、畫畫,在操場上奔跑,玩老鷹捉小雞、跳格子。書包裡,裝的隻有一本畫畫本,和一盒12色的水彩筆。我們沒有課本,老師也沒教我們認字、寫字。那時,我以為學校的生活會一直這樣。   幼兒園下學期開學前兩天,家裡來了一位哥哥,那是大叔家的兒子,我小時候見過,比我大一歲,個頭卻比我高好多,方方臉,丹鳳眼,皮膚黝黑,戴著一頂帽子,穿著時髦的衣裳。爺爺說,大叔他們在外地開店,最近生意越來越忙,沒時間接送孩子上學,先把孩子放老家上學,等招到人了,穩定了,再把哥哥接過去。   新學期,第一天。爺爺先帶哥哥去學校上學,哥哥是一年級比我的上學時間要早半個小時。我嘴裡邊嚼著菜,邊跟爺爺再見。爺爺拿著鋤頭扛在左肩上,右手牽著哥哥。   我悠悠地扒拉著米飯,看著奶奶在灶臺前忙乎,我端起碗,躡手躡腳地走到雞舍,把飯倒在小雞的飯盆裡,喂了雞。小雞們一哄而上,我趕緊跑回飯桌前,拎起書包就跑。   “奶奶,我吃好了,我去上學了。”   “好,你慢點走,還早呢。”   這時候的風帶著刺直往我脖子紮,我走下了小石梯,就跑了起來,沒一會兒就熱乎了。   教室裡還是熟悉的麵孔,老師說,我們馬上要升一年級了,要提前學習一年級的一些規則,她封我當“小老師”,管理班級。   放學的時候我看見爺爺在校門口,我知道爺爺是來接哥哥的,我跑過去和爺爺一起等哥哥放學。大概十幾分鐘後,我看見哥哥背著書包在長長的隊伍裡,我朝他揮手,說“在這。”他朝我這看了眼,就轉移視線了。   “爺爺,哥看見我們了。”   路上,爺爺一手牽著哥哥,一手牽著我。我跟爺爺說了我當“小老師”這事,爺爺聽後,把我一手摟在懷裡,使勁搓我頭。   “我的小丫頭,真厲害,當小老師啦!來,坐爺爺肩上。”   “嘿嘿,我長大了爺爺,你可扛不動我。”   爺爺不說話,一手把我拎到肩上,抓穩了哈。   一路上,爺爺逢人就說,“這我孫女,她當‘小老師’了呢。”   我這臉蛋,熾熱熾熱的,那是我第一次體驗到害羞。不過,沒兩下,我就嘚瑟了。   爺爺逢人就說,我在爺爺的話音裡,點頭、微笑。   開學的第三天,我們在桌前吃飯。爺爺,先開口說話,“超兒,現在春種,爺爺奶奶田裡活多,沒辦法送你上下學。明天開始,你就和妹妹一起上學。”   哥哥低著頭扒拉飯,透過油燈光,我看見哥哥臉上流下淚水,接著開始抽泣。奶奶走過去,坐在哥哥旁,摟著哥哥,“奶奶知道,你想爸爸媽媽,等周末奶奶帶你去鎮上,我們給你爸爸媽媽打電話。”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爺爺每天早上送哥哥去上學,爺爺回來,哥哥也一路偷偷跟著回來了。然後,爺爺就再送一趟,把哥哥交到老師手上,這才踏實。   接下來的生活,我的上學路上就多了個“小跟班”。哥哥中規中矩,隻肯走著去上學,不可能跑、也不可能跳。他說,爺爺交代的,要注意安全,慢慢走。沒辦法,我隻能跑跑停停,等著他。   哥哥話也不多,我問他,“深圳,是什麼樣子的?”   他說,他也說不來,隻是沒有黑夜,隻有白天。   那是多麼奇怪的地方啊,那不就是沒有月亮隻有太陽嘛。無聊,無聊。   後來,我們漸漸熟絡,哥哥告訴我,深圳還有,手機、空調、圖書館、遊泳館......我聽的咋呼咋呼,讓他一樣一樣給我形容,這些名字的形狀、氣味。我對這個“深圳”,有了一個模糊的、想象中的樣子。   因為哥哥一直戴著帽子,頭上長褥瘡,爺爺帶他剃了光頭。每次上學哥哥還是戴著帽子,在家裡爺爺就讓他脫掉帽子,說脫下帽子頭發長得快。有一次哥哥在班級,帽子被班上的同學搶走了,同學們看見哥哥的光頭,就一直笑話,哥哥是個光頭。哥哥的班級在我隔壁,他們班上一個女生跑過來找我說,“你哥哥在教室裡哭了。他們搶了他的帽子,說他是光頭。”   我抄起課桌下的木板就往哥哥教室裡沖,門口圍了一堆人,我抄起木板就往講臺桌上敲,砰的一聲,瞬間安靜了。我吼道,“誰拿我哥的帽子。”沒人回答,但帽子出現在了講臺上。我看了看帽子,又看看他們,吼道,“以後,誰敢再笑話我哥,我陳安然就跟誰拚命。我打死他。”我把帽子拿下去給哥哥,哥哥趴在桌子上,把頭埋著,沒有抬頭。我把帽子,放在哥哥的桌子上,拎著木板回到自己的班級。   此後,我就有了個威風的外號“小老虎”。   哥哥說,等他回深圳,也要帶我去深圳看看,給我買珍珠奶茶和烤腸。我問哥哥,“什麼是珍珠奶茶?烤腸?”   “珍珠奶茶,是一種、、飲料,就像家裡奶奶泡的甜甜水,它是用牛奶和茶葉做的,奶香奶香,裡麵有一顆顆黑黑的QQ的小果粒......”   我對深圳的印象又增加了一股奶香味。   放暑假了。   爺爺消瘦許多,扛不動我了。爺爺說,今年暑假我和哥哥一起去深圳,連大姑家的兩個也要一起去,坐小叔公的大巴車,明天早上就出發,第二天下午就會到。   我躺在竹席床上,透過窗戶,看著螢火蟲飛過,聽著田野裡蛙鳴,想到明天要去深圳,內心有些興奮、也有些疑惑。   這天,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爺爺給我買了好多好多葡萄。夢裡爺爺把葡萄放在溪流裡,我不剝皮,整顆整顆地塞進嘴裡,咬下去,一股清泉的冰涼夾著酸甜感,嚼著葡萄皮有股酸澀,我總要把葡萄皮的味道都吸乾,才吐出葡萄皮。爺爺吃葡萄,是不吐葡萄皮的,爺爺說,葡萄皮很有營養,卻讓我不要吞下去,說我喉嚨比較小,會噎著。我知道,爺爺是舍不得吐葡萄皮。   我醒了——   深圳的夏天比家裡熱、悶、燙。   我睡在一個樓梯下的小床上,哥哥也睡旁邊。光線有些昏暗,我數不清有幾個階梯。床沿垂掛著一塊窗簾,有些泛黃。我透過窗簾縫,聽著顧客熙熙攘攘的聲音,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幸福感。因為,他們的聲音裡有股甜甜的氣味。   那天奶奶為我和哥哥收拾好行李,其實就是兩個書包。我書包裡裝著我的幾套夏天的衣服和幾本書籍。爺爺坐在家門口的藤椅上,我跑過去抱著爺爺,親昵的弄著爺爺越發稀疏的頭發。   “車快到了,奶奶送你們下去,爺爺在家看門。”   我抓著爺爺的手,親了親爺爺的臉頰,感覺爺爺的臉頰比之前更褶皺、凹陷。奶奶牽著我和哥哥,我回頭,發現爺爺還在看著我們,爺爺的身影越發消瘦。   一輛雙層臥鋪的巴士停在橋頭,看見一個高大的、梳著背頭的伯伯從車上下來,“嫂子,你來了。”   “是,等久了吧。然兒,這是小叔公,爺爺最小的弟弟。”   “小叔公好。”   “這是超兒,你應該記得。”   “小夥計,半年沒見就長這麼高了。看來,還是我們老家養人呢!”   “小的這個第一次出遠門,你多照看著。”   “放心,嫂子,你女兒家的兩個小孩也上車了。四個小孩我安排在一處,睡在上鋪,放心哈。”   “來,上去吧。超兒,到了給奶奶打個電話,妹妹第一次坐車,你照顧好妹妹。”   “嗯,奶奶放心。”   我跟在哥哥後麵上車,迎麵一股令我窒息、乾嘔的氣味,我強忍著上了車。並不是車裡惡心,是我暈車,一聞到汽油味就惡心。這是我第一次坐長途車,路上我們吃了兩次盒飯,一次下車吃了正餐,大圓桌,好多菜,都是第一次見。車上還吃了一個大芒果,我現在知道它叫金煌芒,比老家的芒果大好多,味道卻不怎樣,水水的甜。   我們到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上午,叔叔嬸嬸的店門沒開,我們四個孩子背著書包,站在門口。小叔公在旁邊打電話,應該是打給叔嬸。   嬸嬸拉起鐵門,領我們進屋,給我們煮了熱騰騰的桂林米粉,那是我第一次吃圓圓、粗粗的米粉,不好吞咽,要嚼好久,湯的味道不錯。嬸嬸讓大姐,領我們去超市買些日用品,安頓好我們。   我跟著哥哥姐姐,好一會兒才晃過神,這就是深圳啊!好大、好高!“咦,什麼聲音。”我問哥哥。   “那是飛機。”   “哇!”   沒一會兒,我們就到了一個超市,整棟樓的那種超市,後來才知道那是百貨大樓。裡頭冰涼涼的,還有股混合的香水味。我們商場的大門進去,繞了好久才到超市,買了洗漱用品就回來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的同一個物品都是成排、成架擺著的,一個牙刷就有上百種,這兒的一切都讓人看花眼。我們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外頭的熱氣比灶臺的火還要大,烤的臉生疼,感覺自己渾身冒著熱氣。   店裡嬸嬸已經開始忙活了,大姐回來放下東西就去幫忙,三個哥哥也去收碗筷、擦桌子。我還懵懵的,學著哥哥模樣乾起活來。歇息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這才意識到我肚子餓的揪疼。嬸嬸和大姐準備午飯,我和哥哥們看電視,和家裡的黑白電視不同,這的電視裡的人物是有顏色的,而且使用遙控器控製音量和換臺的。我拿著我的小本子記下今天看到一切稀奇事物。   午飯時,我問嬸嬸,叔叔怎麼沒在。嬸嬸說,叔叔這幾天去外麵忙了,要過段時間回來。讓我們開開心心的在這過個暑假。   嬸嬸個頭不高,微胖的身材,臉上油油的,泛著光,說話有些結巴。待我們都很好,不忙的時候會帶我們去公園、圖書館、博物館,還帶我們去沙灘,我在那被海浪沖走過一次,被一位大伯救起來,我醒著的時候,已經是在回去的車上,身上隻裹著一條浴巾。我不好意思的看著大家,露出憨憨的笑容。   這個假期,姐姐給我買了好多衣服,還帶我拍了大頭貼;哥哥也給我買了奶茶、烤腸。最開心的是,這個暑假我看了好多有趣的書籍。每天店裡忙完,我們幾個孩子就去超市裡麵看書,各種連環畫、漫畫,故事書,怎麼也看不完。   馬上開學了,嬸嬸幫我們收拾好行李,我們搭著小叔公的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