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的繁華繚亂著林貴的眼,宏偉的建築是一座座巍峨的山峰,汽車在油柏馬路上飛馳,富庶的人們披著西裝或洋裙,女人們都穿金戴銀,在唇上抹著鮮艷的口紅,頂著燙成卷曲的頭發,男人們時不時翻開鑲著金邊的懷表,常常叼著象牙煙鬥或是從英國進口的香煙,簇擁著走進“香滿樓”或是“百宴館”。一些穿著樸素的人家,腰間總響著“叮叮當當”銀元碰撞的聲音,笑著鉆進一間矮小昏暗的房子,或是潛入紅火的茶館中。這裡總是坐鎮著大人物,沏上一壺高茶,身邊圍著一群委員,眼睛都在盯著戲班子妙不可言的戲曲,而心一直準備著接住大人物的話,待到這些手握重兵的大人物看盡了興致,委員便會請著大人物去富麗堂皇的餐廳,但都會在第二日的清晨從妓院中一同出現,當大人物們遇見一些不長眼的麻煩,隻需提出“我是陳大帥的軍官”便可迎刃而解,倘若他敢直呼“陳炯明”三個字,便可以毫不猶豫地一槍斃了他。 夜晚的廣州城較白日更為奢華,金碧輝煌的燈光會從歐式的城堡上鑲嵌的龐大的玻璃內透射而出,照耀在行人或學生的臉上,紙醉金迷的宮殿內掛著數盞水晶吊燈,熒幕後的明星現身在舞臺前方獻唱,留聲機播放著優雅高端的歌曲,舞女們在舞臺中央翩翩起舞,宛如一隻隻輕巧的黃鸝,身穿的淡黃的舞裙被燈光染的金黃,更加展現出身披白色禮服的明星的純潔無暇,潔白的羽毛構成一對神聖的翅膀,裝飾在靚麗的禮服上,如同一群雪白的精靈,跟隨在裸露的肩頭。待到頭牌一曲結束,留聲機會變成婉轉動人的爵士樂,跳動的音符紛紛托起魘足的客人們,攙扶著尊貴的先生太太,相繼起舞。富麗堂皇的大廳內,洋人,東洋人以及漢人,被映得金黃的臉無一不洋溢著幸福滿足的笑容。 而這一切的歡愉與享受,並不會向哀苦的民眾泄露半分。林貴拋棄了首日相見的新奇的驚異,此外再也未能動容林貴分毫,林貴明白了購票的道理,便日日為錢憂愁。不必苛責一個生活在山坳裡的才八九歲未經世事的孩童,至於這幾日,林貴可接觸的觀察又墜入了漆黑一片、沒有絲毫光明照耀的深淵。 除去蓬蓽生輝的市中心,廣州城內更多的是周遭低矮破爛的民居,或是破磚爛瓦砌成的工廠,乞丐與老鼠在街上隨意流竄。這些乞丐多半是年事已高的老人或是與林貴年齡相仿甚至更小的孩子,即使年紀大相徑庭,而身上都粘著堪堪稱之為衣物的破碎的布片,雜亂骯臟的頭發披散落在肩頭,烏黑羸弱的身子暴露在秋風下幾乎便會被刮倒,他們的麵色好似在慘白乾癟的棗上塗抹一層明黃的蜜蠟,表麵又附著又厚又乾的硬灰,每日與疾病、饑餓、寒冷、恐懼,乃至曝屍荒野為伍。 乞丐們可能在任何時刻蘇醒,但原因都是饑寒交迫。無一例外,他們會幾個人聚在一起,漫無目的地在垃圾場裡踱著步,以尋求擁抱著汙穢的腐爛的食物,或是被洗褪色的撕裂了口子的衣褲鞋帽,在夜晚時便會直接躺在泛著淡淡黃痕,卷起邊緣的舊報紙鋪成的鋪蓋上,看著天際遊蕩的繁星和風雲變幻、陰晴圓缺的月是他們唯一的樂趣,也可能是唯獨一個人的樂趣。除了皎瑕的月,唯有四周工廠徹夜的光亮,堪堪稱得上是為此些飛蛾般脆弱的底層群眾流露出微茫的光。 林貴靠著乾糧和河水勉強支撐著自己孱弱的身體,膝蓋和掌心的傷口已然痊愈,卻猶如一條孤魂野鬼在城裡遊蕩,在夜晚便會尋覓一處建築的角落,將乾糧塞進衣服裡緊貼著溫熱的皮膚,乾硬冰涼的乾糧會將林貴凍得一顫,隨後臥在塵土飛揚的地麵上,將乾糧護在身軀與大地之間,伴隨著喧鬧或是寧靜,昏昏沉睡。 今日已經是林貴來到廣州的第七夜,搜遍內外也刮不出一丁點錢,而乾糧卻儼然剩下幾塊,想到這裡,林貴深深地感受到壓抑苦悶的情緒從心中湧出,淚止不住地流淌,卻死死地咬著牙,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回憶著與爺爺的曾經的點點滴滴。 腸子被林貴哭得絞痛,腹部好像被利刃狠狠刺入,劃開,剜出心臟,拉扯著他脆弱的內臟。開膛破肚般的痛覺幾然讓林貴死去,林貴用癟瘦的手指穿刺滑黏密厚的苔蘚,狠狠嵌入潮濕緊致的泥土,卷起骯臟的十指,瘋狂地攥住淤泥,泥土便從寬闊的指縫中湧出,鼻腔內噴薄而出的濁氣挑撥著絨毛般的地蘚,死死的閉著牙關與雙眼,倏爾,緊攥著泥土的雙手緩緩鬆開,便毫無動作,隻剩下鼻息下的地蘚微微顫動。 林貴的眼睛猶如未盛開的花苞,在暖陽的照耀下悄然盛開,迷離的目光映上湛藍的天空,沒有無盡的黑暗,也沒有消散不走的陰霾,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唉,小娃娃你可算醒了,”老乞丐向林貴蹣跚地走來,“你昨個昏死在了路上,看來真是疼的厲害,恐怕是喝了廠子附近的河水。” 林貴遲疑著坐起身,雙手的掌心抵在所躺的幾塊老舊報紙上,甚至有的報紙上還泛著油漬的痕跡。 “謝謝你,老爺爺。”林貴感到舌頭明顯的麻木。 “不,不,”老乞丐挺起佝僂的腰,擺弄幾下裂著洞的臟衣服,擺動著枯樹殘枝般乾癟的手,“廠子附近的水是喝不得的,若是口渴,便去遠些或是緊挨著山的河。” 林貴昂起頭,盯著風燭殘年的老者充斥著灰塵的麵龐,褶皺中堆積著烏黑的塵土,渾濁的雙眼隱藏著淺淺的黃,薄薄的灰質的土層覆蓋在慘白的耳廓上,宣誓著年老而結成的色斑,傲然矗立在老者的右耳垂上。 “那,老爺爺,你是郎中麼?”林貴喉嚨裡傳來淡淡的酸苦。 “不是,”老乞丐的麵容彰顯著開懷的笑,“我隻是一個乞丐,在外麵得的病多了,便在山腳或是墳崗上揪把草吃,自然就知道害了什麼病,該吃什麼草了,”老乞丐把一旁幾乎揉碎的紙包遞給林貴,“我往你嘴裡擠了些草汁,你當時把肚子裡的東西吐出來,便好了,又倒下去,睡到了現在。” “這個,這個都給你吃,”林貴沒有接過蘊藏著全部希望的紙包,“這裡麵,是乾糧。” “你吃,本是你的乾糧,”老乞丐仍端著手臂,一條疤痕透過衣袖的裂痕暴露出來,好似一條吮血的蜈蚣,攀附在乾枯的樹乾上,而紙包更是結成的碩果,掛在幾根枯萎的鬆枝,“而且,你是空著肚子的,快點吃吧。” “一起吃,那麼就一起。”猛烈的苦楚翻湧而上,在口腔中逐漸彌漫,在腮肉內翻滾,林貴屏住呼吸,將世間最煎熬的苦味咽入腹中。 “好,”老乞丐坐在林貴對麵,盤起腿,將紙包放在兩人中間的空地上拆開,“吃吧,一起吃。” 林貴和老乞丐一塊接著一塊分食著僅有的乾糧,隻剩下最後一塊時,老乞丐拿起了泛著麥香的乾糧,塞入了林貴的手中。 “我不吃了,你留著吧,”老者一副滿足的模樣,“你快回家吧,你的衣服一點也不像我們這群要飯的,你是有家的——快回家吧,現在家裡人定是急的。” 林貴沉默地垂下頭,隨後又抬起頭,眼神中折射出惆悵,麵龐上生長出哀傷。 “我有家,它在北邊,我是被拐來的......” 老乞丐瞪大了渾黃的眼珠,顯露出斑斑點點的黃痕,抖了兩下嘴唇,直視著林貴漂亮的雙眼。 “那你,該怎麼回家呢?”老乞丐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輕聲細語的疑問,仿佛在安撫林貴。 “坐火車,我要坐火車去北邊,”林貴並不知道為何要說“去”而並非“回”,可能隻是北邊的範圍,太廣太廣了,“老爺爺,你知道寡兒山嗎?或是去向北邊的火車。” 老乞丐搖了搖頭,長而密的花白頭發打著幾乎無法察覺的卷曲,隨之活動起來,“不過廣州城裡的事,我是知道很多的,要說北邊的火車,”老乞丐得意道,“想必是往長沙去的火車了。” “長沙......”林貴喃喃道,“那一定要很多錢,老爺爺,你知道哪裡能賺到錢嗎?”林貴不免又是一場失落。 “賺錢?你這小歲數......奧!對,要不,你也去乞討?” “乞討......” 老乞丐自然了解林貴的疑慮,“放心,乞討也能得到錢,就是碰運氣,除了能撿到老爺太太扔掉的點心,更要去向那些打扮時尚的千金小姐乞討,或者乍一看像是從西洋剛回到廣州的先生、少爺乃至於學生,他們是富裕且容易心軟的,廣州城內的其他老爺是對乞丐見識多了的,這城裡這麼多乞丐,自然沒有人管,哪怕有善人想給些東西,也是管不過來的,索性就沒人管了。” 老乞丐站起身來,越加興奮地對林貴說著,秋風將激動呼嘯在老乞丐的麵龐,又轉而勒住他的脖頸與咽喉,聲調驟然陡降,將右手握成失掉水分乾癟的蘋果般皸裂的拳頭,放在乾裂的嘴唇前,隨即猛烈地咳起來。 林貴連忙站起身,意圖做些什麼,而老乞丐連連擺動左手,呈現出掌心紋絡中隱匿的墨綠色。 “沒事沒事,隻是嗆到了風,”老乞丐失力地垂下右臂,“不過,若是真的遇到好心的闊老爺,你的回家票錢肯定是足夠的了,就算遇不見,向日後要辦大事的教員或者學生要口飯吃,咱也能弄點鈔票。” 林貴還未完全理解老乞丐的話,而耳邊突然傳來嘈雜稚嫩的喧囂聲,轉頭望去,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聚成一幫,領頭的稍年長的孩子手中甩著一根扭曲的木棍,應該是折斷的樹枝,前端的細枝和棕褐色的枯葉牢牢抓住波瀾起伏的殘舟,孩子們一同陷入溢出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的垃圾堆,一個戴著前後正對著的兩個圓洞的黑禮帽的孩子,悉悉祟祟地刨著一座被蠅蟲占領的爛堆,好似翻出了一隻死老鼠。隻見他攥著老鼠的尾巴笑容燦爛地快速甩著,其餘孩子便跑來哄搶這隻爬滿蛆蟲,散著惡臭的老鼠屍體。尖叫聲,歡呼聲,融匯在這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暗窟中。 短暫的嬉戲打鬧結束,領頭的仿佛向林貴這裡投來了清澈的目光,嘴裡緊接著嘟囔了一句,使其他孩子紛紛地把頭轉向林貴這處乾凈清新的蘚地,投來驚喜且躁動的目光。 “老生意!”有的孩子將雙手放在瘦削的臉頰上,擴城喇叭狀,奮力地喊著,幾個矮小但靈巧的孩子爬上了身後的垃圾鑄成的小丘,揮舞著蘆葦般的雙臂高呼,“老生意,這回你也尋了個伴?” 老乞丐聽見了熟悉的聲音,轉過身眺望小乞丐們,“今天有個伴!今天沒有東西和你們做生意!”老乞丐高聲回應,又突然在壓低聲音,喃喃自語,“也希望隻是今天有個伴。” 林貴的手突然被粗糲的厚繭包裹,促使林貴回過頭,首先入目的便是老乞丐佝僂的身軀,與永恒堅定的眼神。 “走吧,我帶你去賺錢。” 老乞丐領著林貴踏入了富人的樂土,繁華的城中心坐落著整齊劃一的店鋪,電影院,古董店以及布店。在滿是行人的街道上摩肩接踵,眾多的自行車如狡猾的黃鱔般在人流裡穿梭,繁密的人群中持續傳來嘹亮且稚嫩的童聲,竭力推銷著自己縫著補丁的舊包裹內新印刷出的報紙,街道兩側遊走著不計其數的人捧著一個扁而寬的黑箱子兜售著自己的香煙。 那張印著油痕的報紙被老乞丐折成鬥狀,努力睜大自己渾濁的雙眼,眼角處的皮膚繃得緊致,甚至眼角兩側的皺紋也被鋪開,隻留下淡淡的痕跡。 “走。”老乞丐發現了認定的目標,拉著林貴,沿著街道蹣跚。迎麵走來的青年身著高貴典雅的禮服,帶著圓框的金絲眼鏡,無一不展示著學識的廣博與身份的高貴,令人陶醉,令人折服。 老乞丐舉著漏鬥狀的報紙,拉著林貴向前挪動,操著悲涼的語調,再配上骯臟慘白的麵容,再鐵石心腸也恐怕會為之動容。 “行行好吧,少爺。”聲音中透露出無限的淒涼。 高貴的青年怔住一瞬,有隨即抬起右胳膊,快速的擺動兩下手,毫未停滯便趨步離開。 林貴迷茫地側過頭,濕潤的眼睛溜溜地閃爍,老乞丐也別過頭,正映上林貴美麗的雙眼,更俯下身,貼近林貴被秋風吹的皸裂的耳廓。 “沒關係,這很正常,”老乞丐沉下聲音,在林貴耳邊竊竊私語道,“這便是碰運氣,運氣好了,甚至有大老爺扔下幾塊大洋;運氣不好,撞在他們正在氣頭的槍口上,被斃掉也不足為奇。至於沒有回應,或是被老爺的下人們連打帶罵地攆走,便是經常的事了。” 林貴無法理解老乞丐所講述的卑劣的現實,他也無法明白為何會因為一句話便丟了性命,但至少證明了這群大老爺,是十足的壞種;但車票的錢卻全都指望著大老爺的施舍,他們又是值得稱贊的善人,截然相反的定論讓林貴無法確定,更無法找到方式來評價這些軍閥,這些怪異的疑惑沉溺在血液中,灌輸在無垠的記憶裡。 一日悄然而過,暖陽隱匿在山腳下,一輪皎潔無暇的滿月占據了幽暗的長空,不同於城中的太過明朗而顯得夜空暗淡無光,也不同於工廠附近充斥著散不盡的陰霾,林貴與老人躺在了一座小山丘的旁邊,身下墊著厚厚的報紙,這次林貴沒有再同原來臥睡,而是與老人一起仰躺著,回憶著今日的收獲,都是憑著幾名學生,施舍了幾張鈔票。老乞丐在夕幕之時,領著林貴混入了數不勝數的小吃鋪坐落成的長巷,總是可以撿到誘人的糕點,可能早已經被踩碎踏扁,或是沉浸在塵土中無法自拔,但這一切並不影響其香甜軟糯的口感,煉出濃鬱的香氣,被饑餓吞噬的林貴兼上聞所未聞的美食,是需要輕輕彎下腰身,拾起塌下脊背的糕點,用手或者衣袖輕輕撣去緊緊咬住糕點的灰塵,滿心歡喜地吃上一口,人生最為甘甜的部分便會在口腔中盛開,在舌尖上起舞,在唇齒間跳躍,刺激著自己最緊繃的那根僵固的神經,讓人們忘卻了最本質的憂愁。甜美撞斷緊張的精神,沉溺於安樂的蜜糖,而林貴與老乞丐並未擦拭耀武揚威的薄塵,不知是太過於心急,還是雙手和衣袖的骯臟早已勝過糕點太多,但終究開懷攪拌著苦楚一同囫圇吞入腹中。 “好吃,”林貴咂摸著嘴回味道,“寡兒山裡從來沒有人做過這些吃的,也可能沒人會做......唔,爺爺一定是會做的。” 老乞丐嘴裡叼著半隻剔牙用的麥稈,根部的外皮被咬得開裂,品味著並不有滋味的麥稈芯,“確實好吃,今天的運氣不差,沒有人把咱們攆出去,而且不少是被少爺小姐咬了幾口就丟在地上的,特別是金色洋裙地那個小姐,她走了多遠,咱倆就跟著撿著吃了多遠。” “對!那個油滋滋的粘糕,很好吃!”林貴眨了眨承接著明月的眼睛,“老爺爺,為什麼別的乞丐都叫你老生意呢?” “哈哈,”老乞丐短促地放開聲音大笑了幾聲,用皸裂的拇指和食指夾住那條折斷脊梁的麥稈,隨手丟棄在一旁的草地上,“可能因為我喜歡和小孩做生意吧,要飯的嗎,總是餓的沒有力氣,跑是跑不動的,就算是遍街的老鼠,好幾個人一起才能捉到一隻,我會下套捉老鼠,這種東西我是不吃的,我混的時間長,地方熟,力氣也還算足,就拿著這些小玩意和捉來的耗子,和小孩們換些報紙和其他東西。” “那你對我這麼好,”林貴緊盯著逐漸被烏青的雲擋住的明月,“我有什麼東西可以和你做生意呢?” 老乞丐爽朗地笑了出來,即使聲音依舊粗糲,“這樁生意先留著,等我想好了就告訴你。” 老乞丐的笑聲逐漸減弱,伸出一隻乾枯的手在背上摸索著,突然捏住了一個活動的小物件,拿到眼前一瞧,是一隻巨大的跳蚤。 “這種隻會吸我們血的家夥,都要狠狠的捏死!”不知道老乞丐是在告訴林貴,還是在自言自語,又見老乞丐的拇指與食指稍稍用力,便將滿腹鮮血的血囊擠壓零碎,圓滾滾的跳蚤化作一灘新鮮的血液,滯留在老乞丐的指腹上。 “對了,你瞧這個,”老乞丐的手好似突然盲了眼,在身上左右翻找著,林貴轉過頭,見著老乞丐如變戲法般變出了一個方正又冰冷的打火機,緊握著黃銅鑄成的身,金屬的外殼雕刻著一副長滿絡腮胡子的俄國人舉著一桿修長的獵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是我用破了兩個洞的高禮帽換來的,”老乞丐用拇指用力向上推動打火機的頂端,掀起蓋頂後再用粗糙的大拇指的指腹垂垂的滑動墨黑色的打火石,冒出了點點火星,又一下,“蹭”的一聲,隻見打火機上跳動著橙紅色的火焰,忽閃忽閃,明月已經完全被青雲遮擋,隻有這微弱的火苗散發著不顯奢華的金色火光,透過熒熒火光,是林貴漆黑漂亮的眼眸,火光映在林貴晶瑩的眼睛內,在瞳孔中跳舞,將最溫暖的光芒照耀在林貴的臉上。 老乞丐捏著跳蚤乾癟的屍體,放在火焰的上方,兩指稍作分離,跳蚤便墜入吞噬一切的火焰,乾涸的屍體迅速收縮,化成一撮細膩的灰燼,被微弱的呼吸聲吹散,消失在空氣中。 天空中傳來的聲響太過突然,驚得林貴猛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絢麗的禮花,不斷地在半空盛開,遠處的煙花驅趕走了頂層的烏雲,在兩人的臉上映上淡淡的金光或紅光,垃圾場裡驚醒的乞丐,騎著單車緩緩停下的學生,剛剛拖著疲憊身子從工廠走出來的工人,漫遊在步行街的富人,在大庭院中享受晚宴的軍閥,紛紛昂起頭,欣賞或感嘆著在夜中綻放的光明,它從驚擾中解救出了被遮蔽的明月,又掩蓋住了本不富庶的月光,無數的人們並不知道這是何處的老爺還是少爺在黑暗中壓榨出的光享受著曼妙的誕辰,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知道,他們隻知道,老爺們同神仙一起驅除了作威作福的滿人以可能有機會給予他們些許寬泛地活著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