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回家何途 高科峰 8782 字 2024-03-16

安穩的人被寒冷催醒,已經是翌日的清晨,而鍋盆中的火早已熄滅,見不到絲毫餘下的溫暖。隊伍是不必尋的,整體原本應會向此前來,也不是因為懶散,畢竟在嚴冬下的流民,體力與保溫實在太過重要,也太過稀缺。林貴解開蘊含著存在的希望與資本的包袱,依舊是算作豐腴的,招呼爺女倆來拿取。傻閨女看向她爹,眼神中滿溢著渴望,而老農民卻握住了他閨女的手腕,渾濁的雙眼看向林貴,搖頭。   “娃子,往下的路,吃的必定是缺的,而且,像我爺倆這樣的人太多了,逃荒的都這樣,沒有一個不提餓的。娃子,你是管不過來的。”   沒過多久,逃荒的流民隊伍泱泱地向著廟宇蹣跚,不論老少長幼,都麵黃肌瘦,滿麵塵土。有的一隻手扛著包袱另隻手牽著孩子,餓得實在沒氣力的,便撐著一根破竹竿,跟隨在隊伍的尾部。零零散散,數人的隊伍拖得冗長,相互間也因饑餓而並無言語。看見老農民和他閨女在廟前,沒有人停下挪動的腳步,也沒有人投來目光,因為沒人有精力驚詫於他人的死活,也沒有人埋怨老農民尋到了遮風蔽雪的地方卻不相告。因為他們知道,體力是隊伍中每一位稀缺的珍寶,他人沒有義務浪費體力來告知自己,也沒有人在乎他們的存亡。他們早就看透,能拯救自己的,仍是自己,他者信誓旦旦的承諾也不過是為自己尋了件冠冕堂皇的謊言掩飾身份。   隨著零落的隊伍,在茫茫的雪地中一味地向北進發,他們不知道何處是安寧的終點,活著的壓力以掠取生命為最終目的。他們隻知道單薄的鞋子臥進了深邃的雪中,他們隻知道寒冷擊潰他們的身體,他們隻知道饑餓與糖衣炮彈摧毀了活著的一切。他們隻知道,向北,向北,隻有向北,才有過話的機會,但他們似乎也忘卻了遷移的目的,畢竟途中,有著無盡的危機在等候著脆弱的生靈。   一連數日,他們分散地趕行,又聚集地入睡。寒風損耗著林貴的生命,落雪壓榨著人們的希望,他們很少能掘見食物,深藏的草根與乾枯的樹皮成為了他們爭搶的壽命。隊尾的一個老人也不知何時消失,可能是在某一日,活活餓死,沒人知道也沒人在乎。爺女倆依舊不肯納下林貴的糧食,魚蝦也很難捕到一隻,待至捕到時,也許與隊伍早已落下半日的行程,更兼得不償失。貧苦令百姓不再擁有道德,一切因為活下去而作亂謀存,無不在彰示著當權者的無能,所有的走投無路,都是奸佞惡臣的無形中的暴政,以致那些為了謀求存活而突破底線的流民,多有嘗試搶奪或偷盜林貴包袱的行為。而他們孱弱的身體,卻奔逐不過八九歲的孩子,倘若林貴肯出手的話,這些舉步為艱的可憐人必然一命嗚呼。而老農民和他閨女是不講和睦的,麵對的不過是為了生存的豺狼,見到對林貴劫掠或偷竊的家夥,便會毫不猶豫地揮拳出手。傻子動手是沒深淺的,以至於作亂的人抱頭鼠竄。傻子雖傻,但人是正的;傻子雖正,但人是傻的。無主的搶便搶了,有主的是搶不得的。而殘命朝不保夕,又何處論有主無主。傻子不明白,她隻明白老農告訴過她的話,畢竟她隻是一個燒壞了的傻子。   透過降下的霜雪,疲苦的流民飽受饑餓與嚴寒的摧殘,終於遠遠地望見幾座房屋,那是一座依河而建的小村,簡陋的屋舍卻不見一人,流民的歡欣與激動漾於麵龐,這簡直是老天所賜的歸宿,他們爭先恐後地奔入房子,搜尋著餘下的吃食,林貴三人進入了臨河的房屋,是直觀的家徒四壁,卻能抵住噬人的風雪,木榻旁是一樽低矮的泥缸,揭開木蓋子隻餘下一些零碎的糠粞,泛著淺淺的餲味,撈出來,隻足一捧。灶臺是不配用的了,老農民從包袱中拿出一個硬而脆的厚鐵鍋,卻是不大,好似熬藥的煎鍋,漆黑的鍋身卻沒有鍋蓋,從灶坑旁取些柴火,支爐起灶,舀些潔凈的雪,燃上木柴,雪很快便化透了。把這一捧最後的薄米倒入,看著鍋口泛生的炊煙,叫做生的希望。迷人的煙霧溢生稻香,在三人的眼前遊蕩,至鍋中熬成了香糯的米粥,熬成了活著的希望。他們將自己的願望傾注其中,再共同飲下這安心養神的粥,他們的心都融掉寒冷的堅冰,冒出的汗不再濕涼,空蕩的胃不再悵失,碗中噴湧出的霧氣好似由他們的頭頂泛生,皆喧囂著低廉的滿足。而霸職的惡人縱使腰纏萬貫,也要搜刮這基本的要求,令這低廉的要求也難以滿足。   “這米沒有非常的餲味,碗也不臟,恐怕是有人住的。”老農民流浪的日子裡,這種無人居住的房子是見過的,敏銳的經驗告訴他此地不宜久留。   “但這個村子怎麼一個人也沒有呢?”   “恐怕是要打仗,村裡人都逃了。”   打仗!林貴對打仗很是畏懼,這個簡易的詞,卻代表著絕望與死亡,為欺壓自己的人去賣命,保護他們的萬貫家財,作威作福的人依舊高高在上,而散盡情懷的人家破人亡。   林貴抱住自己的肩膀,身體止不住地觳觫,“那,那咱們也逃吧......”   老農民拿雪抹凈了鍋,放回包袱中,領著傻閨女和林貴出了房子,又挨在門口提醒一聲,被堵在門外無房可入的,也提了句,都如大夢初醒,而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趁機潛進了林貴他們剛走出的房子,將門嚴嚴抵住。   “為什麼咱不直接進去告訴他們呢?”   “他們已經紅了眼了,門一定被在內封住,若是真進去,也會被認為是來搶房子搶糧的。”   屋舍中沒有一位出來,隊伍縮減成了不足五十人,他們舍棄了這暫時的安定,也可能是沒有機會成為安定中的一員。但他們知道,他們該上路了。   他們沿著河流走到了一處湖泊,鄱陽湖,浩蕩的鄱陽湖。眼前的景觀太過恢弘,他們從晌午行至黃昏,乏困令他們一同選擇休息,好似在柔美的湖旁,寒風也變得不甚凜冽。湖水粼粼,青雲靉靆,撫平了流亡的憂傷,凋謝的雪花方作綻放,便消散在偌大的湖泊中。若是肯尋,必會免得興秀錦鎮,漁子歌家。雖然在窮困中的人們並不歡迎流民的哀顧,但是這一切總是殘存著那麼一點零星希望。   猛然,他們聽聞走過的路途傳來猛烈的槍鳴,回身望去,廢棄的村子燃起了耀眼的紅光,將不遠處的天空也映為橙色,泛升滾滾的濃煙,必定是已經放火了,那幾口的流民,或許隨之命喪黃泉,豈是他們貪婪?不過是他們太久沒有體會到幸福罷了。有人受嚴寒太久的侵蝕,主動撲上火堆,活活燒死;有人受饑餓太久的清剿,自願食下一捧一捧的土,徹底撐死。人們總是在痛苦中活著,長時間的痛苦早已剝蝕了人的理性,混沌的頭腦甚至不知身體的所作所為。他們的精神被摧毀,早已無暇考慮後果,即將渴死的人在桌上尋得一碗水,誰又會在乎考慮是否有毒呢?他們無聲的離世,沒有人在乎,他們似乎是咎由自取,死得其所,倘若細細思考,他們為什麼流離失所,他們又憑什麼客死他鄉。   幸存的人們似乎並不哀傷,以現今的情形來講,他們的性情不支持他們擁有哀傷的理由,更多的是慶幸自己的存在。林貴又一次聽見槍聲,心悸不已。林貴已經見進太多的生命消失於貪婪的槍下,方欲拉住老農民說些什麼,又是幾聲槍響,陡然而升,凝滯而絕望的轟鳴令歡喜的人們大腦一片空白,林貴隻見著眼前老農民的閨女向前傾倒,恐懼的流民仿佛回光反照一般四處逃竄,突如其來的一切宣告著瓦甕中的弱小的生靈逃亡。眼前血光囚濺,鮮紅的血噴撒在純潔的雪地上,讓素雅渲染上鮮艷,用生命譜寫成藝術。   又是為了活下去而拚盡全力,林貴被恐懼吞噬,向著滿是枯樹的矮丘狂奔,陷入還算厚實的積雪,將整條身子藏在雪中,貼合皮膚的寒冷是幾乎殘忍的刺骨,彌漫的硝煙刺激著林貴的呼吸,持續不斷的槍響與哀號聲撕扯著林貴的神經。直至天色完全暗下,轟烈的聲響才完全銷聲匿跡,而林貴卻不知道,寒冷早已凍僵他身體,迷亂的意識早忽視了外界的環境,也許林貴聽見了聲音的消散,但意識卻未有接收到一切的信息,僵硬的四肢維持在雪中,無法得知生命的剝離。   林貴不知自己在何時醒了過來,睜開疼癢的雙眼,隻見到老農民一人,身旁燃著一簇黯淡的火,好似微弱的喘息,黑暗的夜空被染墨的雲占據,見不到明月與繁星,老農民好似對林貴說了些什麼,但林貴聽不清晰,隻是本能地點了點頭,便昏睡過去,犒賞著自己的重獲新生。林貴再度醒來,已是翌日上午,老農民在一旁用打火石試圖點燃樹的枯枝,林貴坐起身,仿佛昨日驚險的一切皆是一夢黃粱。老農民點燃了那一小堆的柴火,起身轉過來,滿目被憔悴攻陷,頭發眉毛,甚至胡須,都被凝結的霜雪纏繞,而左手的無名指,卻失去了整個指肚,隻剩下三分之二,被一塊單薄的爛布包裹住,骯臟的布中間的位置掩護著斷裂的傷口,被浸染得烏紅。   “難道......”林貴驚訝地開口,卻發現聲音幾乎變了。老農民看了看自己殘缺的左手,“被那群大兵傷到了,好在......我的命大。”   “你閨女......”   老農民了乾澀的雙眼,昂起頭,映入眼簾的都是乾枯的樹,“她......埋在了雪下,這下不盡的大雪作她的棺槨,也夠消受的了......妞子陪我苦了三十多年,也算歇下了......”   怙惡不悛的惡人早已離去,唯美的土地變得猙獰,遍野的屍體被飄散的薄雪掩飾,無非流民的屍體披著單衣,大兵的屍體套著棉裝,在百姓眼中威風的軍爺也隻得不控製地喪命於此,實際上,他們也不過是謀求存活,被握住軟肋的常人。   雪上被數十套棉裝覆蓋,供林貴與老農民昨夜謀求溫暖,二人各穿上厚實的棉衣,寬大的外衣套在林貴厚實的長襖上,徹底排斥了所有的嚴寒,打通身上的每一處淩汛,讓溫暖流遍全身。老農民從包袱中拿出被紅銹埋葬的剪刀,裁下幾塊表麵的布,在中間夾住棉花,再從薄布上裁成窄長的十數條,將夾著棉花的布蓋在雙耳上,再用布條將它與頭顱緊緊地係在一起。   二人一同向北進發,他們不知道以後的途中又會發生什麼但他們相信,一心向活,終歸是精神的希冀,他們的目的都是回家,隻不過在流民的眼中,可供活著的地方,便是素未謀麵的家,而自己真正的家,早已被摧毀了。   路上,他們又遇見了十餘個流民,隻有一個是見過的,不需開口,也不需尋話,隻需默默地隨著隊伍便多了,沒有人在乎新成員,他們唯獨在乎兩個字,存在,存於世上,便是他們的全部目的,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在乎,也無暇在乎。   沿著湖岸一連走了十數日,路途上幾乎尋不見任何食物,老農民最開始仍是拒絕林貴的乾糧,而林貴成功勸服了老農民,畢竟隻有存在,才是一切的起源。   “我回家,還得依靠你呢,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起初,二人勉強可以做到不餓,而之後因為食物的缺乏,每天所吃的乾糧由五塊變為三塊,又改成兩塊,饑餓壓榨著流民殘迫的命,而老農民斷掉的手指,傷處早已化膿,牽扯著中指也泛生瘭疽,饑苦令人們的神情憔悴。近些日子,老農民的心緒尤為明顯,總是注視著火堆遲遲不眠,多是回憶著以前的種種,林貴也常拉住老農民粗糙的手。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今夜選擇在蘆葦蕩旁安定,這個季節的蘆葦乾枯堅硬,縱使饑餓的流民,也咽不下口。潭水中的魚蝦不算很多,更兼靈巧,恍惚的流民更是捕不到了,隻得挖出蘆葦的根狀莖,來充填稻穀的位置。乾糧隻剩下三塊,林貴和老農民每日還算吃了些東西,相較他人是有些力氣,便折了些蘆葦作柴,融化小半鍋雪,待至清澈的雪水被煮沸,將蘆葦的根須放入,林貴解開癟空的包袱將最後三塊乾糧也放入鍋中,連包袱上的殘渣,也仔細地抖入鍋中,熬成黏稠的粥,飄出饞人的香氣,二人一同飲下這最後的美食,腹中溫暖而舒適。食物,是如此驚人的可貴。   老農民折下幾根蘆葦的細莖,仰仗著火光快速地編著,最終編成了一副由四個葦桿斜撐著,一條細莖直直地指向天空樣貌的東西,托在手心上,伸向林貴。   “娃子,我給你編了條狗,你留著玩,我這手別的不會編,這個我倒是給我閨女編過老多次......”   又走了數日,往北的雪勢是越發猛烈的,在茫茫雪地中,流民們依舊無法得到任何食物,隻有漉漉大雪伴隨著他們。餓死,凍死,讓這十餘人的隊伍隻餘下八九人,他們嘗試著可以果腹的一切,有人吃樹皮噎死過去,有人將棉服剖開,將衣內的棉花吞入腹中......林貴與老農民也數日沒有吃過正經的東西,砸牙的樹皮,蘆葦的根須,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再走上幾日,無城,無鎮,甚至連村子也不曾見過,鄱陽湖依舊是浩瀚的景象,卻再沒有人擁有興致欣賞。   隊伍停下休息的時間越來越早了,人們的信念與體力被徹底地磨蝕,他們的氣力不再支持全天的跋涉,剛剛黃昏,流民們便沒有意誌與力氣走下去了,被疲憊攻伐的林貴在黃昏時分就完全喪失了力氣,昏昏欲睡,而饑餓又強盛地攪擾著林貴,不給予安睡的機會,林貴正被乏倦與饑餓爭奪著,一陣香氣卻將似睡未睡的林貴激醒,睜眼看去,是兩戶流民,相距很遠,自顧自地在鍋中煮著東西,香氣四溢,引得林貴直勾勾地盯著。   “他們在煮什麼呢?”林貴聲音又虛又乾。   “xxx。”老農民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啊?”林貴仿佛未能聽懂老農民在說什麼。   林貴好似聽懂了這一切,卻又不肯承認這一切,這一切太過於荒誕,卻又真實地雖現在眼前。而林貴終於明白,這不過是所迫的無奈之舉,真正的殘忍,卻是在身旁的每時每刻上演,以多變的身份轉換著各種形式,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徹底摧毀,再也無人為其銘記。   待至次日的清晨,大雪降得更為兇殘,雪花聚集成一簇,好似飄逸在空中們柳絮,猛烈的風基至將半空中的團絮向上鼓,寒冷的風卷積著地麵的霜雪,釘刺般切割過每一寸的空氣,掠奪過世間的每一處生機,待林貴與老農民行經那兩戶流民時,在各自的家庭依偎在一起,骯臟瘦弱的身體好似雪夜的石板,頭頂與肩膀撐起繁的雪,盤起的雙腿被落雪掩埋,麵前的火堆早已熄滅,餘燼上支起的鍋內積起一層薄雪,覆過整張鍋底。四人皆已咽了氣,寒冬是噬命的,尤為那些脆弱的命,他們沒有任何痛苦的神情仿佛在享受著果腹帶來久違的希望時,生命就如泡沫般消散在這世界。   再向北走下去,循著湖岸走幾日,餘下的隊員逐一離世,隻有林貴與老農民依舊存在,老農民的身體日漸衰弱,手指已經感染了太多時日了,感染的血液遊遍全身,整隻手幾乎全部潰爛,饑餓與嚴寒又縈繞在他們的身旁,卻遇不見半點村鎮與主城。近些日子都是走走停停,而覓不到任何食物。若是停歇過夜的位置連柴也不曾有,兩人便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扛過難熬的長夜。   是夜,林貴尋到了些乾枯的蘆葦作柴,燃起的火堆溫暖地烘烤在林貴與老農民的身上,老農民虛弱地依靠在巨石上,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微弱,隻見得老農民的嘴邊,還有依稀的白霧,無力地半闔著眼瞼,林貴也依在巨石上,握著老農民那隻完整的右手。   “再堅持堅持,”林貴另隻手指向清朗的夜空,密布的繁星在空中閃爍,好似承載著珍寶的烏青綢緞,明亮的月躺在最高處,散布著金黃色的光,“爺爺當訴過我,月牙指向的河水,會有仁慈的河伯,如果找不到丟失的東西,河伯會從河中撈出來......”   老農民輕輕地捭開雙眼,完全脫相的麵容托著無力而無神的雙眼,乾咳一聲,轉頭看向林貴,向上竭力扯動著嘴角,聲音嘶啞得厲害,細微的語言彰示著徹底的無力。   “哈哈.....那你想找回什麼呢?”   被盜走的錢麼?或許之前是的,可如今,林貴仿佛明白了許多,世人本不應流離失所,更不應該客死他鄉,因為他們是勤奮的,是堅強的,不過是勤奮的成果被掠走,堅強成為延長被禍害的底線的理由。他們本應做到永遠的安定,但是,他們又永遠做不到。   “我想找回,每條不該失去的生命。”   老農民的眼淚“唰”地流下來,“我怕是要死了,你該怎麼辦啊!你該怎麼辦啊!”   林貴緊緊地握住老農民的手,在寒冷的夜晚流下一滴熱淚,“你不會死的......”   老農民把林貴拉入懷中,緊緊地摟著,嘴裡念叨著最後的話說給林貴,又說給自己。   “咱倆都好好活著,咱倆都好好活著......”   這好似最後的希望,緬懷著流浪時日的情誼,空中飄落下的雪花,很輕,很小,很美,在柔和的月光下,被渲染得熠熠生輝,而勞苦的兩人,懷揣著所傳信仰的希望,伴隨著嗚咽的風聲,溺睡於久違的安穩。   林貴感受到麵頰被凜冽的寒風割傷,寒冷牽扯著覆蓋著冰雪的發絲,睜開雙眼,已然是新的清晨,揮掉身上與頭頂薄薄的積雪,身旁的老農民依舊闔著雙眼沉睡。   “走吧,咱們該趕路了。”   老農民沒有像平常一樣醒來,林貴又喚了兩聲,卻依舊沒有反應,又握了握老農民的手,卻比往先更要寒冷。林貴心中一顫猛地爬起,想搖晃老農民的身軀,而方才接觸到老農民的身體,是異樣的僵硬,顫抖著伸出食指,放在老農民的鼻息上,沒有,又換了另隻手的食指,依舊沒有。   老農民死了,林貴什麼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好似一旁熄滅的火堆,不知道它是何時熄滅的,也不知他是怎麼死的。可能是病死的,也可能是餓死的,誰會料到,忙碌了一輩子的農民,卻是在饑寒交迫中離世。林貴侘傺地注視著老農民的遺體,有巨石為他遮蔽襲卷的風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安穩地倚著依靠,麵容流露出淺淺的笑意,林貴不知道老農民昨夜夢見了什麼,但林貴知道,老農民回到了家,回到了最終的歸宿。   隻剩他一個人了。   即使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回家的路途卻依舊在繼續,林貴向北走了半日,力氣早已耗盡,而附近卻連蘆葦也見不到了,再向前走突然被坑窪絆住,猛得向前撲倒,摔在鬆軟的雪地上,並不疼痛。林貴掙紮著起身,積攢的委屈與痛苦伴隨著眼淚流出,仰著身子嚎啕大哭,他終究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八九歲的孩子。   “我該怎麼辦啊......爺爺......”   林貴忽然憶起爺爺曾經的話,好似水中救命的浮木,指引著林貴一輩子的方向。   “當你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就向著太陽的方向前進。”   爺爺的話浮現在回憶中,林貴站起身子,拍掉衣褲上粘染的雪,前方的光線微弱地向林貴照耀過來,這傲人的陽光,指引著林貴向其走去,走了半個時辰,眼前的光亮越發宏偉了,仿佛真的臨近了太陽。林貴甚至沒有察覺自己走入了城市,他的眼中隻有太陽,他沒有見到身邊的行人,他也沒聽到市井的嘈雜,他滿心隻有太陽,太陽!眼前的光亮逐漸變得極度的明亮,它的範圍也充斥在林貴閃爍的雙眼,不斷地膨脹,是精妙絕倫的太陽!   最終,林貴在一處奢迷的建築前停住腳步,那是一座聳然宏偉的建築,它的每一處無不彰顯著它的高調與奢華,而這磅礴的建築,正中間鑲著一塊巨大的玻璃。   這就是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