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周終於在師曠麵前結結實實地裝了個大的。 看著帶領弟子們熱火朝天地研究“晉侯數字”的師曠,晉周心想,這家夥總算能安靜一陣子了。 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臉皮變得更厚了一層。 晉周又與師曠等人盤桓了一個時辰,這才脫身,將狐沖叫到身邊。狐沖小心翼翼地等著挨國君的罵,可晉周卻將他帶到一個沒人的角落,隻有公子楊乾陪同在身邊。 這幾個也都是老熟人,狐沖覺得輕鬆了一些,眼珠子一轉,主動謝起罪來,說自己身為假縣令,政務卻沒有搞清楚,讓國君失望了,希望國君能夠撤掉他這個縣令。 晉周卻根本不接這個茬,隻表示會讓師曠帶弟子在駒縣多待幾天,把各項事務都搞清楚。師曠這幾個月也在新絳周邊的公室領地做同樣的事情,應該沒什麼問題。 接著,晉周手一抬,隻見兩個人不知從哪溜了出來,一個身材魁梧強壯,像個武夫;另一個矮小一些。這兩人臉都曬得黑黑的,手上也有老繭,看樣子經常勞作,那個矮的後背都有點駝了。 晉周親切地叫著狐沖的字:“子行啊,寡人曾經說過,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也許你在治民上缺少點才乾,但是寡人知道你絕不是無能之輩,子行以為然否?” 國君給麵子,狐沖哪能不接呢,他趕緊說:“下臣為國君萬死不辭!” “如此甚好。這二人,是新絳的公室之隸臣,寡人想要與狄人聯絡些牛馬貿易,他們熟悉狄人的情況,可以跟隨你。” “下臣敢問,狄地可有晉國商賈?”狐沖問道。 “這兩個人應當知道一些,或許可以找到些熟悉晉國情況的人。”晉周指著那兩個隸臣,將他們交給了狐沖,“卿便帶著此二人,前去尋訪一番即可。此事,不得與他人細說,懂嗎?” 接著,晉周又對著那兩個隸臣說道:“此事若成,二三子便不必再做隸臣了。寡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汝等的父母妻子,寡人也已妥善照料,不必憂慮!” 這最後一句,也不知是不是威脅?聰明的狐沖已經聽出了一些端倪。不過他沒有多問。 “小人五,敢不惟命是聽!”“小人戈,遵命!” …… 晉周已經離開了,自稱“五”和“戈”的夷羊五和清沸魋則與狐沖勾兌了一番,隻說認識一個人,肯定能把牛馬生意做成,隻要找到他即可。三人約定,等師曠他們接手了工作,便動身去北方山區! 當天晚上,躺在稻草堆中的夷羊五,遲遲睡不著。回想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夷羊五真的是痛心疾首,又有點劫後餘生的幸運感。 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大夫生活之後,一朝變成奴隸,那滋味,一言難盡。 青銅的鼎、鬲、甗、豆,是見都見不到了。能有個破陶盆盛飯,就得謝天謝地。 切得方方正正的肉,鹹味足夠的醬,香味撲鼻的膏、粱,當初吃的時候並沒有覺得了不起。可一旦變成一天到晚隻能吃兩碗粗糙難咽的粒食,連韭、藿之類的蔬菜都成了稀有的美味,夷羊五才知道曾經的生活是多麼幸福。 自己受苦也就罷了,那可憐的父母妻子,他們的遭遇又會是什麼樣呢?過去夷羊五沒少欺侮庶民與隸臣家的女眷,現在他卻悔之莫及,擔心自己的嬌妻也會遭受報應! 清沸魋則沒那麼多心思,隻是整天抱怨,沒有肉食,自己的一身力氣都快要消失了,這樣下去哪裡還拿得動戈、戟,搬得動戰車呢?就連那把短戈也拿不住了! 可清沸魋一旦提起那把短戈,夷羊五就會撲上來捂住他的嘴,讓他小心禍從口出! “我等如今隻能忍耐,寄希望於國君哪天能夠再來巡視,想起有我等這兩個人,能再給一次機會!如果真有哪一天的話,可千萬要抓住!” “真的會有哪一天嗎?上次遠遠望見過國君之後,好像一直沒再看見過……”清沸魋不太相信夷羊五的幻想。夷羊五自己也知道,這隻是自我安慰罷了。 所以,當他們簡陋的茅草屋被人推開,兩名甲士捂著鼻子進來把他們帶出屋子、讓他們伏地下拜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死期到了,也許是欒氏或是中行氏,不知怎麼說服了國君,要殺了他們兩個! 但刺眼的陽光下站著的確實以為身材略顯瘦削的少年,其頭上卻頂著國君的冠冕。 夷羊五一下子哭出聲來,想要爬過去抱著國君的腳,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寡人聽說,汝等與狄地之人,頗有些交情,是真是假?”國君開口了,說出來的卻不是夷羊五想聽的話。 在滅郤氏的四人組之中,胥童背負著深仇大恨,作風是最激進的,也是下場最慘的。 長魚矯能力最強,最聰明,已經逃到了狄地。 清沸魋是個武夫,平時不怎麼動腦筋。 而夷羊五,本來也有些聰明,不過平日裡一直被長魚矯的表現所掩蓋,他自己也樂得省心。 但在這個場合,夷羊五的腦子卻飛速運轉,想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瞬間想明白了國君的意思。 國君特意提到狄地之人,會不會說的是長魚矯? 假如國君指的是長魚矯,並特地來找我與清沸魋,說明國君以為,我們知道長魚矯的行蹤! 但國君不明白說出來,是為了……一定是因為,長魚矯殺害卿士,國君如果公開尋找他,否則難免會被有心人聽去,傳到欒書和中行偃耳中!那欒氏與中行氏,對我等三人恨之入骨,絕不會容忍國君再次起用我等! 可恨啊,那郤氏也曾被治罪,憑著胥氏的推薦卻又能被起用,我們幾個要勇氣有勇氣,要聰明有聰明,怎麼就不行呢? “小人,小人確實曾經與狄人有所交往,敢、敢問君命?”夷羊五這樣回答著,根本不提自己的名字,更不說長魚矯的名字。 但願清沸魋別亂說話,夷羊五哆嗦著。 “善。”國君發話了,“寡人深感晉國牛馬數量不足,影響了晉國的偉大復興。因此,欲派一位大夫,前往狄地,商談市易之事,正巧需要一些隸臣跟隨侍奉。既然此二人與狄人有所來往,那就是他們了。”這話像是對夷羊五和清沸魋說的,又像是對跟著國君的甲士和臣下說的。 國君又補充道:“最好能找到熟悉晉國情況的狄地商人,將價錢談得合適些!”說著,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就是夷羊五與清沸魋暫時脫離苦海的經過。 夷羊五更是記得,來駒縣路上國君與自己密談時,讓自己問那個“狄地之人”一句話。 “寡人欲知,國君,亦有所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