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周一行趕到欒氏之宮時,剛才回光返照的欒書幾乎已經耗盡了最後的一點精力,隻是在硬撐著等待國君的到來。室內的案幾上的陶碗裡還盛著隻吃了一小半的湯餅。 “正卿!正卿?”晉周來到欒書的榻前,“寡人來遲了!” 欒書勉強睜開眼睛,見是晉周來了,掙紮著想要起身,但已經做不到了。 “國……國君……”欒書的聲音細若遊絲。 晉周說:“正卿盡管吩咐,寡人無所不可!” “下臣……欒氏,乃公族之後……” “寡人知之,欒氏乃公族之後,為公室之依靠。”晉周說。 欒書點點頭:“欒氏……必忠於國君,望國君善待,吾子欒黶,較國君差之遠矣,望國君教之……” “欒黶必為國之乾城,寡人將來必重用,請正卿放心!”晉周說。 “臣非、非此意……罷了,若吾子不肖,望國君莫棄之!”欒書說完這幾句話,又躺下喘氣。 此時,士氏族長、下軍將士匄也趕到了,聲稱自己身為姻親,也要來送一送正卿。 欒黶抬起頭看看四周,沒看見欒祁的身影。他皺起眉頭,猜想著士氏消息這麼靈通,是不是又與欒祁有關。 欒書這時候好像又有話說,晉周趕緊湊過去,隻見欒書嘴唇微動,聲音極為細小,幸虧晉周年輕,把耳朵湊過去勉強能聽清楚,仿佛是說“溫地、請國君收回”之類的。 晉周趕緊說:“正卿放心,卿對晉國有大功,又擁立寡人,且一生清廉,忠心天地可鑒。溫地雖然是替寡人代管,但是與封給欒氏又有什麼分別呢,在欒氏手裡,也能為晉國出力!欒氏有好幾個兒子,封地卻不多,溫地就留在欒氏手中吧!” 欒黶聽了麵露喜色,但考慮到場合,趕緊又換上一副悲傷的麵孔。而欒書聞言並沒有欣喜的樣子,而是用力想要擺手,卻已經做不到了。 士匄保持著沉默。 晉周站起身來,與欒黶又說了幾句,接著告辭欒氏眾人與士匄,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第二天,晉周及八卿得到消息,叱吒晉國政壇三十年的欒書去世,留下三個兒子欒黶、欒針和欒糾。嫡長子欒黶繼承了欒氏族長之位。 欒氏舉辦的盛大的葬禮,國君、卿族以及大夫之家無不出席。與眾卿商議之後,國君宣布,欒書的謚號為“武”,欒武子! 而事情還沒有完,沒過幾天,下軍佐呂相也去世了。呂相在下軍佐的位置上才坐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基本上沒有做什麼事情,就一命嗚呼。 在十月的大朝會上,晉周不得不再次考慮八卿的人選。 中軍佐韓厥順理成章地接過了正卿的位置。 但中軍佐之位,並不是由上軍將中行偃按順序接替,國君宣布,上軍佐智罃直接跳過上軍將,任中軍佐! “智罃深明大義,在楚國時不卑不亢,能令楚王服氣;曾經親自到成周迎接我,可以說也有擁立之功;在上軍任職時,治軍嚴格,沒有出過錯誤,實在是少有的良臣,應為次卿!”晉周是這樣說的。 對此眾卿確實沒得可說。 二十五年前的邲之戰,晉國失敗,智罃被俘虜,在楚國做了九年俘虜。晉人把楚國公子穀臣和連尹襄老屍首歸還給楚國,以此要求換回知罃。 楚共王送別知罃時問智瑤,:“您恐怕怨恨我吧!”智罃回答:“兩國交戰,下臣沒有才能所以做了俘虜。國君您沒有用我的血來祭鼓,而讓我回國去接受殺戮,這是君王的恩惠啊。下臣實在沒有才能,又敢怨恨誰?” 楚共王又問:“你真的那麼感激我嗎?”知罃回答說:“兩國為了讓百姓得到安寧,想要互相原諒,兩邊都釋放被俘的囚犯,好讓兩國友好。下臣不曾參與謀劃,又敢感激誰呢?” 楚共王又說:“您回去,用什麼報答我?”知罃回答說:“下臣既不怨恨,君王也不值得感恩,沒有怨恨,沒有恩德,就不知道該報答什麼。” 楚共王追問說:“一定把您的想法告訴我。”知罃說:“承國君的福佑,下臣才能夠回晉國,如果寡軍想殺了我,那是死得幸運。如果由於國君的恩惠而赦免下臣,把下臣賜給您的外臣荀首,荀首向我君請求,而把下臣殺戮在自己的宗廟中,也死得幸運。如果得不到寡君誅戮的命令,而讓下臣繼承宗子的地位,按次序承擔晉國的大事,率領一部分軍隊以保衛邊疆,雖然碰到君王的左右,我也不敢違背禮義回避,要竭盡全力以至於死,沒有二心,以盡到為臣的職責,這就是所報答於國君您的。” 楚共王聽了無奈地說:“晉國是不可以和它相爭的。”於是就對知罃重加禮遇而放他回晉國去。 如此不卑不亢,讓晉國上下都想起先君文公與楚成王的故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彼時流亡公子重耳要離開楚國,楚成王問他以後如何報答楚國,重耳就說出了著名的“退避三舍”,並在城濮之戰中兌現,一舉擊敗楚國稱霸! 從那以後智罃的聲望就隱隱超過同出於荀氏的中行偃,現在終於位居中行偃之上。 下軍將士匄毫無懸念地升任上軍佐。士匄這半年來為國君出使魯國、杞國等,八月魯侯黑肱去世也是士匄去吊喪,屬實表現不錯,晉周也想不出理由來壓他。 而欒氏的繼承人欒黶,卻一舉坐到了下軍將的位置,壓住了士魴、令狐頡二人! 眾卿將這一舉措看作是欒書的餘蔭。欒氏以擁立之功,被國君另眼相待,作為自己在晉國最大的依仗。而國君年初說過,魏氏的呂相和令狐頡得到卿位是依仗祖上的武功,最近晉國沒有過戰事,魏氏自然也沒有表現的機會。 士魴和令狐頡依次遞進,隻剩下八卿中最低的新軍佐。 已經在晉國政壇摸爬滾打了四十年的五朝老臣韓厥毅然出列,對晉周行禮道:“國君即位以來,扶植舊族,獎勵祖上的功勞。如今隻剩一族尚未得到國君的憐憫。趙氏的罪孽已經得到了報應,但功勞卻沒有像魏氏、士氏一樣受到追認,下臣懇請國君,以趙武為新軍佐!” 魏氏的令狐頡立刻表示贊同。確實,他就是憑著祖上的功勞當上的卿,這個時候為趙氏說話,就是為自己說話。 其他幾個卿族要麼表示贊同,要麼沒有反對,隻有一個欒黶緊皺著眉頭,突然起身,向國君行禮道:“下臣以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