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渡(1 / 1)

晉周春秋 涼血青年 3411 字 2024-03-16

趙氏下宮。   年輕的趙武身體不是很好,有點怕冷,他身邊銅盆裡的炭火燒得正旺。   “小子謝過正卿提攜,能得新軍佐之位,復為卿族,全賴正卿。當初也是正卿說服先君景公,將趙氏封地還給小子。沒有正卿,趙氏早就與先、箕、狐諸族一樣,降為皂隸了。這次也是一樣,欒氏反對趙氏復位卿族,幸虧正卿堅持,小子曾以為,國君會聽從欒氏的意見。”   已經在晉國政壇摸爬滾打了四十年的五朝老臣韓厥,卻笑著搖搖頭。   “此處並非朝堂之上,還是稱老夫為世伯吧!老夫在比你稍大幾歲時,被趙宣子任名為司馬掌管軍紀。不巧的是,河曲之戰趙宣子的禦戎竟然帶頭違反軍紀。老夫當時沒有猶豫,立刻斬殺了禦戎。當時眾卿皆以為‘夏日之陽’的趙宣子會懲治我,但趙宣子對我贊不絕口,說日後執掌晉國的,必然是我。如今我為正卿,怎麼能不報答趙宣子的恩情!”   說著,韓厥幾乎要落淚。趙武也不禁有幾分感傷。   韓厥又說:“國君雖然年僅十四歲,但行事十分果斷,心思也頗為深沉,絕不會一味遵從欒氏。既然已經破格拔擢了欒黶,又怎麼會在卿位的人選上再聽從欒黶呢?可笑那欒黶,行事太沖動……比你差得遠。”   說到國君,趙武拿出從韓厥處得到的《晉侯語》抄本。   韓厥是從士氏那拿到的。而士氏是從哪得到的呢?韓厥沒有問,士匄也沒有告訴他。但韓厥聽說,國君未歸國時,給過叔向和師曠,歸國後隻給過正卿欒書一套,沒有給過士氏。   欒氏娶了士氏之女,那麼這一套抄本,很可能是從欒祁那裡拿到的。   這些細節,韓厥不準備和趙武說得那麼清楚。韓厥知道,這個年輕的趙氏族長,有過太多不屬於他的年紀的經歷,已經準備好了在這個兇險的朝堂上生存下去。   所以韓厥相信,趙武能夠自己得出結論,不必事事教他。   “小子反復讀過此書,想要從中洞悉國君之意。”   趙武說著,指出一句:“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有懼。輔之以德,教之以禮,亦知恥且格。”   趙武抬起頭來,對泰然自若地飲酒的韓厥說:“世伯,敢問趙宣子之法,何如?”   韓厥停下手中的酒樽,意味深長地看著趙武,緩緩說道:“趙宣子沒有做過中軍的將領,沒有帶兵指揮作戰,卻被在襄公七年,被任命為正卿。緊接著,就發生了五大夫之亂!”   這五名大夫,因為沒能得到想要的地位,就掀起叛亂,殺害大臣,最終被趙宣子雷厲風行地誅殺。   “為了鞏固地位,趙宣子立趙宣子之法,重刑而輕禮。趙宣子當政時,亦以此法治理晉國,打擊政敵,被同僚稱為‘夏日之陽’。”   “在趙宣子之前,國君尚能夠隨意任免三軍將佐,也就是調換卿位的人選;所以趙宣子才能在沒有立軍功的情況下,一舉成為正卿!但趙宣子之後,卿位幾乎必定會繼承。比如士燮去世之後,一個卿位空懸,直到新君即位,即立士燮之子士匄為卿。”   趙武結合著剛才念到的這句話,消化著韓厥的回答。   “重刑輕禮?道之以政,齊之以刑……輔之以德,教之以禮……”   趙武又開口問道:“那士武子之法,何如?”   韓厥的眼神更加耐人尋味了,他舉起剛才放下的酒樽,一飲而盡,說道:“士武子,於先君景公時,任正卿、兼太傅。士武子曾經趕赴成周洛陽,學習周禮。回到晉國擔任正卿之後,以周禮損益晉國之法!”   “先君景公,於是廢掉趙宣子之法,改用士武子之法。十年後,即有下宮之難。先君景公以士武子之法,誅殺原同、屏括!”   趙同的封地在原,趙括的封地在屏。所以人稱原同、屏括。這兩位都是趙盾的弟弟,趙武的爺爺輩。   趙武眼眸低垂,雙手也握緊了案上的酒樽。   下宮之難發生時,趙武八歲。趙武的母親趙莊姬帶著趙武躲進晉景公的寢宮,直到一年後晉景公決定立趙武為趙氏繼承人,才重新拋頭露麵。   趙氏的醜事、兩個叔祖的屍體、另一個叔祖的倉皇逃跑,針對莊姬的流言,不知天高地厚的宮人的指指點點,這些都深深刻在趙武的腦海中,和心裡。   韓厥看著趙武,繼續說道:“士武子之法,意在崇公室,抑製強家!”   趙武抬起頭,翻動著手裡的竹簡,又指著一處文字念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句,周禮之意頗為濃厚……”   “國君也是從成周歸來,當日大朝會,還專門強調這一句。”韓厥說道。   趙武又問:“此二句,為何會有不合之處?國君究竟是想用趙宣子之法,還是士武子之法呢?”   韓厥搖頭道:“老夫剛才說,國君心思深沉,不能以十四歲少年視之。君君臣臣一句,可以說是國君與臣下各安其位,守禮而施仁政,忠於職守。但也有一層意思。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趙武問:“是何意?”   “若君不君,則臣自然不臣;但如果臣先不臣的話,是不是也不能責怪君不君了?”韓厥說。   趙武說:“如此,那國君對趙氏有所忌憚,也是理所當然。但國君有重刑的傾向,卻接近趙宣子之法?但國君提拔舊族,卻是想要崇公室、抑強家,像先君景公用士武子之法一樣?”   韓厥說:“然。這不合之處就在於此,正如今日晉國之政!趙孟可知,國君即位以來,在公室之田及郤氏四縣所行之政,與歷代先君頗有不同,老夫甚至未曾見過。但其細節,老夫也不能盡知。但國君對眾卿之政,幾乎是不聞不問。”   趙武問道:“趙氏該如何自處,請正卿教我。”   韓厥笑著搖搖頭,說:“先君景公三年,老夫任職司馬,參與了邲之戰。晉軍敗績,中軍將中行林父竟下令,先渡河的有賞!士卒爭奪舟楫過河,有士卒用手扒住船舷,結果竟然被船上的士卒砍斷手指。眼見上不了船,便有人試圖遊過黃河,或者抱住一段木頭,慢慢渡過河去。”   趙武忙問這些人是否成功過河了。   “還沒到半渡,這些人邊一個一個好像被合河裡的妖魔抓住一般,突然消失在水中,再也沒有露頭!你可知是為何?”   趙武聽得呆了:“莫非河中真有河神作祟?”   韓厥說:“非也,大河寬闊,看上去水流平靜,但在水下卻是暗流湧動,如若想要孤身遊過河去,九死一生而已。如今的晉國,就如同這大河,各族不能不尋舟以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