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周一步一步踏上武卒營中央的高臺,公子楊乾率領數名甲士跟隨在晉周身後。兩名旅帥,箕牧和萊犁,命令手下各級軍官,將士卒聚攏起來,整齊列隊。 這些都是平時演練過無數遍的,在行軍路上隻要有閑暇也會不斷地訓練,武卒們輕車熟路,一會兒功夫就按照固定的順序列好了隊。 霍突看管著自己的伍,尤其嚴令那個叫“醜”的家夥,決不許胡鬧。吃飽了肚子的良夫站得筆直,直勾勾地盯著臺上的國君。 晉周掃視著麵前整齊的隊列,板著臉良久不語,似乎想讓每一名士卒都感受到他的憤怒和決心。但片刻之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心情好了不少。 “二三子!”晉周開口了。 一千武卒精神抖擻,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晉周身上。 “今日可飽食乎?”晉周大聲問道。 “已飽食矣!”士卒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大聲回答,聲音有些參差不齊。 “二三子可足衣乎?”晉周繼續大聲發問。 “已足衣矣!”這次回答的聲音整齊了一些。 “二三子,足底可有老繭?” “有!”一千士卒齊聲回答,有些人在憋笑。一些被晉周賞賜過絲帛用來包腳的士卒則格外精神起來。 “二三子,隊列整齊乎?兵器熟練乎?甲胄完備乎?” “隊列整齊!兵器熟練!甲胄完備!” “二三子家中良田,可有少於百畝的?” “無有!”武卒們想起自己家中的田地有奴仆幫忙照看,即使單身的武卒也有一百畝田,並且不用交賦稅,不用服徭役,連家人也有好處,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晉周突然嚴肅起來,問道:“二三子,軍法可違乎?” “不可!”武卒的待遇好,軍法也嚴格,敢不聽指揮的,要麼身上會多些傷疤,要麼別趕回家去,嚴重的甚至會掉腦袋。 在隊伍中的醜,在喊“不可”的時候,卻有些心虛。但他發現國君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伍長也沒再提剛才的事情。 “今日,下軍將致師獲勝,但楚將子卒,貶低晉國,聲稱明日將領戰車十乘、士卒一千,使晉軍膽寒!更有甚者,楚將竟然敢於出言侮辱寡人!二三子,可願為寡人報今日之仇!”晉侯舉起手中裝飾著綠鬆石的銅劍,指向天空,向武卒們發問。 “願為國君報仇!”良夫扯著嗓子大喊,正像隊伍中的一千同袍一樣。 晉周大笑,說道:“今日安心休息,養精蓄銳,明日寡人且待眾將士破敵!二三子謹記,不論出身、姓氏,既為武卒,立功者必有賞!” 與喧鬧的武卒營不同,上軍的大營離中軍還有一段距離,中間用鹿角、柵欄等連接起來,隔著幾道營門。 營中,上軍士匄正與上司上軍將中行偃宴飲。 中行偃對士匄說道:“士伯,吾今日也不知怎麼了,差點在中軍大帳裡說錯話……啊不,其實已經說錯了。唉,這一年來,莫名其妙遭遇劫持,差點就被小人殺害,接著卷入了,呃,那不可說之事,簡直是,天喪予!國君肯定是猜忌我,我這上軍將也不知能坐多久!” 士匄搖搖頭:“中行伯想得太多了。人有旦夕禍福,先君身側的小人已經被趕走了,中行伯如今身居高位,何必過於擔憂呢。韓厥做正卿,名正言順,智罃也是荀氏小宗,與中行伯實為一族,要我說,中行氏如今可隱隱成了晉國第一強卿呢!嗬嗬嗬。” 中行偃將酒樽放下,看了一眼坐在下位的士氏嫡長子士鞅,對士匄說:“士伯不要說笑!什麼第一強卿,士伯某非以為我中行氏要步趙氏、郤氏的後塵?不要亂說!” 士匄不以為然,見帳中沒有旁人在,就移席到中行偃身邊,向他敬酒。二人一飲而盡之後,士匄神秘兮兮地對中行偃說:“依我看,步趙氏、郤氏後塵的可不是中行氏,。” 中行偃雖說能力不太行,但畢竟不是個傻子。 “士伯是說,下軍將他……” 士匄笑而不語,又給中行偃滿上了。 “但如果國君想解決欒氏,為何要超拔欒黶為下軍將,而不是讓他做最低一級的新軍佐?為何不提拔與欒氏有深仇大恨的趙武呢?” “中行伯,可知道鄭伯克段於鄢?” “鄭伯克段於鄢?仿佛有所耳聞。” 士匄對兒子士鞅招手,讓他來講講這件事。可士鞅臉上似乎有難色,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也說得半清不楚的。 “唉。吾子,我曾與你說過,人不可以不學!可你倒好,給你的史乘你也不認真看,跟別提那《晉侯語》了。惜哉,吾家生子不如孫周也!” 中行偃聽了這不正經的話,本來輕鬆一點的心情又緊張起來。 “士伯慎言!” 士匄還是不以為然:“無妨,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今日隻有三人在場,是吾子要告發我,還是中行伯?吾子鞅,有勇氣,也有一些謀略,可就是不善學,何能為哉?” 士鞅嘟囔道:“總比那欒黶強許多。” 士匄也不理他,隻是繼續與中行偃說話,將鄭伯克段於鄢的故事說了一遍:“中行伯可懂得了?”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懂了。超拔欒黶為下軍將,將郤氏的溫縣給欒氏,與欒氏有仇的趙氏恢復了卿族地位,重用公族後裔韓氏、羊舌氏,提拔從沒做過卿族的魏氏……” “然也,倘若欒氏始終忠於國君,可能不會有禍事,反而是公族的一員而受重用;倘若欒黶不知收斂,國君也有辦法對付。今日國君一心要用公行出戰,我估計,是想要重振公行,手裡有能戰的士卒,才能從容與卿族周旋。”士匄補充道。 中行偃越聽越害怕,又開始緊張起來:“國君他,當真隻有十四歲?一旦欒氏也覆滅了,豈不是輪到了我中行氏!畢竟,我也參與了,呃,那件事。欒氏不滅,中行氏不是公族,始終會被壓製住啊!” “先君厲公罪有應得,中行伯何必如此膽小。”士匄又說道,“我既然願意與中行伯結姻親,自然是因為中行氏根基深厚,必為士氏之良友。” “欒氏也與士氏有姻親。”中行偃說道。 士匄對著中行偃行禮:“敢如實相告於上軍將,吾女曾經歸家探親,說下軍將欒黶越來越兇暴自大,恐怕早晚會惹出禍患,士氏與欒氏之誼,恐怕不會長久。中行氏與我士氏,都該從長計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