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代沒有什麼優待俘虜的說法。上百楚軍被關押在一個臨時挖出來的大坑中，周圍有手持弓弩的晉軍士卒看管，誰敢不老實直接一箭射死再說。 　　楚軍俘虜沒飯吃沒水喝，靠在坑壁上一動不動，有些傷員得不到救治，已經奄奄一息。 　　夕食的時間也已過去了，連粟米飯的香味都聞不見，楚軍俘虜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隻能聽天由命了。此時周圍的喧鬧聲逐漸變大，有士卒揮起鞭子的破空聲，有馬匹在“噅噅”的鳴叫，有轔轔車輪聲，有行伍整齊的腳步聲。 　　“都起來！” 　　有些精力還算充沛的俘虜抬起頭來，看見坑邊沿幾個軍官模樣的晉軍正在大喊大叫，說的像是雅言。有的俘虜聽懂了，就招呼著身邊的同袍，按照晉人的指令，沿著一個土坡慢慢地走出了牢籠。 　　“晉人是要殺我們嗎？”有第一次從軍的楚人，惴惴不安地詢問同袍。 　　“不會的，晉人雖然粗暴又野蠻，但是不會輕易殺俘虜，上次與晉軍作戰，我跟著養由基將軍的戰車，與晉人交戰，結果敗北，但晉人隻看著我等逃走，也沒有窮追。我看，這次是要放了我們。”這是個老兵油子了，對晉軍的作風頗為熟悉。 　　“把那邊那個滿臉堆笑的帶過來。”晉人軍吏指著這個話太多的楚人說道。 　　老兵頓時變了臉色：“你們要做甚，不放了我們嗎？” 　　“嗬，放放放，隻不過要跳出一兩個倒黴的，宰掉祭旗！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著老兵被押走，到了一個設有祭壇的高臺上砍掉了頭顱，剛才還在問東問西的那個戰場初哥嚇得走都走不動了，可是被戈戟指著眼睛，爬也得跟著爬啊。 　　一路上，楚軍俘虜看到，晉人的灶裡還有吃剩的牛骨、彘骨；晉軍的戰車已經收拾妥當；馬匹也喂足了草料、菽豆，顯得精神抖擻。 　　“這是要與楚軍決戰了？”楚軍俘虜雖然不再敢說話，但是彼此確認了眼神，都看出來晉軍的動向了。 　　除了死在土坑裡的和被抓去祭旗的，剩下不到一百個楚人在晉軍大營裡繞來繞去，最後帶到營外一個小樹林裡。 　　“饒命、饒命！嗚嗚嗚嗚！”那個初哥以為自己也要被殺了，閉著眼睛癱倒在地上，縮著脖子，屎尿橫流。但過了片刻，也沒有人用戈戟將他殺死。他睜開眼睛一看，晉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太陽也已經西沉，身上更加寒冷了。 　　“還等什麼，快點回營吧！” 　　聽到同袍都這麼說，楚軍俘虜終於醒悟過來，拔腿朝著楚軍大營的方向跑去，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我就說嘛，楚國是大國，大國之兵，善於逃跑，勝於我等晉人許多！哈哈哈哈哈！”遠處隱約傳來晉軍士卒的嘲笑聲。 　　天色已晚，用完夕食的令尹子重正與心事重重的子卒飲酒。宋國叛臣魚石也小心地在一旁侍奉。 　　“子卒，喝酒。”子重看了一眼子卒，心中隻覺得好笑。這個有勇無謀的子卒，為什麼始終不能像養由基、潘黨等人一樣受楚王重用，他自己也不想想。 　　子卒舉起酒樽一飲而盡，魚石趕緊給滿上。 　　“子卒，不必自責。”子重說，“吾曾侍奉先王，也就是吾兄莊王，與晉軍戰於邲。當時晉人內部不和，有的想與我軍決戰，有的則膽小懼戰。吾當時將左軍，把晉國下軍打得大敗。汝是沒看見晉人狼狽逃竄的樣子。哈哈哈！” 　　子卒拱手行禮道：“末將不如令尹之勇甚矣。” 　　子重說：“後來鄢陵之戰，我楚軍雖然沒能占到便宜，但損失也不算很大，撤軍主要是因為子反貪酒誤事。”說著，子重看了看手中的酒樽，沒有喝下去，又把酒樽放回案幾上了。 　　“其實鄢陵之戰時，大王嚴令左右不許貪酒。但子反那廝，卻偏偏帶了一個心機極多的豎人穀陽在身邊。穀陽給子反獻酒，但告訴子反說這不是酒，而是‘椒湯’！子反喝了一口之後就心知肚明，但是仍然裝作不知道，喝個不停，最終醉酒誤事。唉！” 　　軍帳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在外宿衛的甲士就進賬向子重稟報，說昨日被晉人俘虜的士卒逃回來了。 　　子重聞言抬起頭，與子卒對視一眼，令甲士帶人進來問話。 　　進賬的楚人身上臭烘烘的，子重頓時皺起眉頭。 　　“這是第一個逃回來的，據他說……” 　　子重抬手製止了甲士，直接詢問跪在地上的士卒道：“汝等是如何逃回來的？” 　　“小人敢告於主帥，是晉人將我等帶出營外丟下不管，我等就趕緊逃回來了。” 　　“晉人為何要將汝等趕出大營？汝等可在晉營中看見什麼了？” 　　“敢告於主帥，吾等看見，晉人正在厲、厲，抹，呃……” 　　“厲兵秣馬？” 　　“是！晉軍士卒吃了牛肉、彘肉，用菽豆喂馬，檢查甲胄和兵器，將領訓斥士卒，好像要準備大戰！而且，他們還將幾個同袍砍掉了腦袋祭旗！嗚嗚嗚，找書苑 wwｗ.zｈaoshｕyｕan.com 他說他跟養由基將軍打過勝仗！腦袋就這麼掉了！” 　　子重抬頭望天，揉了揉顳角，揮手讓甲士把人帶走。 　　“子卒，你怎麼看？” 　　子卒說：“晉軍可能想要明日決戰？也可能趁明日天色將明未明之時，對我軍突然襲擊？” 　　“然也。晉軍已勝兩陣，士氣正旺，那韓厥老兒，也許想要趁此時機徹底擊敗我軍。”子重說道。 　　子卒聽了心裡暗罵起來。前幾天還裝模作樣地說是欒黶敗了，今日就把實話說出來了？我看你是害怕楚軍失敗，自己也要像子反一樣自殺！大王明明勸阻子反不必自殺的，你卻偏要去煽風點火，如今輪到你自己了，就要找借口撤軍！ 　　子重不知道子卒內心的澎湃，繼續說道：“我軍還沒有做好準備，萬一晉人真的來攻，恐怕很難戰勝，不如……” 　　子卒心裡雖然罵，但理智還是占據了上風。不管子重是出於私心還是公心，此時撤軍確實有道理。 　　“令尹所言甚是。” 　　至於彭城嘛，子卒和子重不約而同地看向魚石。 　　魚石也明白了兩位的心思，他還要做最後的努力。 　　“外臣求大國將軍憐憫！彭城已經遭遇兵禍超過半年，如果大國撤軍，彭城必然不保，請將軍三思，三思！” 　　子卒則親手給魚石倒了滿滿的一樽酒，又和子重舉起各自的酒樽，對魚石說道：“大軍久駐彭城，讓大夫破費不少，此酒權當賠罪了。”說罷一飲而盡，對帳外甲士吩咐道：“送魚石大夫回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