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來彭城一樣,晉軍回國也要行軍至少一個月,回到國內就到一月底了。加上返鄉的路程,被征召入伍的庶人、氓隸要到二月初才能歸鄉,勉強能夠趕上春耕。幸虧此戰了結得還算快,不然今年的收成又會受影響。 其實眾卿並不十分擔心。就算封地的屬民生計受了影響,作為領主,去放個貸、救個饑荒,總是理所當然的吧。那屬民如果還不上貸,就難免要用田產來抵債,從自耕農變成農奴;又或者用人身自由來抵債,從隸農變成奴隸。 而眾卿自家的田,永遠都有足夠的人手來照看,誰會傻到榨乾封地的人力,去與楚國爭霸呢?至於軍糧和物資的消耗,這不是有宋國來補償嗎。 武卒們同樣不擔心。家中的田有奴婢幫忙照看,這次又立了戰功,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都有賞賜。國君還說,以後武卒規模會擴大,挑選伍長、兩司馬乃至更高級的軍官,立有戰功的優先。 良夫聽了這話之後,一路上都在幻想:“不知我什麼時候能當上伍長,甚至是兩司馬。嘿嘿,伍長,那時候你就是我的手下了。啊,不對,伍長你肯定也升官了,你是卒長,我是兩司馬,我還跟著你!” 霍突鼓勵他:“國君說過了,猛將必發於卒伍,說不定有一天,你也能當上一軍之將呢。勉之!” 良夫卻嚇了一跳:“我乃一鄉野鄙人,怎麼敢與人家卿族相比!伍長莫要說笑了。” 良夫不像霍突一樣祖上曾是貴族,根本不敢想象一介平民有朝一日能夠躋身朝堂。霍突聽了他的話,微微搖頭,想起了國君第一次見到自己時說的‘光大門楣’這個詞,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進入晉國境內後,龐大的隊伍逐漸分散開來,向著不同的方向行進,各自歸鄉。晉周與叔向、楊乾率領公行與武卒,沿著黃河北岸的平地一路向西,順便拜訪了一下邢地。 不幸的是,邢大夫巫臣,在彭城之戰尚未完結時,就去世了。他的長子狐庸還在吳國,數千裡之遙,杳無音信。隻有遺孀夏姬與牙牙學語的幼女,在家臣的陪同下,參見國君一行。 四十出頭的未亡人風韻猶存,身著一身孝服,對著晉周等人下拜,口稱有罪,還真有點紅顏禍水的感覺。 但看多了也就那樣。見多識廣的晉周心想,比那個誰誰誰,還有誰誰誰誰等等,還是差得遠了。畢竟這時代的人,營養不足,容易生病,皮膚也保養得不好,不能與後世相比。 倒是不到兩歲的小女兒顯得十分可愛,見禮之後,對晉周沒什麼興趣,卻搖搖晃晃地走到叔向麵前,抓住他的衣袖不放。尚無子嗣的叔向將其抱起來,眼裡滿是憐愛。 “十多年後這就是你老婆,還給你生了個破家滅門的好大兒!”晉周腦海中充滿了惡趣味,當然他不會說出來。 晉周命人將準備好的絲帛、金銀器皿等各色財物的名冊轉交給夏姬,深情地安慰夏姬說,自己不會忘記邢氏對晉國的貢獻,這次能夠戰勝楚軍,遠在吳國的狐庸也做出了貢獻。如果不是吳國牽製,楚軍就不會有後顧之憂,戰事恐怕不會這麼快結束。夏姬自然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離開邢地返回新絳的路上,叔向忽然詢問晉周:“下臣以為,國君會趁此機會,將邢邑也設縣,選任縣令。” 晉周搖搖頭,回答道:“以叔向的智慧,應該能想到,如果急於在邢地實行新政,狐庸在吳國還能心安嗎?他一定會誤以為寡人要剝奪刑氏的地位,說不定會一怒之下又跑回楚國,壞了聯吳製楚的大事。” “下臣也如此想,不過聯吳製楚也是狐庸之父的願望,狐庸即使不滿,應該也不至於叛晉吧。” 晉周想了一想:“也許吧。但寡人以為,該著急的事情不在國內,反而在國外!” “哦?”叔向聞言,稍微有些驚訝,“下臣請國君明示。” “叔向,你可還記得,士文子自祝祈死之事?” 叔向怎麼會不記得這件晉國歷史上罕見的奇事。 士文子士燮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六七年前對華元組織的弭兵之會非常上心,親自代表晉國與楚國人達成盟約。可惜幾年之後,鄢陵之戰就發生了。 戰前,士文子也一直努力說服晉國君臣,試圖避免這次戰爭。可惜,是楚國人撕毀盟約北上討伐鄭國,並且成功製服鄭國,使鄭國成了自己的小弟,晉國上下無論如何也不會咽下這口氣。更別提厲公也一心求戰,好提高自己的威望,便於自己對付國內的強卿。 晉國戰勝楚國奪回了名義上的霸主地位之後,士文子非常絕望,他預見到,解決了外患之後,晉國國內就要大亂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狂妄的厲公肯定會在國內動手,欒氏也想趁機除掉三郤。士文子不想見到晉國大亂的情景,就讓家族的祝、宗(掌管祭祀、祈禱的人)替自己祈禱快一點死去! 士氏的巫祝還挺好用,士文子果然死在三郤之亂前麵了。 “士文子確實有先見之明!”晉周說到。 “國君的意思難道是,晉國的國內又要生亂了?” “叔向,如今晉國之內,可還有欒氏、郤氏一樣的仇人?” “無有。” “寡人是厲公那樣的暴君嗎?” “當然不是!” “假如寡人回到國內,就著手剝奪大夫的領地去任命縣令,急於在眾卿的領地內推行公室之法,恐怕很快會被眾卿說成是‘怠教而重斂,奪諸大夫田’,變成又一個厲公了!” “那國君為何說該著急的事在國外呢?” “寡人的擔憂,無非是公室將卑。眾卿大夫回國之後,肯定又要想方設法侵奪公室田產土地,擴大私家勢力,想要成為下一個趙盾、欒書!要滿足他們的欲望,除非公室滅亡才行。因此,不如禍水外引,就像士文子說的一樣,隻要國外的禍患不能平息,國內就不會生亂!” 叔向懂得了國君的意思:“國君的意思是,要繼續與楚國爭霸?莫非是要攻取鄭國?鄭國服晉,才能說晉國取得了中原的霸業。” “是,也不是。一個鄭國還遠遠不夠,叔向難道忘了,在虛地會盟時,有一國對晉國頗為無禮?” 叔向恍然大悟:“齊人國君不至,且沒有派兵!”